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暖(一)
“林府原大夫人,您從前可是見過的,貌冠京城。”那太監回頭衝著身後人笑得諂媚,“她的女兒,相貌又怎會差。”
夜風微涼,這人素白的廣袖振於墨空,仙然若飛,澄澈月色下若九天的白鶴。
——鶴舞於空,當是此間最為清貴孤冷之物。他?虛有其表罷了。
“是么?”顧邦卿隨意輕哼了一句,興緻缺缺,眼皮也未掀得一下。修長的指專註地挑着身旁美人的鬢髮。
他低下頭,湊上前去嗅了嗅。
“您可莫聽那些無知下等人的唆擺。”太監笑起來,細長的眼眯成了一道縫,他推開喜房的門,躬下身,“誤了這良辰吉時。”
門下的紙燈籠被風吹得晃起來,影影綽綽的光斑駁着顯出裏面的人來。
太監朝一旁動了動手指,扶雲和王嬤嬤尚未來得及掙扎便被幾個家丁帶出了房。
顧邦卿抬了抬眼。
屋裏深處,紅紗帳暖,那女子扇擋着面,坐在燭下,身子骨纖薄,卻穿了厚重繁複的嫁衣。
似裹了層層棉布的一支蘆葦。
他唇角有笑,卻不達眼底,微深的眼尾顯出幾分泠泠來,轉眸間卻又消散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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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打開的一剎,微涼的風挾着馥郁的酒香撲面而來,又夾雜着些異香,似花非花,似雨非雨。
木屐踏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隔着這扇薄薄的緋色綢子,依稀可見這道人影越來越近,直至停在她面前。
林昭垂眼,瞧見一雙木屐。
她捏着扇柄的力道又大了些,指甲刺進皮肉里,生疼。
屋內一時靜默,燈花炸開,濺出幾點火星。
顧邦卿的小臂環在美人腰側,他垂下眸打量着,眼底卻有些微的涼意。
“林婉?”少頃,他悠悠低笑一聲,抬了抬手,握住她的腕。
冷冷如山上初化寒雪般的聲淌過耳畔,又因刻意壓着顯得喑啞,雜了些沙沙的音。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聲音。
林昭的腦子轟然一聲炸開來,那雙手是冰涼的,可腕子卻彷彿烈火燒着了一般灼灼地燙起來。
怎麼是......他?
隔着扇面,她怔愣着抬眼,瞧向緋色后的那一抹素白,清致的面上幾許驚詫茫然。
“怕?”顧邦卿掀了掀眼皮,嗤笑一聲,手上微動,調情一般地,指慢條斯理地緩緩順着她虎口處上沿,冰涼的觸感蜿蜒着延伸開。
林昭猛地一顫。
“聽說......是個美人?”他眼尾含着放浪的笑,悠悠地將扇子從她手中抽出,他兩指捏着她的下巴,用力,“不知床上的功夫如何......”
幽幽燭光下,眼前人被迫抬起雙眸。
一雙熟悉的眼如秋雨初落般澄澈,隔着盈盈光火,安靜地朝他看來。
顧邦卿猛地頓住。
今晚估摸着是北面的風刮來了。
外面的枝葉撲簌簌地響着,偶或被風吹下些殘枝,撲啦啦砸在窗紙上,鬧出一陣響動。
這屋裏,卻有些靜了。
那雙向來佈滿情潮的眼中,霧靄卻漸漸褪去,露出常人難以窺視的那一抹深黑。
林昭看得清楚,那眸底,此刻是波濤洶湧的浪。她張了張嘴,怔怔地看着他,卻發不出聲。
少頃,顧邦卿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輕閉了下眼,轉眸時,又是往日那般風流浪蕩。
他轉身輕揉了一把美人的腰,眼角眉梢掛上了曖昧,聲音卻微澀,“去醉月台,換上身好看的衣服,等本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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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爹,您怎的把她姿色欠佳的聲兒壓下去了?娘娘不是吩咐......”太監身邊的一個小廝朝喜房怒了努嘴,壓低了聲問道。
“淺薄!”太監嗤了一聲,“若是直接告訴這姓顧的,頂多是不洞房,不理會罷了。”
“可現下將他騙進去了......”他陰惻惻地瞥了那房門一眼,“滿心歡喜地以為是個絕世美人,結果卻是個丑婆娘,這可不是得氣狠了?”
風勢漸大,將屋門前吊著的兩盞紅燈籠吹得搖晃起來,裏面的光忽明忽暗,添了些詭異。
太監打了個寒戰,一邊瞅着這燈籠一邊道:“那林二姑娘容貌也是京城有名的。這位受了通氣,又是個瘋瘋癲癲的性子,可不是得鬧着將林二娶了泄氣。”
“到那時,娘娘的打算自然是水到渠成。”
“乾爹英明。”小廝諂媚地拍馬屁。
太監嗤了一聲,“那三皇子還想和林家結盟來奪位?簡直做夢......”
“嘶!”他忽然驚了一下,猛地一把摁住小廝的肩膀,指着那燈籠下影影綽綽的一團影子,手指有些抖,“那是個什麼東西!是人是鬼?”
小廝撐着眼朝那處瞧了瞧,笑了,“乾爹,這是國公進去的時候帶着的美人。”
“是她?”太監朝那處又瞟了一眼,鬆了口氣,可隨即又緊皺起眉,“她怎麼出來了......”
他瞧向那窗里相依的兩道人影,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
這大半晌的......裏面怎麼沒什麼動靜了?
照他的計策,此刻裏面該折騰起來才是。
難不成......他籌謀錯了?這位國公不止愛美人,是個女子便都能行雲雨之事?
“不能吧......”這太監擰眉瞅着映在窗上的那兩道人影,低聲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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