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意外的禮物
冷戰來得莫名其妙而又理所當然。
從自己有記憶以來,每當喬暮做了什麼讓言非白不開心的事時,那個人就一副不理她的死人臉,對每個人都和顏悅色,唯有在面對她的時候,那種微妙的氣場讓空氣都冷得可以結冰。
不想回家,但是喬暮又不知道能去哪兒。
馮蕭的酒吧?
雖然只是見過一次面,而且氣氛不是很愉快,但是,喬暮但卻本能地非常喜歡那個神秘的男人。不得不說,人和人之間真的有氣味相投這一說,某些人只看一眼,你就能斷定他是同類,有些人處了一生,卻還是走不進彼此的心底。
不過在現在這種時刻,最好還是回家吧,萬一言非白突然早歸,那這場冷戰短時間內就不會結束了。喬暮並不喜歡冷戰,可是他們兩個人,似乎連吵架都小心翼翼地迴避着。
換上寬鬆的睡衣,抱着一杯溫開水,喬暮靠着沙發坐在地板上。她比較偏愛老片,黑白的文藝片里,男女主角兜兜轉轉,最終終於走到了一起。直到三個小時的電影結束,言非白還是沒有回來。喬暮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感動流淚,然後睡着。
“喬暮?喬暮?”
喬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王嬸的臉出現在了面前,她坐了起來,揉了揉肩膀,嘟囔着道:“王嬸,你怎麼來了。”
“蘇夫人讓我給你們送點煲好的湯過來。”王嬸立刻將她扶了起來,“你這孩子,怎麼睡在地板上,趕快起來。”
“謝謝王嬸。”
王嬸是言父言母家的鐘點工,由於喬暮堅持家務親力親為,不肯請鐘點工,於是言母便讓王嬸不定期過來給他們打掃下衛生和送點吃的。
自己竟然在地板上睡著了,難怪渾身酸痛,不過好在地毯夠厚,不然按照她的體質,這麼睡一晚,絕對會感冒,這還得多虧了言非白,他知道她一向愛坐在地上看電視或者上網,特地吩咐要加厚的地毯。
不過這同時也說明言非白一夜未歸,不然,他不會放任她在地上睡一夜的。相識這麼多年,這點了解還是有的。看了一眼時間,喬暮迅速地跳了起來:“糟了糟了,要遲到了!”她迅速地洗漱換衣服,正準備出門的時候,王嬸遞給她一個小盒子,喊住她道:“喬暮,這個是你的嗎?剛剛打掃主卧室的時候,發現被扔在了床下。”
喬暮疑惑地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面一本書,喬暮拆掉包在書面上的綢帶,這是……脂批版甲戌本的《紅樓夢》!記憶瞬間跳回了自己生日的第二天,自己凌晨兩點才到家,非白一直都在等着自己……他竟然送了自己這麼貴重的一份生日禮物。喬暮抱着書,心就像泡在了醋里,又酸又軟。
很想他。
很想見到他。
很想擁抱他。
很想告訴自己很想很想他。
顧不得宿醉后的頭疼,喬暮匆匆地洗刷完畢,便出門往公司趕,連妝都來不及化。雖然最重要的是想見言非白,但是喬暮想起來今天還有個很重要的會議,她不能遲到。
但屋漏偏鋒連陰雨,車開到半路居然壞了!此時正好是上班的高峰時期,連輛的士都攔不到。當喬暮死趕活趕終於趕到公司的時候,會剛好散了。那個想將自己取而代之的女人,周麗雲正妖嬈地站在言非白身邊,笑得我見尤憐。
“李總,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們另外挑個時間把合同簽了。”
“好。言總,你們家的公關經理真是了不得,不僅人漂亮,這張嘴真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有這樣的下屬,真是福氣。”康富集團的總經理笑着看向一旁的周麗雲,眼裏的讚賞一見明了。
“李總客氣了。”言非白微微皺了一下眉,隨後對身後的李闖道,“送李總下樓。”
公關經理?公關經理不是自己嗎?
言非白一轉身,便看到了喬暮。她站在離他五步之遙的地方,笑得無奈而又……疏離?言非白煩躁地拉了拉領帶,他很不喜歡她這種笑,帶着彷彿要放棄什麼的決絕,是那種別人只要說一個“不”,她就會轉身離開,永遠不再回來的笑。
“李闖,安排一下,將周小姐調去銷售部。”
言非白突然的一句話,讓猶在雲端的周麗雲一下子跌倒谷底,她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掩去便變成了一臉錯愕:“言總,為……”
言非白看了她一眼:“心不正的人,盛鼎不會重用。如果你覺得自己懷才不遇,那就請通過正確的途徑來展示自己的才能。”
“轟”,臉上一股熱氣一下升了起來。在自己的誤導下,李總以為自己是盛鼎的公關經理,她以為,言非沒有在李總面前拆穿自己,自己便有機會,看來,他只是在外人面前顧忌自己,不對,說自己都過了,應該是給女人面子。再抬起頭時,周麗雲的眼裏滿是倔強:“我一定會讓言總刮目相看的。”
言非白不置可否,只是走到蘇冉面前,拉過她冰涼的手,嘆了一口氣,“又沒有吃早餐吧。”說著,便拉着她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喬暮這次是真的笑了起來,笑意直達眼眸心底。
“不過不準挑食,我買的什麼你就吃什麼。”走在前面的人毫無音調起伏地道。
“可是……”聽到這句話,喬暮猶豫着想抽回自己的手。
“好了,騙你的,沒有番茄,沒有蘑菇,沒有青椒。”言非白在她面前站住,“不過你得乖乖都吃完。”
“好。”喬暮笑着點了點頭,雖然沒有化妝,但是明眸亮齒,依舊照亮了所有男同事的心。
終於,雨過天晴了。
喬暮跟着言非白進了辦公室,一進去她便看到了辦公桌上的美食,馬上就想撲上去,剛才還不覺得,現在一看到吃的,自己的胃馬上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等一下。”言非白拉住她,“已經涼了,等我放到微波爐里熱一下再吃,你的胃又嬌貴。”
“嗯。”喬暮輕輕地點了點頭,看着眼前的男人脫掉西裝外套,白色上衣黑色西褲為她熱早餐。在這個時候,他的心裏,應該是有自己的吧。正是這種細微的不經意間的溫柔,讓自己對他上癮,不捨得離開他。
兩個人之間的氛圍難得的溫暖靜謐,背對着自己的人卻突然道:“對不起。”
過了兩秒,喬暮才反應過來,她摸了摸鼻子,含糊地道:“啊?哦。”
言非白思慮了幾天該怎麼道歉,結果話到嘴邊,卻只說出了“對不起”三個字,沒想到蘇冉的反應更簡潔。看來,果然如黃芸所說,他低頭的次數太少。
言非白將早餐擺放到蘇冉面前的桌子上,然後將筷子遞到她手裏。喬暮接過筷子,低頭一頓猛吃。
“慢一點。”言非白坐到她身邊,將她落到頰邊的發挽到耳後,看着她耳朵上慢慢泛起的紅暈,心就像浸了糖的棉花,一點一點地軟了下去,“可是,報紙上的緋聞我還是很介意——喬暮,我不喜歡你和簡清走得過近。”
“不是你想的那樣。”喬暮認真地看着言非白道,腮幫子還鼓着——她剛剛塞了一大塊油條到嘴裏。
“我知道。”言非白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漬,“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氣,明明知道事情不是報紙上報道的那樣,卻還是忍不住對你發脾氣,而你只是一句‘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便什麼解釋都沒有了……”
喬暮瞪大眼睛,他是……在吃醋?想要自己哄他?
“咳。”言非白轉開目光,清了清嗓子後站起來:“我還有兩份文件要看,你慢慢吃。”
喬暮低頭,淺淺一笑。
言非白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這個直到心底的笑容。
大概是昨晚沒有睡好,再加上早上一路顛簸,喬暮剛吃完早餐便覺得困意上來了。不遠處的辦公桌后,言非白沐浴着一身金色的陽光,正在認真地辦公。喬暮原本只想着坐一下就好,可慢慢的,眼睛便有些睜不開了。
言非白簽了幾份文件后抬起頭,發現喬暮又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睡著了,她似乎很喜歡在自己的辦公室睡着。輕嘆了一口氣,言非白從隔壁的休息室拿出一床薄毯蓋在喬暮的身上,然後繼續工作。
一整個上午,進出總經理辦公室的人都輕手輕腳。
“言總,要不要將喬暮……喬總移到裏面您的休息室里?”李闖在注意到自家上司一冷的臉色后,連忙改口,“這樣您也方便一點。”
喬暮睡在這裏,一有電話找言總,言總就得刻意壓低聲音。
“不用了,你出去吧。”
“是。”
言非白抬頭看向睡在沙發上的喬暮,她整個人都縮到毯子裏去了,這麼多年,習慣還是不改。他走過去,將毯子拉下,露出喬暮的腦袋,但睡着的人卻不領情,皺了皺眉頭,又窩成一團,縮了回去。
言非白撫了撫喬暮的發,笑了,但也不再管她,認真地工作起來。
這一覺喬暮足足睡了三個小時,空氣中有着讓她心安的味道,她恨不得就此長睡不醒。
“喬暮,喬暮,醒一醒。”
一隻大掌輕輕地拍在她的臉上,帶着暖暖的溫度。
濃密的睫毛像羽扇般眨了眨,然後露出一對還未睡醒的霧蒙蒙的眉眼。固有的低血糖癥狀讓喬暮半天沒有清醒過來,她獃獃地看着眼前放大的那張俊臉,半天沒有回過神。
剛睡醒的喬暮臉上有着薄薄的紅潤,柔軟的頭髮散亂地窩進她的衣領,越發襯着沙發上的睡美人精緻如玉,再加上現在獃獃地還未清醒過來的迷糊神情,讓言非白不由自主地再欺上喬暮的嘴,深深地印上一吻:“你再不起來的話,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停下來。”
聽到這句話,喬暮瞬間清醒了過來,她的雙手放在言非白的肩,一邊承受着言非白越來越深入的吻,一邊微微地抗拒着。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是李闖的聲音:“言總,黃小姐已經到了。”
“請她等一下。”
“是。”
喬暮很不喜歡黃芸,倒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參與言非白在美國的那幾年,而是,黃芸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帶着探究和防備。
“非白,讓我起來。”喬暮推了推半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該死!”言非白在喬暮的頸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看着喬暮的眼裏濃得化不開的黑,“晚上不準出門,在家等我。”
喬暮紅着臉“嗯”了一聲,然後推開了言非白,低頭將蓋在自己身上的毛毯疊好,起身推開了隔壁休息室的門。言非白的休息室向來都不讓外人進來,所以顯得有點凌亂,床上還放着他早上剛換下的睡衣,床頭柜上有一張全家福:言父言母滿面含笑地坐在前面,言非白和喬暮則站在他們後面。
輕輕地撫上照片,有一絲涼意從手指爬上心頭。曾經,她也有過這樣幸福的全家福。
“叩叩叩。”
喬暮的手指立刻縮了回去。
言非白的目光掃過桌上的照片,然後回到喬暮身上,笑道:“你是在查崗嗎?”
喬暮沒有回頭,只是站直身子,將原本披在肩上的發綰了一個簡單的髮辮,然後彎腰整理床鋪。
陽光透過玻璃穿射進來,灑了半個房間,言非白靠在門邊,靜靜地看着喬暮忙碌的背影,心,突然就無比安定。
“看什麼呢?”打掃完畢,喬暮放下頭髮,伸出五指在言非白面前晃了晃。
言非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只是拉住喬暮晃動的手,一起走出休息室。
“我先出去了。”
“嗯。”言非白坐到了辦公桌前。
臨出門前,喬暮突然想起了床底下的禮物,於是對着言非白的側影道:“那個,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然後飛快地帶上門離開了。
“等……”還未說完的話,被關門聲關在了室內。
她喜歡就好,難得自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弄到。
晚上,公寓裏。
喬暮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大的運動量了,拖地、洗衣服、做飯。當她將飯菜擺上桌子,以最好的狀態等言非白回來的時候,言非白卻打來電話,說今晚有事,不回來了。
放下手機,喬暮一個人靜靜地吃到桌上已經涼掉的飯菜。她從小的家庭教育告訴她,浪費糧食是會被雷劈的。但一個人怎麼可能吃得完兩人的份,吃到最後,胃裏得食物齊齊上涌,她衝到洗手間吐得一塌糊塗。
鏡子裏,她那張精心妝扮過得臉,破碎得像一個被剪壞了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