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海茫茫3
第三章在人海茫茫3
要不是他提着,徐螢壓根站不起來,人腿軟的時候下意識要找東西攙扶,她的手就近攥住了他的西服,仰頭,從靈魂最深最深的地方,扒拉扒拉那上面厚厚的灰塵,終於取出了有關此人的所有記憶。
不是因為時間過去了太久而生疏,而是在人生最美好的那段時光,她從未連名帶姓喚過他,青澀的少女懷着暗戀靠近,一聲師兄都能在心裏甜蜜好些天。
在徐螢喊出他的名字時,梁伽年提着她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沒應聲,臭着臉拍開攥皺他西服的爪子,最終這件西服落在徐螢身上。下一秒,他彎腰橫抱,將她的臉摁進他懷中,不泄露分毫,大步離開這裏。
聽到動靜過來的保安、旁邊麻辣燙店熱心的老闆和老闆娘,紛紛讓開一條道。
梁伽年的住所就在隔壁棟的單身公寓,中間隔着一個小花園,外頭傾盆大雨,一出去便濕了半身,秋天的雨能把寒氣透進骨頭裏,可徐螢覺得他的身體異常溫暖。
他將人帶上樓,進屋后扯開濕漉漉的西服給她找干毛巾,手扯的太快,徐螢被撕破的領口再次敞開,鎖骨上一片被人侵犯的紅痕。
也瞧見她劈叉的指甲。
梁某人心口的火躥上天靈蓋——他從倒回來到踹門,一聲呼救都沒聽見。
有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可徐螢壓根沒在意,也不關心自己現在是什麼糟糕模樣,而是在擔心——
梁伽年打人了!
那年他們登山社去登華山,路上遇見倆驢友因為一點口角打了起來,師兄趁機讓底下一幫師弟師妹背相關法條,那時還養着嬰兒肥的徐姑娘不服氣,舉手發問:“師兄!你氣急了不會動手嗎?人家上來扇你兩巴掌也不還手嗎?我哥說有人動我我得打回去!”
她是跳級參加高考的,年紀比大家小了幾歲,記憶中那些生動的面龐都在低笑,覺得她孩子氣,也覺得她哥哥亂教小孩。彼時此人穿藍色登山服,青春年少意氣風發,骨節分明的手指點點她額角:“學法律的要用腦子而不是蠻力。”
他說他絕對不會先動手,動手就落於下風,有理變沒理。挨幾下打沒什麼,他能在法庭上給自己討公道。
這番話,徐螢記到現在。
她是南方人,骨架小巧玲瓏,站在廳中很不佔地方,梁伽年將乾燥的浴巾兜頭蓋下,徐螢扯開不顧,只說:“他們拍照了。”
她看見老闆娘舉着手機忘了關閃光燈。
梁某人冷着臉:“你還知道害怕?”
徐姑娘支棱着亂髮,臉上難得有着急的神色:“拍到你打人了!”
男人一頓,隨即更淡:“沒事。”
她追上兩步:“你為什麼打他?你不是說……”
話沒說完,不想叫他知道其實她什麼都沒忘。
梁伽年也風輕雲淡:“打錯了,回頭我跟丫道歉。”
這人說話拐着彎,沒一句真話。
徐螢抿起嘴,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乾脆不再說。
“你收拾好。”他又要出門,“睡這兒或者回家都成,我辦點事。”
他匆匆換件衣裳就走了,徐螢立在別人地盤上不自在,蹲下來抱住雙腿,像是長在地上的一顆矮蘑菇。
她垂着眼,屋子裏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剛剛經歷的事兒後勁挺大,腿還是軟的,想緩緩再走,曾貼着梁伽年的半邊身體依稀還留有他的溫度,那感覺越來越真實,甚至越來越燙,徐螢迷迷糊糊蜷縮在地上的時候想着的是——
師兄給她收拾爛攤子去了。
、、、
“師兄,過幾天我生日,你有時間么?和田師兄一起來我家吃飯好不好?”明媚的女孩懷裏抱着書倒着走,上挑的鳳眼彎成可愛的弧度,要跟前高大的男生給個答覆。
一身白的那個人拿走女孩的書,低低讓她:“好好走路。”
女孩再次追問:“那天你有事?”
隨即翹嘴巴:“不能啊……我問過田師兄了……”
那也是一個初秋,箐箐學子抓緊最後一點時光躺在湖畔曬日光,正午還是有些暖的,湖面折射的光影將一張張年輕面孔照得鮮活。
鳳眼女孩額上冒汗,想請師兄吃冰棍。
小道上,總有女生回頭瞧師兄,她懸着心,試探着問:“師兄為什麼還沒有女朋友?”
“又是田至說的?”那人和煦又無奈地笑。
“田師兄說你怪怪的!”小丫頭倒戈相向,趁機告狀。
末了又問:“師兄喜歡哪種女孩?要北城戶口么?”
說完被師兄賞顆毛栗子,連帶着冰棍也不許吃,還留了一堆作業。
那年生日,她說好了不回家,也不許哥哥來,在姥姥姥爺留下的小樓里請了一堆人,熟的不熟的,她壓根沒留心。門鈴響,師兄與田師兄一齊站在外頭,她歡天喜地笑開來,拉着他入內。
他一來就成了焦點,小姑娘們圍着轉,男生們也都紛紛打招呼,她端着飲料過去發現他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好像,一切都很順利。
她計劃在這一晚告白。
夜黑風高、酒酣耳熱,田師兄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最後自己手上的牌最小,被逼問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她挨着梁師兄嗤嗤地笑,事不關己,津津有味,得了田至暗示的眼神。
到底是親師兄,關鍵時刻想着小師妹,田至說我選大冒險,仰頭喝乾酒,指指她:“打個電話,跟你喜歡的人表白,告訴他你有多喜歡他!”
眾人一邊說哎不對啊田師兄你耍賴,一邊又樂得看熱鬧,想瞧瞧可愛的小師妹到底喜歡哪個王八羔子。
她紅了臉,偷偷睨了眼身邊的人,只見他也回頭瞧她,臉上很平靜:“田至喝多了,甭搭理他。”
他護着她,她就決定一鼓作氣。
本來想着等大夥都走了以後私下裏說,可告白這事,最忌一拖再拖。
酒壯慫人膽,小姑娘攥着拳頭站起來,囔囔:“你們等着!”
她噠噠噠到樓上卧室拔了正在充電的手機,只聽樓下一陣起鬨鼓掌,一個女孩清脆的聲兒揚起:“梁師兄,我喜歡你!”
她急忙忙跑出去,站在二樓向下望,同班同學兼前室友陳妍面紅耳赤地交給梁伽年一封粉紅色情書……與她手裏的那份十分相似。
大抵女孩都這樣,喜歡粉色,喜歡將滿心的喜歡寫成文字。
可這是她的生日派對,是她先準備告白,這裏是她的家。
在不嫌事大的哄鬧中,她聽見師兄道了聲:“不好意思。”
然後他扭頭尋着她,朝她招手:“小螢,快下來。你田師兄喝多了,再坐一下我送他回去。”
她急忙忙下樓,擠開陳妍站在師兄身邊,手機攥在手心,告白的電話已無法撥出。也沒人再提那個未完成的大冒險,只各自倒酒,不把主人家裏的好酒喝完不罷休。
陳妍閃着淚花躲開。
很久之後才有人想起陳妍沒回來。她去找,發現陳妍神經質地在燒那封情書,火苗舔舐鳳眼女孩精心栽種的向陽花,她還來不及心疼就被陳妍推了一把。
“都是你!”
陳妍在控訴她。
徐螢覺得很可笑,是我太優秀所以你才偷我的作業?是我太好看所以你就能模仿我的穿衣風格?是我家境富裕所以你偷我的錢幫我花一點?
是你在教導員那裏哭鬧,說我冤枉了你;是你把我逼得住不了學生宿舍,活活缺失一份屬於大學的回憶;是田師兄說讓我和同學搞好關係我才邀請你來我家。
我曾幾何時允許你在我家如此囂張?
新仇舊恨,兩個女孩爭吵起來,一個罵對方小偷,打小富養長大的身體裏透出旁人不可及的驕傲高冷;一個蒼白辯解,辯白不了就又是那副被欺負了的可憐相,叫人更加生氣。
這場爭吵……或者說是這個生日,導致了噩夢的發生。
眼見着一陣風刮來,秋天的風乾燥而凜冽,舔過燃燒的小火焰,火舌瞬間漲高,捲起小花盆上裝飾的布帶,徐螢抓起噴壺滅火,那個噴壺太小了,陳妍嫌她礙事,反悔地去搶救她的情書。
那點紙頁早被燒爛,她氣得一跺腳,碰倒腳邊的汽油瓶。
那是上回來打掃的鐘點工留下的,徐螢見過對方用汽油擦拭臟痕,立竿見影。小花盆上的布帶攜着火點落入一汪汽油中,再幾秒就卷上了窗帘。火勢順着窗帘往上,屋裏起了濃煙,火愈來愈旺,在風的陪伴下往裏竄,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大家都驚慌地往外撤,她聽見師兄在喚她,可她無法回答,只能依照本能掩着口鼻尋找火勢稍小的地方邁步,熱浪翻湧,陳妍在耳邊尖叫哭鬧,胡亂抓住了她的手——
畫面中,鳳眼女孩用力地反手揮開,她的生日,姥爺的房子,原本計劃好的一切都一塌糊塗!
陳妍栽在了地上,女孩以為她能爬起來。
可火舌迅速舔上陳妍的裙擺,今日她穿了新裙子,秋夜涼如水,她在裏頭套了保暖絲襪。着火的絲襪沾附於皮膚上瞬間將她燒成火人。陳妍在地上痛苦地打滾,用力地尖叫哀求:“徐螢!徐螢!救救我……”
那一聲聲,宛如夜叉。
穿過五年的漫長時光,依然讓人恐懼。
即使是個夢,也讓陷入昏迷的徐螢緊簇眉心,后槽牙磨得咯咯作響。
她是想救人的,可她的施救只是徒勞,火苗灼傷她的手,燙得叫人覺得到了末日,她不敢放棄,火勢越來越大,眼見着已沒有出去的路——
慌亂中,有人將她拉起,地上的火人發出惡魔般的嘶吼……
、、、
那嘶吼鑽進腦子裏,挑痛每一根神經。
徐螢幽幽轉醒,目光緩緩向上抬,發現夢裏出現過的男人就站在一步之外,沉沉看着她。
她如受驚的小兔飛快地坐起,張口卻發現嗓子啞的發不出聲響,鼻孔里全是溫度過高的熱氣,倒是梁伽年說了句:“我剛回來。”
回來就看見有人好好的床不睡,再不濟也有沙發,偏要在地板上將就。
從前沒覺得她這麼倔。
見她不自在,他稍退開兩步。
兩人遠沒有夢中那般熟稔。
夢很真,可人吶,一旦斷了聯繫,就再也補不回去。
支棱着一頭亂髮的女孩撐着地板想起來,她耷拉着眉眼,叫人瞧不清,卻又想瞧。在她第二次沒把自個撐起來后,梁伽年伸手拉了一把。
“我送你。”
該辦的都辦妥,看這丫頭出了這麼大事還能睡着的粗神經,料想回家待着能睡得更香。
下一秒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可真有意思,他在發燒,她燒得比他更凶,溫度飆上天了都!
梁某人自個不愛吃藥,家裏也沒那玩意,本來打算硬生生扛着,現在好了,還是逃不過。
“吃了葯再走。”他劃開手機讓跑腿幫忙送葯,折騰一宿累得深深嘆了口氣,付了款手機扔一旁,閉眼向後靠在沙發上。
聽見空氣里響起一聲:“謝謝。”
嗓子跟在沙地里磨過似的。
他睜開眼,望着從進門到現在幾乎沒挪過地方的女孩,低低問:“身上還有沒有傷?”
女孩沉默着。
他以為真傷着了,過來幾步,想是剛才踹門撞着了,掌心摁着那硌手的背脊,沒好氣:“你不知道躲?”
女孩沉默地掙開。
梁伽年耐心耗盡:“徐螢,咱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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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律:爺想生剮了內畜生!
田至遞刀。
小螢:又少了一個去死的理由,不開心,姓梁的忒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