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麻煩

凱特琳娜托倫特討厭學校與上課，但除此之外她無處可去。

只是分了幾分鐘神，黑板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她看不懂的文字與符號，萊克斯先生耷拉着眼睛，用昏昏沉沉的聲音念着課本。凱特琳娜一直不擅長分辨出這位老師到底是醒着還是睡着的狀態，即使是說話時，他的嘴唇也幾乎一動不動。

無論講台底下鬧騰成什麼樣，萊克斯先生都絲毫沒有管理一下的打算。教室里吵得厲害，凱特琳娜已經完全聽不清老師在講些什麼，便索性放棄。她的位置靠窗，樓下有逃課的人在操場上踢易拉罐，互相叫喊着粗魯的字眼，這一切都讓她更加煩躁。

不會有任何老師出來制止這些很顯然就不符合校規的事情，或者說校規本身，在這裏——聖約翰救濟學校——就是個笑話。只要保證這裏的學生不會鬧出流血事件就夠可以了，而老師們為了做到這一點已經耗費了所有的精力。聖約翰學園是一個集中了問題兒童，勸退學生的地方。沒錯，這所學校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把他們圈在一起，從而防止他們弄出對社會的更大破壞。

問題學生當然也包括凱特琳娜，雖然她一開始並不就讀於這所學校。出身於福利院的孩子們但只要表現得好都會被資助去其他正常的學校，可她的資助人早就放棄了——在她因為惹出大大小小的事情被三所學校拒絕後。

凱特琳娜堅稱那些事情不是她做的，但誰也不信。可事實上，總有奇奇怪怪的事情在她身上發生，比如突然爆炸的作業本，運動會上被掀翻的頂棚，或者是被奇怪的黑衣人跟蹤到教室直到被威脅再不離開就要報警后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弄壞了整層樓的排水系統導致學校不得不停課一周來拯救被淹得不成樣的教學樓后，她被列入了所有學校的黑名單，於是只能被扔到了這裏。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在這裏，她不會再因貧瘠的成績而被說上三天三夜，即使是逃課，只要不走出學校範圍，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凱特琳娜被診斷為閱讀障礙症和注意力缺陷多動症，這讓她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課本上超過五分鐘，事實上從課堂開始到現在，她已經換了不下十種姿勢了。她的大腦就好像時不時會自己睡着一樣，或是去走神做了其他事情，等凱特琳娜反應過來時，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些什麼，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彷彿世界萬物中有那麼一塊令人疑惑的地方憑空消失了。醫生說這是注意力缺陷多動症的癥狀之一，她的大腦總會曲解一些事情。強迫着將注意力集中到書本上也是無用功，所有的文字彷彿就像飄在課本上一樣，閱讀每一段文字對凱特琳娜而言，都彷彿再與一隻巨怪搏鬥。她所有的課程只有拉丁文勉勉強強拿到了B，其他都在C和D間晃悠。雖然體育是不錯，不過很遺憾，體育並沒有被算入老師評價一個學生是否為好學生的課程範圍內，而因為她的惹事能力，也沒有任何一個體育社團敢收納她。

所以凱特琳娜現在才會在這裏——一邊煩躁地在課本上無意識地塗塗畫畫，一邊計算着還有多長時間下課。今天只有半天的課，下午是他們難得可以離開學校的自由活動時間。在她的前幾排，幾個女生湊在一起議論着去哪家上了新品的店買最新款的裙子，另一邊是嘻嘻哈哈着的男生。這裏的學生家庭背景都不錯，但都屬於沒有人管的類型，被放任着在這裏自生自滅，凱特琳娜算是個例外，同樣遭遇的還有多瑞亞格林伍德，一個上學期才轉入，有着一頭亂糟糟的茶色短髮，比所有人都矮了一頭的女生，據說她轉校的原因是校園欺凌。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或許是因為她矮小的個頭，或許是因為她腿部有疾病，總是拄着一副拐杖，學期開始，多瑞亞就一直是被欺負的那一個，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凱特琳娜狠狠地教訓了那群欺凌者一頓之後。在那之後，兩人成為了朋友，與此同時的代價是凱特琳娜自己也被孤立了出去。不過凱特琳娜並不介意。她更願意與多瑞亞相處，儘管多瑞亞總是用一種奇怪的彷彿想要看穿她的一切般的目光在背後偷偷打量她。

她惡狠狠地瞪着斜對角的艾德里弗，直到他放棄趁多瑞亞不注意時偷走拐杖的計劃。自從被凱特琳娜教訓了一頓后，以艾德里弗為首的幾個人人再也不敢找凱特琳娜的麻煩，轉而趁她不在時拿多瑞亞下手。為此凱特琳娜傷透了腦筋，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保持和多瑞亞在一起。不夠現在她並不知道這樣的策略還能保持多久了，艾德里弗幾人都是普通的個子，但剛轉進班級一個星期的新生卻不是。

凱特琳娜從未聽清過這個新生到底叫什麼，只是覺得差不多是“格雷”這個音。每當他說話時，都含含糊糊得彷彿含了一塊大石頭，這讓凱特琳娜堅定地認為他根本沒學過怎麼好好說話。那個自稱是格雷的大塊頭差不多有四個艾德里弗那麼寬，穿着最大號的看不清本色的襯衫，總是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惡臭，讓凱特琳娜向來是敬而遠之。然而艾德里弗幾個似乎並沒有不適的感覺，他們很快玩到了一塊，找兩個女生麻煩的概率也越來越高。凱特琳娜一轉身，正好看見格雷正盯着自己不懷好意地笑着，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張面孔，讓她想起電視上兇狠的獵豹獵殺獵物時的表情。

凱特琳娜覺得有點頭皮發麻。

幸好此刻，下課鈴響了，迫不及待想要出校門的學生還未等老師宣佈下課就一鬨而散。凱特琳娜剛想離開，就被萊克斯先生叫住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示意多瑞亞不用等她，先回宿舍。

幫教授把講義和筆記本電腦搬到辦公室，再將地板拖到可以滑倒蒼蠅的程度，萊克斯先生一直有把凱特琳娜當苦力的習慣。不過因為在他身邊待着並不會讓人產生排斥感，加上萊克斯教授確實曾幫過她和多瑞亞幾次大忙，凱特琳娜也不好拒絕。至於萊克斯教授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教，就完全當做背景雜音忽視掉好了。當凱特琳娜終於忙完一切再拒絕了萊克斯先生遞來的小餅乾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她將書包重重地甩到肩上，朝宿舍區走去。

多瑞亞想買一身新的衣服以替換現在身上快要磨壞的那套，她拒絕穿裙子，因此凱特琳娜將花費大量的時間找到一身合適她的套裝。多瑞亞對於自己的腿疾非常在意，即使是兩個人的宿舍，也必須將床簾拉得嚴嚴實實才肯換衣服。凱特琳娜曾經試圖問清楚多瑞亞是不是曾經經歷了什麼而留下了心理陰影，下一秒就因為她過於可憐的表情嚇得打住了，於是再也沒有觸及過這個話題。不過凱特琳娜也沒有隨意打聽別人私隱的習慣。

她們的宿舍位於三樓走廊的盡頭，離樓梯很遠，採光卻很好。凱特琳娜站在宿舍門前，深吸一口氣試圖打散滿心的煩躁。好說歹說多瑞亞才答應和她一起去街上看看，她可不想因為自己影響了多瑞亞的心情。

門縫裏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

“我不知道，我仍然不能確定……是的……凱特琳娜符合很多，但是……決定性的證據仍然沒有……”

“嗯，在不能確定之前，還是再繼續觀望吧……”

“可是她是最有可能的了，而且她馬上就要十一歲了……要抓緊時間了……萊斯特律戈涅人……混進……”

是多瑞亞的聲音。

福利設施只會提供最基礎的生活需要，不願意花哪怕一分“多餘的支出”在孩子們身上，而多瑞亞則不習慣用電子產品，因此她們都沒有手機。可多瑞亞聽起來卻在和誰打電話，內容卻莫名其妙，還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凱特琳娜不知道是進好還是不進好，於是先敲了敲門。

門裏的說話聲突然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尖叫，有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破裂聲。幾秒后，門開了，多瑞亞出現在凱特琳娜面前，看上去有些驚慌。

“我不知道你會突然就回來了。”她將凱特琳娜讓進屋子，接着扶着桌沿關掉了加濕器，屋內濕漉漉的。即將進入濕潤的夏天，這裏的天氣可一點也談不上乾燥。

“你開加濕器做什麼？”凱特琳娜將沉重的書包放在椅子上。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得人暖洋洋的。加濕器邊，多瑞亞的杯子碎成了好幾塊。

“看來你還得陪我去買個新杯子了。”多瑞亞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沮喪，“又是一筆額外的開支。”

“抱歉，是我剛剛突然敲門嚇到你了嗎？”

“沒有沒有。”她彎下腰來，收拾起碎片，凱特琳娜將垃圾桶推了過去。“啊，謝謝。我還以為你會在萊克斯先生那裏呆更久呢，他和你說了什麼？”

“還不是那些老生常談，什麼要管好自己不能闖禍啊，什麼如果再出現損壞公物的情況學園不會再負責賠償，什麼如果再惹麻煩就會被勸退。真是的，明明艾德里弗那幾個闖的禍那麼大都沒被這樣警告過。”

“因為他們交了昂貴的學費，還有各種贊助費，而這些錢很多都直接進了學校的腰包，可以說是他們養着這所學校里的所有人。”

“而我們只是沒處可去的因為福利政策才在這裏上學的人。我知道，那也不意味着那些根本不是我做的事情也要被安在我頭上吧？我只是正好在場！為什麼器材室的坍塌就要被算在我的頭上？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可卻沒有人相信——”

“我相信。”多瑞亞沉穩地說。她收拾完了杯子的碎片，雙手按上凱特琳娜肩頭，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我相信。確實你的身邊總會發生許多莫名其妙的事件，一個學期下來，我也親眼見到了很多。但是你一定要清楚那些事情真的不是你的錯，不是你造成的。所以你也不需要為此感到難受，或者說，別為此不開心了。”

多瑞亞從書架上拿過凱特琳娜癟癟的錢包塞進她手裏，推開了門。

“我收拾好了。我們現在出去換換心情，好嗎？”

她拿起自己的拐杖，率先走了出去，凱特琳娜只好選擇跟上。她思考了一路，還是想問問多瑞亞剛剛在和誰交談，可剛打算開口，卻又被迫打住了。

有人在校門口攔住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