第七章 萬事開頭

第七章 萬事開頭

小聖賢庄的早課於卯時開始,所以俗稱叫“點卯”。葉子棲早早就到了聞濤書院,站在門口與裏面一幫早到的儒生大眼瞪小眼。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哪裏……有空座啊?”葉子棲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小心翼翼的問道。

所有人都很專註很有禮貌的看着她,但是……沒人搭理她。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非禮勿言?那那那你們能不能別這樣看着我……還有非禮勿視啊……

葉子棲萬分尷尬的掛在那裏,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子棲,怎麼不進教室啊?”

葉子棲如獲大赦的回過頭,看到子衿夾着兩卷竹簡正準備進教室,他將一卷竹簡遞給葉子棲:“這是今天要講的,我昨天去藏書閣幫你借完了。”他彷彿知道葉子棲心裏在想什麼:“坐我旁邊吧,那裏沒人。”

葉子棲屁顛屁顛的跟着子衿進了教室,當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老大,以後我就跟你混了啊!

早課是伏念的課,確切的說,整個上午都是伏念的課,現在葉子棲忽然有些理解那天子蔡為什麼睡覺了。伏念講課雖然挺有意思……可那抑揚頓挫的……就像催眠曲一樣。葉子棲用竹簡擋着臉,打了個哈欠,然後就悲催的被伏念叫起來提問。

“子棲,你來解釋一下‘臣弒其君,可乎?’”

“當然不可。”葉子棲趕緊站起來回答問題。

“我問的是這句話的意思,沒問你可不可以。”

“哦……齊宣王問孟子為臣的人殺掉他的君主可以嗎?”

“下次聽課專心點。”伏念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示意葉子棲坐下:“子蔡,你來翻譯下一段。”

“‘賊人者謂之賊,賊義者為之殘。殘賊之人,為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說的是:毀滅仁愛的人叫做賊,毀滅正義的人叫做殘。殘賊的人叫做獨夫。我只聽說過周武王誅殺了‘獨夫’殷紂,沒有聽說殺過君主。”子蔡話畢,還不忘頗為炫耀的看葉子棲一眼。

看我幹嘛?葉子棲一頭霧水,和子蔡對視一眼后,又扎回竹簡。

“所以說,為君者要以仁愛服人,而不是通過武力強行攻掠。就像孟子在《公孫丑上》中說的:‘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人者王,王不待大。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暴力,永遠不可能真正的征服別人,只有征服人心,才能真正的征服。”

“那麼大師公,孟夫子的意思就是說,只有君子認為是君主的人才是君主,君子認為不是君主的人就不是君主,可以隨意討伐而不算謀逆弒君嗎?”葉子棲心中一緊:陛下說儒家文化與帝國治世之道相悖,現在看來,何止相悖,簡直危險啊。

“子棲此言差矣,關於征伐之事,孟子已經給出我們答案了:齊宣王伐燕五旬而舉之,來問孟子這樣做怎麼樣。孟子說:‘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不取’。評判一個人是否是合格的君主,要看他能否給天下人帶來福祉,孟子所說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也是這個道理。如果君主可以以民為貴,君子自然要輔佐他;如果君主秉承着視天下為一人的獨夫之心,那麼君子輔佐他,無異於為虎作倀。”

好像是有些道理,葉子棲繼續試探道:“所以大師公其實是推崇‘王道治國’的了?”

“可以這樣說。”伏念點頭:“不過子棲把話題扯遠了。修齊治平之道,我們以後還會在《大學》做更深層次的探討,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裏吧。”

學生們收起書簡,三五成群奔向食堂。葉子棲跟着子衿幫伏念收拾了一下東西,再回到食堂的時候,大家已經開吃了。

葉子棲和子衿推開門,喧囂的食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抬起頭目送着兩位端了餐盤着了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坐下,然後開始聚堆小聲議論了起來。

“不是說‘食不語,寢不言’嗎?大家這樣說話……真的沒問題嗎?”葉子棲小聲問子衿。

“反正沒人管,隨他們去吧。”

“可是不是說‘君子慎獨’嗎?”

“慎獨是讓你管好自己,又沒讓你去管別人,”子衿給葉子棲遞了雙筷子:“吃飯吧,都快涼了。他們說什麼,聽着就行。”

“可是非禮勿聽……”

子衿估計是被問得不耐煩了,拿箸尾點着桌面:“吃、飯。”

葉子棲趕忙低頭吃飯。

誠如子衿所說,葉子棲靜下心來憑着內力很容易就能聽到食堂里所有人的說話聲。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關於自己的。

“別看那個子棲看起來普普通通,今天可真是一鳴驚人啊。”

“就是就是,能和大師公那種老學究接上話……這也真是神了。”

“我昨天不就說了嘛,能在辯合中把子蔡贏了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子蔡你說是吧。”

“那是自然,像子棲那種彩虹一樣的姑娘,怎麼能拿凡俗的眼光來看啊。”

“彩虹?子蔡你說的是《鄘風蝃蝀》吧。”不知是哪個沒腦子的接起話來背道:“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

朝隮於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乃如之人也,懷昏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

葉子棲臉色一變,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

“誒,我聽說子棲是從家裏逃婚出來的啊……”

“婚姻大事怎能視同兒戲,子棲這樣可是大不孝!”有人坐不住了:“為人既不循孝悌之義,她的品行考試是怎麼過的。”

“大概是因為她的誠心吧,”子蔡道:“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下狠心在山門外站上一天的。”

“是啊,連三師公都被她打動了,不顧授受之義把她抱了進來不說,還把聽雨閣的人也帶了進來。聽說為了這事,大師公差點跟三師公翻臉了。”

“這麼嚴重啊……”

“你們說,子棲不會像《蝃蝀》裏說的一樣……是跟人私奔出來的吧……那她現在一個人……不會是被甩了吧……”

“你當別人眼睛都瞎啊,像子棲那種女孩子,估計也只有她看不上別人的份。”子蔡說完,意味深長的向葉子棲和子衿吃飯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你們說,子棲來小聖賢庄的目的不會是……”

“有可能,不知道你們看到沒有,昨天門禁的時候,她跟三師公有說有笑的一起往濯園走,她所有的東西都是三師公幫她拿着的。你們再在看現在,子衿那麼孤僻的一個人,居然能跟她坐在同一桌吃飯……”

“她居然還不止勾搭了一個人!我的天啊,這種心機深沉的女人,之前真是錯看她了。”

“就是,以後可得離她遠點啊。”眾儒生一起附和着。

子蔡這人真心厲害,幾句話明明都是維護着葉子棲說的,結果這麼維護下來,卻給葉子棲扣了這麼一頂摘不掉的高帽子。葉子棲覺得,這頓飯再這麼吃下去,早晚得被噎死。一撂筷子,就要站起來跟人掐架。

“子棲。”子衿輕輕敲了下桌子。葉子棲抬起頭,發現子衿肅容坐在那裏,盤中飯菜一口沒動,顯然是聽了很久。

“食不語寢不言。前幾天剛學完《論語》大家怎麼這麼快就忘了。”子衿用眼神安撫了一下葉子棲,淡淡開口。

“這一點子衿倒是一直做得很好,可今天這是怎麼了?哦……是為了你對面坐着的這位姑娘對吧?”

“我說子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話雖是沒錯但你總要分分人品吧。”

“子衿雖然不才,但識人之能還是要好於在坐諸位的,子慕多慮了。”

“子衿你什麼意思,我們可是關心你。”

“子衿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子衿笑笑:“至少與子衿做朋友的人,絕不會因為嫉妒而出言詆毀別人。”

“子衿兄一定是誤會了,像子棲姑娘這樣有大作為的女子,子蔡欽佩還來不及呢。”子蔡特意在大作為三個字上加了重音,引得人群中一陣竊笑。

“子蔡兄過分了吧。”子衿眼看着就要拍案而起,葉子棲不想子衿因為給自己出頭而傷了同學關係,左手一拍桌子,倒撈起被震起來的筷子,用箸尾夾住子衿已經眼看着就要拍桌子的手腕。

“呦,男女授受不親,子棲姑娘還真是懂禮節呢。”

“子曰:‘溫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遜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禮節這方面,子棲還要向諸位兄台請教呢。”葉子棲站起身來。

有人開始掛不住了:“不敢當不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的,”葉子棲笑了:“小女子以前只知道《詩經》是用來背的,沒想到竟然還能用來罵人,今天可真是開眼了。”

“我輩只是就事論事,清談些詩詞罷了,還請姑娘不要因為心結,對號入座。”又一陣竊笑。

被抹黑的若是想強行洗白自己,只會越洗越黑。葉子棲氣得微微發抖,藏在袖中的右手下意識的握住無痕,怎麼也松不開。她咬着牙,強壓着心中的暴戾之氣:“子蔡兄只是在清談便好。”說罷翩然落座,跟子衿說了句:“我吃飽了,先回寢室了。”然後頭也不回的出了食堂。

“只有最無能的人才會落荒而逃。”隔着門,葉子棲聽到裏面肆意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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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裏,阿檀有一些家裏的和自己的事情要做,會盡量保持更文進度,但是如果有時候更新慢了,那的確是抽不開身,大家理解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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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跡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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