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舊人(一)
巷底幽致,微涼的風捲起半邊車簾,濃郁的槐花香撲面。
“請夫人下轎。”外面傳來下人恭請的聲,陰柔悠長又帶着些刺痛耳膜的尖利,似男非女,着實怪異。
——聽這聲,竟是個太監。
扶雲瞧着她,無聲地張了張嘴,眼底浮出憂慮之色。
林昭定了下神,左手輕輕搭在扶雲腕上,微頓片刻,半直起身子。
“送夫人去琉璃閣。”眼瞧着她下了轎,這太監捏着嗓子招了招手,喚來幾個下人。
“是。”那喜婆不敢怠慢,忙應承着迎了上前來。
透過緋色的一團薄薄扇面,林昭只寥寥瞧得幾個稀疏的人影,格外冷清寂靜。
不接親,不結綵,不邀客。
這國公竟連戲也懶得做全。
如此想着,她微微頷首,抬步隨着喜婆進了顧府大門。
“三殿下。”這太監甫一轉身,卻一改方才輕慢,極為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禮,笑道:“陛下寵幸,竟還勞煩殿下來跑上這一趟,如今事畢,您便早些回府歇息吧。”
“怎麼?”宋淵手執韁繩穩住座下駿馬,朝他閑閑笑了一聲,“大喜的日子,也不請本王進去喝杯酒么?”
林昭尚未走了多遠,他二人的交談聲順着風飄進了耳朵。
她慢慢停住步子。
“自然不是。”太監訕笑了一聲,“只是......”
“只是什麼?”微涼的風掠起宋淵玄色的衣角,他意興闌珊地抬了下眉,索性翻身下馬。
“本王好歹替國公接了回親,總不至於吝嗇至此。”
微涼的風將玄色衣角吹起。這太監尚未回過神來,懷裏已被扔下了一條馬韁,待心思迴轉,宋淵早已向府里去了。
“夫人?”瞧她頓住不前,猶自發起了呆,喜婆皺眉催促了一聲,“可有何事?”
“那邊。”林昭側身,用不執扇的指尖點了點宋淵前去的方向,“是何處?”
“醉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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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月台修建在花園之中,恰逢早春,柳浪聞鶯,一樹一樹的春桃嬌杏開得熱烈,幽香襲人。
可這屋中之景竟比這美色還要醉人。
簾幕重重,輕紗帳軟,綉以七十二式春宮圖。
居室里置了張極大的床,此刻十四五歌女舞姬皆着輕軟薄紗趴跪於床邊,一行一止間嬌軀盡顯,近似不着一物,媚態橫生。
這些女子的胸脯之間躺卧了一人。
素白寬袍廣袖前襟皆散,露出蒼白的大片胸膛,墨色長發如水般流瀉於榻上。
淡金色的日光斜照進來,他雙眸微闔着,細密纖長的睫在眼底打下一片微青的陰影。
堂下,酒液遍流,麝香襲人。
聽聞響動,他慢騰騰地掀了下眼皮。
“國公今日娶親不見了人影,卻原是在此溫柔鄉處逍遙。”宋淵立在門邊,遙遙看向在榻上的那人。少頃,慢慢走進屋,悠悠笑了一句。
他避過堂下窈窕嫵媚的歌女舞姬,眸光凝在窗下冒出縷縷煙霧的瑞金小獸香爐上,頓了頓。
青煙繚繞,彌散久久不去,氣味綿長。
——是五石散。
宋淵眸光微閃,轉眼看向榻上橫卧之人,掀起衣擺落座,“今日表兄大婚,本王想着總得送些賀禮才不至於失了禮數。”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柄短刀,樣式古樸,雲紋為飾,一瞧便知不俗。
“下面人送來的。”那雙桃花目水光瀲灧,雖是笑着的,可眼底並無半分笑意,“本王瞧着卻有些像大長公主遺物,便送來且當個念想。”
“當年老國公和長公主雙雙去了,竟連句話也沒能留下,當真......可惜。”他幽幽嘆着,睨了一眼榻上之人。
聞言,顧邦卿懶洋洋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修長骨節分明的指微點,而後摟着一位舞女纖細的腰半直起身子,隨手從床畔拎起一壺酒。
“有事?”
聲音低啞微澀,攜着馥郁的酒香。
那酒灑出來些許,汩汩的酒液清澈,順着嘴角流下些至下頜,又掠過精緻的鎖骨,淌至小腹之處。
一旁的美人嬌笑一聲,將掌心貼在那處,輕輕地打着轉。
顧邦卿看了她一眼,懶笑出聲,眸里蒙了薄薄的一層紗霧,瞧不真切,“今晚上想留?”
這女子也不知是從哪裏擄來的,瞧着似是還不知眼前這位是個地獄裏的閻王惡鬼。她有些羞郝地低垂下頭,應了一聲。
“自個兒選一個。”他動了動袖子,裏面琳琅地落下一堆銀物來。
緬鈴、肉蓯蓉、角先生......大了幾倍不說,上面皆是又雕了細密的倒刺。
這女子瞧着這些東西,身子猛地顫了一下,臉色煞白。
——這東西放進去,她還能活么?
顧邦卿瞧着她這副樣子,意興闌珊地嗤了一聲,半屈起右腿,仰頭猶自灌了一口酒。
“大喜的日子。”宋淵瞧着這副荒唐鬧劇,卻猶似未見,瀲灧的一雙眸子含着笑,朝他看去,“也不給口酒喝么?”
似是聽得了什麼極大的笑話,那榻上之人身子微微顫起來,低低笑出聲,半晌,他抬起小臂,寬袖滑落,露出一段蒼白的腕。
顧邦卿將手中的酒壺遞出去。
宋淵眸光微閃,淡笑着去接。
可就在指尖觸及的一瞬,顧邦卿卻堪堪錯開了他的手,腕子微轉,反轉朝下。
清澈酒液順着壺嘴,汩汩灑落,俱是澆在了宋淵的鞋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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