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無事獻殷勤
溫老頭和溫老太養了兩天又是生龍活虎的,反倒是溫父溫母,彷彿那一夜徹底耗幹了他們僅剩的精氣神,就連飯菜,都是許遠送到房裏喂他們吃的。
不是十旬不願意送,每次她看着爹娘蒼白瘦削的臉,她的眼淚就止不住流,好幾次她才餵了兩口,就哭成個個淚人。
所以現在都是她跟許遠一道去送飯,許遠扶着喂,她就在邊上看着,盡量講些有意思的話寬慰他們。
“咳咳……”溫母才吃了兩口,就開始咳嗽,她擺擺手,“不吃了。”
許遠看了眼十旬,放下了碗筷。
溫母瞧着並排坐着的小年輕,突然想起那晚許遠破釜沉舟的話,空洞無神的眼底多了絲笑意,“許遠,你去幫我把衣櫥頂上的匣子拿來。”
許遠依言照做,溫母看了他們眼,緩緩打開匣子——
突然,砰一聲合上了,眼底氤氳起水汽,似哭非哭地看着十旬。
“娘,怎麼了?”十旬坐過去要匣子,卻被溫母躲開了,溫母搖了搖頭,再一次打開了匣子,只見裏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我存了六十兩銀子,沒了,全都沒了……”
沒了?十旬眼神一凌,他們自家人定不會拿,倒是溫老太,有次說要照顧溫母,進來一刻鐘就出去了,當時十旬進屋,發現溫母還在昏睡,當時沒多想,如今瞧來……
還真是引狼入室了。
十旬並不意外,臉上的表情也淡淡的,“我知道了。”
溫母卻急了,“那銀子……我本打算給你們兩……”對上十旬的目光,後頭的話溫母沒敢說,畢竟溫父不同意這門親事,若是十旬也不肯,那該多傷許遠這孩子的心啊。
中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一個月來,全虧了許遠腳不沾地地照料。
許遠說得對,總不能叫十旬花一般的年紀,就為鳴兒苦守一輩子吧
“娘您放心,誰吃了誰吐出來。”她輕描淡寫說,嬌柔的五官在這一刻冷硬了起來,不由得流露出震懾人的氣勢,溫母心頭一顫,心想女兒這般厲害,即便將來沒有鳴兒護着,也不會有事吧……
傍晚,溫父親自來找十旬,父女兩個有段時間沒說話了,他有些尷尬,“你奶做好晚飯了,一起用點吧。”
釀酒室東西又多又雜,他只好站在門口,殷切地注視着忙個不停的十旬。
“奶親自下廚的?”
溫父緩慢點了點頭,“是,你奶說你太瘦了……順道商量個事情。”
他許久不說話,現在說起來都是一字一頓,彷彿要思索很久,“十旬,你覺得許遠這人怎樣?”
十旬手上的動作一頓,不解地抬頭,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卻還是如實回答,“許遠踏實靠譜,把酒樓酒坊的生意交給他我很放心。”
“那你覺得他這人……”他停了許久,久到十旬以為他沒話了,才輕輕問,“做夫婿怎麼樣?”
“啪——”
十旬手上的酒提子掉到了酒缸,她抬頭,看着溫父鄭重其事的神色,終於相信他沒開玩笑。
十旬扯了扯嘴角,“行,我收拾下就來。”
溫父高興地應了聲,過了會兒十旬抬頭,發現他還站在門口,一對上她視線猛地低頭,半響,又慢慢抬起來,半是尷尬半是愧意,“十旬,是爹不好,冤枉了你害你受了委屈……”
她心中一動,杏眸微閃。
“爹,可是許遠跟您說了什麼?”
溫父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女兒主意大,倒也沒像別人家的一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女的婚事兒女聽都聽不得。他猶豫了片刻,將那晚的事說了。
“你的意願重要,若是……就當鳴兒是兄長好了,你也不必守着……”說到後頭,這個剛硬半大輩子的男子,突然紅了眼,“爹不是只偏心鳴兒,爹實在是接受不去啊!”
十旬靜靜地聽完,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直壓她心口,不要說一直將溫元鳴視為親子的爹娘了,便是她這麼恨溫元鳴,都接受不了。
所以這一個月以來,爹娘的怨懟,爺奶的刁難,她都默默受着,總想着時間久點,爹娘總會走出來的。
溫父擦了擦眼淚,嘆了口氣,“你好好想想。”說完便佝僂着背走了。
一月之間,溫父白了頭髮,駝了背,再也瞧不見笑容。
就連她自己,都漸漸接受了溫元鳴死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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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確實豐盛,三菜一湯,還都是硬菜。溫老太一見十旬就笑吟吟招呼,“來來來,十旬你總算出來了,奶做了這麼多菜,你可得多吃點。”
“聞着就香,辛苦奶了。”十旬淡淡道。
溫老太緊接着招呼溫父溫母,一家人都坐好后,她又殷勤地給他們都盛了碗湯,“這大骨湯我燉了兩個時辰,嘗嘗,嘗嘗。”
十旬瞧了眼濃白香稠的大骨湯,在溫老太巴巴的目光下,拿起勺子,盛了勺剛送到嘴邊,突然又放下了,對上溫老太失落的目光,“我還是先嘗嘗奶做的魚。”
“哎……”溫老太依舊不甘心地勸,“這骨頭湯我可是熬了好一會兒的。”
溫父喝了一大口,硬邦邦道,“很好。”
然後,他們三個都不說話了。
溫老太凄凄慘慘地嘆氣道,“看來十旬對我還是有芥蒂呢,要不十旬,奶給你磕頭認錯……”說著竟當真從位置上起來。
十旬一把拖住她的手,“奶您說哪的話呀,我怎麼可能生您的氣。”
溫老太眼珠子骨碌轉了轉,“真沒生氣?”
“沒呢,我孝順您都來不及呢。”特地在“孝順”二字咬了重音。
不知為啥,溫老太總覺得她的笑容飽含深意,話裏有話,不過也沒多想,“好,那你把湯喝了,別叫我的心血白費。”
她端起碗,在二老炯炯的目光下,喝了一口。
“多喝點啊,別浪費了。”溫老太又催。
十旬抬頭看她,“爺奶你們也喝啊。”
溫老太眼神躲閃,迴避了她的問題,“特地給你準備的,我們這把老骨頭就不糟蹋好東西了。”
十旬挑了挑眉,在溫老頭溫老太的注視下,一口接着一口,當真喝了半碗。
接着又夾了幾筷子的菜吃了,突然扶着腦袋起來,“爺奶,爹娘,我好像有點頭暈,先回去了。”說完深深看了眼溫母,步履踉蹌地往回走。
溫父連忙起身,擔憂地問,“十旬沒事吧,怎麼走路都不穩了……”
溫母咬了咬牙,乾巴巴笑了下,“沒事,大概是累了,我頭懵地很,你趕緊扶我回屋。”
夜幕四合,整個小院籠罩在黑漆漆的雨幕中,深夜的雨水衝去了白日裏的酷熱,微涼的風裹着水汽從門颳了進來,十旬合衣躺在床上,聽着屋子裏雜亂緊張的腳步聲。
一刻鐘過後,腳步聲停了,房門再一次關上。
十旬面無表情地坐起身,又過了會兒,推開了房門。細雨蒙蒙,微涼的雨絲拂在臉上很舒服,她眯了眯眼,徑直去了後院。
剛邁過角門,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幾個人影晃了晃,眼看就要從後院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