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兵書遺奇謀
游家三老持身不正,坐在游畢方家中,位居上首,左右還有族中青壯撐着場面,理應順順噹噹地分了這家產業,務必保證不會被售賣給外人,保住游家族產。
可惜,游畢方畢竟是正兒八經考上秀才的儒生,得過有心人提點,懂得不少官場規矩,並不是讀書讀壞了腦子的迂腐之人,反倒是心思詭詐,處處針對家族,不動聲色,做了許多佈置,方能陷人於無形之中,害得游家後人無法考取功名,簡直豈有此理。
三叔公看着被氣吐血,暈過去的二哥,伸手戟指,朝游畢方戳戳點點,硬是一句囫圇話都沒有說出來。
非不能說,實為游畢方手裏扣着人質,游勇可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兒,心尖上的軟肉,為了幾畝田地,危急小孫子的性命,實在是不值當。
游畢方看出三叔公膽氣已泄,心志不堅,轉頭望着大長老,這位宿老鬚髮皆白,壽眉稀疏,垂落兩顴,臉上遍佈皺紋,威望最重,旁人輕易看不透。
不過,游畢方可不是常人,早就洞悉大長老的心境,乍看古井不波,實則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震地不能自己,畢竟他才是吃絕戶的行家裏手,手段遠較三叔公高出不知多少,養氣功夫也是極為精深,比之二伯公驚怒交加地閉過氣去,他還能心安理得地坐住。
畢竟,在他老人家眼裏,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保護游家的基業,一房一脈的興衰,並不妨礙大局,可是族中賴以為生的田產,卻必須緊緊地抓住自家手裏。
當然了,游畢方所說人生三忌,他也有所耳聞,自詡並非為家人所貪,而是為族人生計着想,自然是毫不心虛,反而睜開眼睛,朝游畢方不咸不淡地瞥了一下。
“這般心志堅毅,哪怕有錯,也不會認錯之輩,在修士來看,便是道心堅定,必要給他一個報應,方能教諸位族人知曉本人的靈感。”
想到此節,游畢方連大長老的墓地方位都考慮好了,只需暗中下咒,一發左道之術,什麼妨礙阻滯都免了。
可是,游畢方面對的畢竟是此身的族人,又不是鬥法一較高低的修士,用陰私邪祟之道法,暗害自家的親戚朋友,哪怕他們狼心狗肺,也不能死在自己手裏。
“民心如鐵,官法如爐!游家待我如此刻薄寡恩,用官衙賜下勸學田,斷絕游家子科考之路,還未能徹底斬斷仕途,須得用點陽謀手段,讓這些短視無知之輩,嘗嘗什麼是民不與官斗的滋味。”
游畢方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范舉人,原本是此身岳丈,就等着他開口退婚,徹底斷了塵緣,不料此人見機得早,發現苗頭不對,立即改口,勉強維繫着翁婿的交情,倒是不好對其下手,萬萬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靈醒之人,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立即轉舵改道。
“我這位岳丈還是有些氣數的,不愧是能以自身才學,破格中舉的學霸,懂得建私塾收門生,不走仕途官道,專門讀書養望,終成士林清流人家,頗有鄉野遺賢的風範,日後或可成為把持地方,豪紳領袖般的人物。”
游畢方曉得范舉人這般人物滑不溜丟,很不好下手,甚至不能以其為餌料,佈局引誘游家族老掉落圈套,只能另行設謀。
朝廷秉政治世,各地官府衙門最為忌諱之事,在游畢方心頭飛掠而過,獲罪重一些的,譬如私藏鐵甲、陰蓄死士、訓練私兵,這些都被朝廷忌憚。哪怕修橋補路,施粥散錢,對於官府來說,也是收買人心,即與官家爭奪民心,也是犯了大忌。
游家向來小心謹慎,輕易不會被外人拿去把柄,不過族中青壯,農閑時多有舉石鎖,打熬力氣,刺草人木樁,訓練膽氣之舉措,目的無非是對付當下亂局。
隨着朝廷邁過二百年國壽,土地兼并日益嚴重,失地農戶淪為無產流民,多有揭竿而起,嘯聚山林,劫掠鄉野村鎮之舉,逼得各地結寨自保,將族人收聚於一處,訓練青壯以備應急之用。
游畢方打好腹稿,輕咳一聲,看着大長老,柔聲道:“太叔公,我家父母外出訪友,竟然遭了賊人毒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身為人子,內心何其悲憤,必定是要手刃仇人,割了首級,以祭奠家嚴家慈在天之靈。”
大長老年過古稀,慣看地方州府上的風雨,自然曉得其中利害,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對游畢方此番決心,很是讚賞。
“太叔公,想必你也曉得,賊人出沒於官道,在驛站附近亮刀子見血,囂張狂妄不說,官府威嚴已蕩然無存,這世道眼看就要亂了,應當緊閉門戶,收攏族人,積蓄糧草,以待將來。”
在場眾人聽到這番話,一語驚醒夢中人,恍然大悟地明白過來,朝游畢方望去,臉上神情都是深以為然。
想到游畢方畢竟是考中秀才,族中拔尖的人物,先前刻意頂撞,不過是發泄私憤,如今這言行,無一不符合當下局勢,切中要害,三叔公如此往死里得罪,很是不智,簡直就是自斷臂膀。
游畢方察覺族老們還是無動於衷,不過左右青壯,尤其與自己年齡相近者,已然有所動容,就知道繼續下去,保准有戲,忍不住暗道:“你們這群見利忘義的傢伙,專替人做幫凶,踹寡婦門、挖絕戶墳,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非得用核心利益,才能打動爾等!”
“賊人中多有江湖人士領頭,彼輩儘是江洋大盜,論起單打獨鬥的本事,並非我等良家子能夠匹敵。我思前想後,記起讀書時,曾經在舊書堆里,翻閱過一卷前朝《武備志》,內有練兵之法,軍陣戰術,可以以此抵禦外敵,實為亂世將至,安身保命之道!”
“兵書事關重大,乃鎮壓族運之器,不可輕傳。為游家將來安危,我以此書與族裏交易,只要還我七畝梯田,此間老屋地契,一卷《武備志》便壓在宗祠,交由諸位族老保管。意下如何?”
都說財帛動人心,可是族老們都是手裏見過世面,手裏不知道過了多少錢銀流水之人,尋常財貨早已不放在眼裏,唯有兵書戰陣之道,方能打動這幫人。
常人或許以為,游畢方畢竟是游家子弟,哪怕被族人吃絕戶,還是在為族運考慮,特意獻上兵法,以此保全顏面,就打算到此為止了。
可是,游家太公雖年過古稀,卻未老眼昏花,看着游畢方堅毅的眼神,再看看昏迷不醒的大侄,明明曉得其中有詐,卻礙於見識,無法參透其中的陰謀算計。
游畢方看出在場眾人多有意動,估摸着族老不會違逆眾議,便不慌不忙地加了把火:“諸位長輩、各房兄弟,我自幼歆慕仙道,也尋得一絲機緣,不日就將啟程出遊。反正頭七已過,亡父亡母俱已入土為安,我已非名教子弟,也不去墳地守孝三年。想要兵書,快作決定罷!”
眾人眼看兵書即將遠去,這安身保命的重器,萬萬不可失之交臂,按捺不住地紛紛出列,起身挽留,結果被游畢方一個瞪眼,右手扣緊游勇喉嚨,三叔公驚聲尖叫,稍微緩和的氣氛,陡然間又緊張了三分。
人質在手,信心十足,對敵者處處受制,不得不反過來幫襯支應。范舉人看見這一幕,才放下擔心,對於未成親的賢婿,越看越是歡喜。
他已然猜到兵書背後的陽謀,不過游家此前不懷好意,朝自己目露凶光的族人很是不少,自己何必胡亂開口,壞了賢婿的大計。
范舉人自詡為讀書人,自然是把前秀才游畢方看作自家人,跟游家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裏,當然不會吐露真相。
“來者是客,我自是置身事外,靜看賢婿手段如何演化,最好是將游家弄地雞毛鴨血,也好發散發散本舉人心頭鬱氣!想害我性命,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