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等候
火,漫天的火紅的大火彷彿看不到盡頭。
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一赤紅,木質傢具在它的肆虐之下發出“噼里啪啦”的掙扎之聲。空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稀薄,十幾歲的她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一個沉重的衣櫃壓住了她的後背,讓她動彈不得。一兩米外,一名中年婦女正艱難地向她爬過來,在不遠處的門邊,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正拚命地抓着門,微弱地喊着:“救命……救命……”
“砰!”
門,在她快要窒息暈過去的那一瞬間被撞開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捂住嘴沖了進來,他快速地看了一下屋內的現狀,然後抱住門邊的女孩,沖了出去……
“救,救我……”
火,吐着鮮紅的芯子向屋內的人伸了過來,就在男孩衝出之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天花板上裝飾用的一根柱子掉了下來,正砸在費力爬向女兒的中年婦女身上……
“媽!媽!媽媽!”她拚命掙扎着,但卻怎麼都移動不了身體,只能拚命地朝着中年婦女喊着,女人卻已經沒有了聲音……
“媽!”喬暮尖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冷汗,順着她的額頭往下流,一直落到她的心上。
又做噩夢了。
愣了幾秒之後,喬暮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裏。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拍了拍已經有些發麻的腿,喬暮看了看腕間的表,已經接近凌晨了,言非白還沒有回來,他應該還在辦公室加班。
拿起電話,喬暮下意識地按下了盛鼎總經理辦公室的號碼,在按下最後一個數字時,她猶豫了兩秒,還是掛了電話。他們倆,雖然頂着未婚夫妻的頭銜同住的一個屋檐下,可是,終歸不是一般的普通情侶,即便是普通朋友之間都可以有的最簡單的問候,也顯得刻意。
餐桌上,喬暮親自下廚做好的飯菜已經涼透了。稍稍地熱了熱,坐到餐桌前,她對着滿室空寂,輕聲地對自己說:生日快樂,喬暮。
今天,不對,已經過了零點了,昨天,是喬暮的生日,同時也是她和言非白認識二十五周年,交往八周年的紀念日。只是,不知道言非白還願不願意記得。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言非白的母親和喬暮的母親是關係非常好的朋友,好到彼此成家以後,選擇了同一個小區,成為了鄰居。
據言母說,喬暮剛出生的幾天後,陽光很好,不到兩歲的言非白跟着父母一起去醫院看小妹妹。大人們在一邊聊着天,小言非白趴在床沿逗着母親懷裏的小喬暮,等大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竟然趴在床沿上,一隻腿站在地上,一隻腿挨着小喬暮,就那樣睡著了,而且,喬暮的小手還輕輕地握住了他的大拇指。
當天的陽光很好,窗外的桂花樹正開得燦爛,香味沁鼻。
言父拍下了眼前這溫馨的一幕,這也是喬暮的第一張照片。言母總是開玩笑,說自己兒子和喬暮的緣分,是從牽手開始的。
他們一起長大,一起玩鬧,每天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他們有一部分時光是重疊共享的,他的童年便是她的童年,他的少年便是她的少年。嬉笑怒罵,張揚明媚,連嘴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日子停在了喬暮十七歲那年。
那一年,喬暮念高三,她的母親在一場火災中過世,同時,言叔叔的生意也突然好了起來,好到言叔叔全家直接搬進了市中心的豪華別墅。
而後,她在醫院裏躺了一年。
一年後她出院了,言非白去了美國留學,他用兩年的時間修完了必修的學分,又用了一年的時間遊歷世界,另外再在世界知名企業磨礪了兩年。終於,在喬暮大四的那一年,言非白回國了,兩個人也正式結束了五年的異地戀。
言非白回來的那一天,S市艷陽高照。隔着機場透明的玻璃,言非白看向窗外,覺得天空藍的一如五年前,他離開時的當天。
隔着人群看過去,父親母親正在出口焦急地等待着自己,他拿下墨鏡,終於有了一種回到這個城市的感覺。
“兒子,你想死媽媽了。”言母蘇月娥一把摟住兒子,就差痛哭流涕了。
言非白擁抱着母親,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他身旁,言父一言未發,只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父母的身邊沒有人,身後也沒有人。
言非白的嘴巴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剛剛露出的一點笑意消失殆盡,眼裏的神色不明。
她居然,沒有來接機。
明明在給自己的短訊中,說一定會來的。
大概是看出了兒子的心思,言母解釋道:“喬暮今天要跑一個新聞,所以沒有來接機。”
跑新聞?她忘了不久前,自己還因為一樁新聞,被人打成重傷嗎?
“叮鈴鈴……”不管主人的心情如何,或者前一天晚上有沒有失眠,鬧鐘還是在早上七點準時響起。
喬暮將頭縮到被子裏躲避着清晨灑進來的陽光,同時低聲嘟囔着:“非白,窗帘拉上……”
沒有回應。
喬暮立刻清醒了過來,她坐起身,看着身側無人睡過的床單,看來言非白又加了一夜的班。
打開窗戶,清晨的陽光帶着一股青草的氣息漂了進來。喬暮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稍稍水腫的臉,有點苦惱,她有個壞毛病,哭過之後臉很容易腫。17歲那年,在醫院躺了一年之後,她便不會哭了,即使是遇到再大的苦難和挫折,也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不知道自己昨晚在夢中夢到了什麼。
簡單地梳洗之後,喬暮戴上一個大墨鏡,擋住自己微微水腫的臉。職業的深藍色套裙,精緻毫無瑕疵的妝容,堅強而又強大的心臟。出了這扇門,她就是盛鼎企業最出色的危機公關經理。
喬暮剛進辦公司,助理小艾便敲門進來,似乎有些為難地道:“喬姐……”
“有事?”
自己的這個助理性格直爽,工作效率極高,很少看到她有如此猶豫的時候。
“言總正在辦公室里發脾氣,似乎是因為HR的黃經理,但是有一份文件需要言總馬上簽字,我,我不想被李秘書看到我挨罵的樣子……”小艾雙手捧心放在胸前,“淚眼汪汪”地對着喬暮道。
言非白的秘書李闖是小艾的暗戀對象,難怪她這麼上心。
喬暮笑了:“文件拿來。”
“謝謝喬姐!”笑容立刻在小艾的臉上綻放,彷彿是雨後陽光下的向日葵,溫暖而又清涼。
整個盛鼎都知道,言非白在工作上是出了名的強迫症患者,在工作上向來以“苛責”出名。他極少動怒,一旦他動怒,便說明他已給了你超過三次的機會,而你依舊沒有把工作做好。
不少女員工都私下討論,說言非白是不是處女座,不然為何如此精益求精,事事親力親為。只有喬暮知道,他是很傳統的那種人,認同最普世的價值觀,相信努力和堅持,是那種一旦做了選擇,便會一條路走到黑的人。無論對人對事,都是如此,不然,盛鼎也不會有今天這樣傲人的成績。
“砰砰砰。”喬暮敲了敲門。
“進來。”
很清冽的聲音。
喬暮一直都覺得言非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夏風吹過大提琴時發出的微響,清亮低沉。
十幾歲的時候,她無數次站在家門口,聽到裏面父母激烈的爭吵聲,無助地站在家門口,不一會兒,隔壁的言家都會響起開門聲,比她大了不到兩歲的言非白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藏起眼裏的擔心,小太陽一般地對她道:“進來。”
言非白不知道,僅僅只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字,卻溫暖了喬暮很多年。
推開門進去,喬暮手裏拿着剛買的早點,言非白一加起班來,便會經常忘記吃飯:“你吃過早飯了嗎?”
黃兆興看到喬暮進來,立刻鬆了一口氣,他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有些感激地朝喬暮笑了笑。
“明天上班之前,新的策劃方案必須放到我的面前。”言非白注意到兩個人之間的小動作,皺了皺眉。
“好的。”黃兆興連連點頭,之後便退了出去。
炸得金黃的油條,散發著濃濃香味的豆漿,還有十分養胃的小米粥,很精緻,也很健康的早餐,光是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了。
“你吃過了嗎?”言非白拿起小米粥喝了一口,然後看向喬暮微微冒着汗的臉,眉心蹙起,粥很燙,應該是剛剛才買的。
“吃過了。”喬暮回答着,同時想將手裏的文件放到辦公桌上,“這份文件需要你馬上簽字……”
吃過了?也就是說,這份早餐是她臨時起意買的,只是為了幫同事的忙?
剛轉過身,喬暮的右手便被拉住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掙扎。過了五六秒,喬暮手上的溫度終是放開了。
“我不餓。”言非白的語氣有一點低沉。
“可是……”可是他剛剛明明連筷子都拿了起來。
言非白看了她一眼,墨似的目光中似乎有一閃而過的光亮:“拿走。”
喬暮愣了兩秒,然後轉身將剛剛拿出來的早餐收拾好,轉身準備離開。她的身後,言非白抽出鋼筆,在文件上飛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頭也不抬地道:“讓小艾自己來拿文件——不要做本職工作外的事。”
握着門把手上的手指有些發顫,喬暮很想回頭問他,昨天是自己的生日,為什麼寧願在加班,也不回家。可她終究只是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推開門出去了。
一扇門之後,言非白拿出手機,再一次確認昨晚有沒有漏接的電話。
沒有。
就算是她生日這麼特殊的日子,自己故意加班,徹夜不歸,那個女人,也絲毫不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