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雷雨天
現在。
大雨瓢潑。早晨,然而密佈的烏雲將陽光牢牢遮擋,陰暗,如同黑夜,唯有不時而起的幾道閃電,帶來一瞬即逝的光亮。
轟隆隆的雷鳴,打破雨聲的單調。
唐青鸞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中。檐邊,雨水流落。她身上的衣物都被雨水打濕,頭髮也被打濕,貼在額頭上,雨水順着臉頰流下,順着衣角,順着褲腿流下,在地板上匯成一灘積水。
她望着眼前的人,臉上的表情陰沉,如這天氣一般。
四周具是陰影,對面,紙板門窗映照的燭火,在她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
對面,眼前身着紅衣的人,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沉默的她。
王紅葉看着她。
最終還是來了呀,還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王紅葉微微苦笑一下,心裏默想,最終還是躲不過這一關。
現在什麼時辰了?
卯時。
雨下了多久?
大約三刻。
那麼時間還早,行吧,看看能不能和她多扯一會,把這特別的人打發走。她心中盤算,但估計是不成的。
估計,還是沒辦法。
那麼,退讓一步?該怎麼退呢?不管怎麼退,底線都是固定的。底線之上,該怎麼說,怎麼引導談話,才能夠讓對方乖乖離開,不要摻和自己的事,不要在這裏給自己添麻煩,浪費自己的時間?
盤算盤算。
她看見,瑪尼伽·康答撐着傘,走來。看見那張臉上的表情,有些疲倦,有些內疚。是啊,還能是誰呢?是誰違背自己的命令,告訴面前人實情呢?
但看見這樣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說什麼責怪的話。
真是,麻煩,煩心事。
苦悶的煩惱隱藏心中,看着走到唐青鸞身後,停下腳步的瑪尼伽·康答。王紅葉心中有了一個念頭,有了一個方向。
……或許可行。
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或許可行。
好。
她盤算完畢,開口。
“你有事嗎?”王紅葉很不耐煩的樣子,“有事就快點說,我現在很忙。”
好像很理直氣壯。
青鸞想,總是這樣的吧,不管何時,不管何地,總是這樣,覺得怎樣對自己都理所因當。她怎會不知道自己的來意,自己來找她有什麼事。
懶得再廢話了,直入主題。
“俊秀在哪裏?”
“不知道。”她回答,眼睛一翻,“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我管不着。”
“撒謊,你明明一清二楚!”
青鸞對她喊叫,不再像過去那樣語言支吾,小心翼翼。現在可沒什麼心情在顧慮自己的那些破心思,“他被謝和那一伙人抓走了,對不對?”
“你知道,那還問我做什麼?”
王紅葉瞥她一下,微微歪了歪頭,看向她的身後。謊言被揭穿,臉上表情依然不變,“誰告訴你的呀?”
跟隨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身後的瑪尼伽·康答。
“你別管。”
(賣人賣得真快啊,二五仔)
青鸞內心有點發虛,但還是定下神,又一句不禮貌地喊叫。昨日得知消息之後,一夜思考,一夜未曾睡着,始終心中只想着這事,眼下已經無暇再去考慮更多。
“康答女士。”王紅葉沒理睬她,依然看着她身後的人,說,“你為何沒有服從我的命令呢?”
“紅葉小姐……”
“不要轉移話題,王紅葉!”
唐青鸞打斷身後瑪尼伽·康答的話。望着面前人,指着她,念出她的名字,直呼其名似乎也並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俊秀的情況?”
“有必要讓你知道?”
語氣依然冷冰冰的疏遠,這對話似曾相識。
“當然有了,他……是我的朋友!”
“那是你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與我無關。我又沒有向你彙報的義務。”
“你在強詞奪理!”
“隨便,就當我是吧。”王紅葉聳聳肩,滿不在乎的口吻,“那麼你現在來找我,到底是想幹嘛?興師問罪?那請稍候再來。我說了我現在很忙。”
“忙什麼啊?”
“當然忙着處理俊秀的事情啊,白痴!”
她又翻了白眼,語氣已充滿厭煩,“你要是他的朋友,就麻煩替他着想一下,不要再在這用無意義的對話浪費我的時間了。”
唐青鸞看着面前人這副表現,感覺真是非常討厭。這種感覺似曾相識,這對話也似曾相識,這對自己疏遠,對自己處處隱瞞的態度也似曾相識。當然了,當日在赤尾嶼,便是這樣對自己的。如今同樣的場景又再次上演。
又來一次。
她握緊拳頭,內心不滿卻無處宣洩。
唐青鸞的背後,黑暗中的陰影,如她的情緒一般,激烈地涌動着。
遠處,響起一陣雷聲。
雨依然在下。
面前的人,繼續面對她。
“你好像有計劃?”青鸞詢問,“你要做什麼?”
“幹嘛告訴你?”
“說啊!”
語氣,已止不住心中的急躁。這人怎麼這樣,對自己說話,總是問一句答一句,都是沒用的廢話。她到底在隱瞞什麼,到底為什麼要隱瞞?
“好吧。”
王紅葉擺擺手,退讓一步,“我今天早上要帶人去謝和那裏,帶上船隊裏的資料,印章,賬本。去把俊秀贖回來。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開會,很快就要出發了。”
“就這樣?”
“對,就這樣。”
“你……你是會那麼容易妥協的人嗎?”青鸞心中還是濃濃的懷疑,“就這樣,把身家全都給對方,換俊秀回來?”
“是啊。”
王紅葉點點頭,繼續補充,“沒關係。因為在交接結束之後,我會把謝和殺了,再把資產奪回來,順便接收他的資產。”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雷鳴響起。
“……我就知道會這樣。”唐青鸞笑了一下,冷漠地,陰森地微笑,“那麼,俊秀怎麼辦?”
“盡量保證他的安全咯。”
非常無所謂的態度,很難確定是真心實意的話,還是偽裝的話,“你可別誤會。我是從實際角度考慮,難道我交出全部財產後,謝和會輕易放我和俊秀回去嗎?我不這麼認為,所以先下手為強。誰知道,也許對方也在考慮同樣的事情。”
“要打起來?”
“對。”
“那麼,讓我加入。”
“行。”
“為什麼?”唐青鸞此時心裏已經對面前人非常不滿了,“俊秀是我的朋友。他現在有危險,我當然不能不管啊。憑什麼不讓——你說什麼?”
“我說,行,好,沒問題。”
王紅葉無奈又無語地嘆了口氣,“你想怎麼做隨便你了。一定要堅持,我又怎麼能拒絕得了呢?”
唐青鸞聽着回答,退讓了?她退讓了?會有這種事情嗎?會是這麼簡單,這麼順利嗎?
背後,黑影無聲地翻湧,在雨中。一道閃電,隱隱顯現其形。
雷聲。
“謝老,雨下得很大啊。”
另一處,昏暗的室內,圍聚了很多的人。文龍站在門邊,看着屋外的雨,說到,“這麼大的雨,我擔心到時候萬一發生衝突,會有影響。”
“當然。”
室內中央,陰影之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
“您覺着會打起來嗎?”
“當然。”
同樣的回答。
“那我們是不是該多派點人來這?”他轉身,室內昏暗,難以看清老人的身影,“王紅葉當時約定只帶五六個人過來。但我覺得她可能不會守約。”
“她不會守約的。”
老人聲音平靜,悠長,沙啞但響亮,“她根本沒打算妥協,交易只是一個幌子。她現在已經吩咐了手下人,即將行動了。文龍,從其他據點多調一些人來這裏,八十人,備好兵器,準備作戰。”
“謝老,真要打?”男子還有些質疑,“出雲介先生還在我們這呢。她不得顧忌一番?”
“那女人心中全是算計,如果在人質和利益中選擇,她會優先考慮自身利益。”
謝和雙手扶着膝蓋,面孔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她必然會拼盡,我們必須有所準備。不管結果如何,不能讓她活着離開。”
“可眼下我們人手不足啊。已經找了這些人在這,再就調八十,其他地方就不夠了。”文龍攤手,依然表達心中疑問,“再說。您怎能確定呢?您不是決定了要放出雲介先生嗎?也許這次沒什麼事。”
“文龍,我自然是確定了,才會如此命令。”陰影中的聲音回答,“出雲介放不放再說,系在照我的吩咐辦事。快,趁他們還沒動身!”
“……是,謝老。”
“再傳我命令,王紅葉的手下中,有一個穿青衣,帶太刀的人,會一同前來。特別防備,見到此人就殺!”
“是。”
屋外,又是一聲雷。
“……行?”
“行啊。怎麼,剛才打雷你沒聽清?”
“不是,但,我感覺這有點蹊蹺。”唐青鸞懷疑地看着對方,“你不會那麼輕易同意的吧?”
“為什麼不?”
“……沒事。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康答女士,你打算什麼時候行動?”王紅葉沒理她,望着她的身後,問她身後人問題。
“我……隨時可以,紅葉小姐。”
瑪尼伽·康答回話。
“那你現在就走吧,去告訴丹羽隊長,讓他直接到目的地,同那裏的人匯合。”
她繼續說,“另外,把唐小姐一起帶走。既然這事因你而起,是你忽視我的命令,告知唐小姐她不該知道的事情,讓她牽涉其中。那麼唐小姐的安全,就交給你負責了。讓她和你一同行動。”
“紅葉小姐……”
“服從命令,瑪尼伽。”
“……是。”
“喂,等下,我要做什麼?”唐青鸞問。心中還是滿滿的疑惑。但王紅葉已經答應會讓她加入,參與這次行動,不是嗎?還把自己和康答女士奉陪那麼自己還擔心什麼?
只是面前這場景實在太熟悉了。
就像在過去,在島上那時一樣。但如今,哼,她還是退讓了。
這次談判我贏了。
這次可別想再把我丟在一邊。
(姐你在想什麼呢?)
“和康答女士一起走,她會帶你去地點。”王紅葉平靜地說,“你今天的任務是協助她,負責保護我母親的安全。”
閃電。
寂靜。
驚雷。
陰影浮動。
“……你開玩笑的吧。”
唐青鸞愣了半天,總算反應過來她剛才說了什麼,確定沒聽錯,“我是想和你一塊去戰鬥,把俊秀救出來的。不是給你當後衛的。”
“我知道啊,但我得按需分配。”王紅葉又聳了聳肩,“要是每個人都來對我說,自己想做這個,自己想做那個,我還當什麼領導?”
“王紅葉……小姐,我對您的這個安排非常有意見。”
青鸞已經感覺很無語了,說了半天,還是這樣。自己剛才怎麼會有錯覺,認為自己可以在談判中順心遂意,“異議あり……”
“有意見,好吧。隨便你。”
王紅葉又嘆了口氣,“唉,那你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吧。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對你做出這個安排,是將至親家人的安全託付給你的,我在請你幫我這一個忙。你拒絕,我很失望。”
什麼意思?打感情牌?
還失望?
演戲也不能這麼演吧。
“你媽的安全,關我——”
青鸞本能反對。完全有理由反對,完全正當的反對。自己是個外人,她母親的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但話說出來,還是卡殼了。
(這話說出來本身就很不禮貌)
空中又是一道雷。
“——這很下作啊,王紅葉。”
唐青鸞轉身,不想去看面前的人,“我到現在都不理解,為何你始終不願意讓我參與行動,去幫助俊秀,始終不肯退讓?如今竟然連這種手段都使出來了。你怎麼能拿你的家人來要挾我?你在利用——利用——”
她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管用就行。”
看不見的人,如此回答,“唐青鸞,你怎麼說?答應,還是不答應?怎麼選擇都是你自己的意思。不答應,沒有任何問題,你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但如果答應,我會永遠記住這一次。”
“你媽——令堂不需要我來保護吧?”
爭辯,“對方不會想到會去要挾她的吧?畢竟,如果想到的話,不是早就該做了?我不清楚你們這幫派的規矩,但在我們那,是禍不及家人。”
“我知道,但這也只是一個規矩而已,我也擔心萬一。所以才會安排康答女士負責,也才會此刻向你提出這個安排……這個請求。這是我對你的委託。”
聲音,依然平靜,但已不再冷冰冰的,“其實並不缺你一個,這些天我早已安排了人防衛。只是如今你要求參戰,態度強硬。我無法回絕,只好這樣處理。你覺得我是在耍手段,我的確是。但唐青鸞,我對你說的這些話,其中內容都是真實的,我對你是誠實的。”
“什麼時候不是呢?”
青鸞看了一眼屋外的雨,又看了一眼身邊,一言不發的瑪尼伽·康答,唯獨沒看她,“那你能不能誠實地回答我,為什麼想盡一切辦法,都不允許我跟隨你,去直接參与行動?”
“因為你是外人……”
“就這樣?”
“俊秀說,不該讓你為我的事情,我們的事情再煩惱,再冒險。我的事,他的事,不該將你牽涉其中。”王紅葉接着回答,“如果他不曾如此囑咐。今日行動,我必會讓你衝鋒陷陣,我需要你的武力。”
“わかった……”
唐青鸞點了點頭,最終,還是認輸,“我會遵照您的吩咐做的,紅葉小姐。”
“多謝……無論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唐青鸞。”
“空頭支票。”
她喃喃自語,一下雷聲將其遮掩住,“康答女士,我們走吧。”
唐青鸞轉身,面朝來路,面對眼前的瑪尼伽·康答。不再多看身後人一眼。
瑪尼伽·康答朝王紅葉致意,而後,也轉身離開。
“傘!”
“不必了,我們有一把。”
“拿着。”
一隻手按上肩膀,她的腳部被止住,另一隻手,遞過一柄還滴着水的油紙傘。唐青鸞接過,也不回頭,也不回話。繼續走路,撐起傘,跟隨瑪尼伽·康答步入雨中。
遠方,又傳來雷聲。
雨依舊在下,雨勢沒有一點減弱,雨點打在傘面上,嗒嗒作響。兩雙穿着拖鞋的腳,踩過庭院的積水,濺濕褲腳。
王紅葉看着她們遠去,抱着手臂,神情複雜。
最終,一切還是和自己預想的那般相符,最終,自己還是不得不用低劣的手段,利用她,利用這特別的人對自己特別的情感,來要挾,來強迫。知道,這樣做絕對有效。
看着那青色的身影,漸漸被雨幕和黑暗埋沒不見。那低垂的頭顱,服從着認輸,這形象似曾相識。當然是了,曾經在久米赤島,當自己執意出城,留下她在城中的時候,她也是這副模樣。
“特別的人……”
良久,也只得嘆息一聲,“唉,我欠你的可怎麼還呢?”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黑暗夜空。
照亮,雨中的青色身影。
或許是雨水的緣故,或許是昏暗環境影響,王紅葉彷彿看見,在那青色身影的四周,籠罩着黑色的,如波浪煙塵般翻滾的黑色陰霾。
電光只有一瞬。隆隆雷聲,接踵而來,身影又隱沒於雨中。
錯覺吧,或許。
那黑影看起來有點像……像什麼,某種蜘蛛?
錯覺吧。
特別的人。
王紅葉想着,轉身,推開門,回到室內,將方才的想法拋到腦後。方才和這特別的人吵了半天,耽誤了太多時間了,眼下出行在即,刻不容緩,必須抓緊時間,周密部署,她必須專心,不能慌亂,更不能關心則亂。
“紅葉小姐。”
常幫辦見她回來,上前問話,“剛才沒什麼事情吧?”
“沒有,一些額外部署。”
王紅葉回答,面對室內的眾人,“長田,繼續翻譯。我們話歸正題。常幫辦,人都通知到位了嗎?”
“到位了。”
“好。”她說,環顧室內眾人,“那麼即將開始行動。在此之前,我要向各位,在前幾日參會的各位,道個歉。當時對大家隱瞞了消息,隱瞞了我的真實意圖。雖說是事出有因,但始終是不信任各位的表現。我應當向各位表示我的歉意、ごめんなさい。”
她輕輕鞠了一躬。心中想着,自己剛才也對那特別的人同樣隱瞞了消息,同樣隱瞞至今,卻沒做任何道歉。
“紅葉小姐,我們,剛才……大家也討論過。這,都是大局為重,您不必放在心上的。”
常幫辦為她開解。
“好吧,那麼就這樣了。”王紅葉再次直立,面對眾人繼續說話,“如今計劃都已確定了,你們各自負責的事情都已確定了。出發之前,還有沒有人有問題?”
“紅葉様。聞きたいのですが、一緒に行けますか?”
“良い。”
看着面前人懇切模樣,她想了想,答應了。
“ありがとう、私はあなたを失望させません。”小田切放下手臂,鄭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一絲微笑。
王紅葉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心想,如果那特別的人看見眼前這一幕,恐怕是氣得要抓狂了。她要求同行,自己沒同意。小田切也做了同樣的要求,自己同意了。
也行吧,唉。
這就叫區別對待。
“還有其他人有問題嗎?”
王紅葉鎮定心神,環顧室內,見無人應答,“那麼,準備出發了。”
“是!”
“はい!”
此時必不能關心則亂。
“文龍!”
“謝老,又有什麼吩咐?”
“去喊那個人,行動!”
“……您真打算——”
“不要多嘴,快去!”
“……是。”
“特別告訴他,見到一個穿青衣的,使太刀的人,務必殺了。”
“可您剛才——”
“去!”
“是,明白。”
“還不夠,嗯,還不能完全保證,文龍!我現在要去密室待着,這裏由你負責。有什麼事,你自己決斷,不要來打擾我!”
“……好的,謝老。”
雨還在下,並且,一點減弱的意思都沒有。
屋外,依舊不時有一道道閃電,亮起一瞬的光繼而黯淡,伴隨着隆隆作響的雷聲。
室內依然昏暗,即便點起燈,燃起蠟燭,也還是亮不到哪裏去。
唐青鸞坐在室內,百無聊賴地藉著燈火,看房間中的擺設。
空氣中充斥着淡淡的鹹味,海水的味道。這裏是海邊的小屋,仔細聽,可以聽見屋外的落雨中,夾雜着浪濤起伏的聲響。
真是無聊。
她將太刀解下,靠在肩膀上,不然坐着實在太礙事了。脅差則依然系在腰帶上。
“康答女士,您知道紅葉小姐的具體計劃是什麼嗎?”
她問。
“我知道。”
瑪尼伽·康答此時穿着一件輕薄的短袖衣服,一件寬鬆的過膝裙。手中握着一柄很大的弓,調整着弦線的鬆緊,回答,“但是唐小姐,我不能再告訴您更多了。”
“好吧……對不起,康答女士,我連累您受責罰。”
“沒關係。”
她輕輕笑了一下,“紅葉小姐也未怎麼責備。並且,的確是我沒有服從命令,告知了您不該告知的事情。”
“還是抱歉了。”
唐青鸞心想,歸根結底,還不是王紅葉的安排。看着四周,室內除了她們兩人之外,還有幾個站着坐着的人,腰帶刀劍,背上挎着弓。那些人是王紅葉手下的火銃隊成員,隊長丹羽造作,剛剛和瑪尼伽·康答交接班,帶着一些人走了。大概是去作戰吧,“敵人今晚不會進攻這裏吧。”
“不清楚,可能不會。但必須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哼。
“康答女士,他們怎麼不給我們留一些火繩槍呢?他們是火銃隊,配些槍給我們,不是更有保障嗎?”
“今天天氣潮濕,火器不好使用。”
瑪尼伽·康答一邊回答,一邊撥動弓弦,測試鬆緊。她將一直數着的佛珠在手掌間繞了兩圈,纏在手上,“所以才要配弓啊。紅葉小姐選擇在今天做事,也是基於這個理由。因為對方也有火器,如果雙方交火,會很麻煩的。”
“她倒是什麼都考慮到了呢。”
“唐小姐,您不滿意她的安排嗎?”瑪尼伽·康答調整弓弦,“也是,我可以理解。您很關心瀧川先生的安全。但紅葉小姐如此安排,也是有她的顧慮。”
“是啊。”
唐青鸞苦笑一下,“我都理解啦,是俊秀說,不要讓我涉險的。他這麼說,她也自然就這麼聽從。我也沒辦法,坐冷板凳就坐冷板凳吧,現在不爽的也不是這個。”
“那麼?”
“只是讓我到這裏。”
她嘆了口氣,“安排保護她的至親,她的家人。我真不喜歡這種做法,她是料定了我沒辦法拒絕,才如此安排。我感覺自己好像永遠都擺脫不了她的控制一樣,這讓我很不喜歡。”
“是這樣的嗎?”
瑪尼伽·康答手中動作一停,朝青鸞望了一眼,“為何您一定無法拒絕呢?”
“因為——”
想了想,還是沒說,“因為是她媽媽呀。以父母的安全相托,我如果拒絕的話,豈不是很沒有道義?您覺得呢,康答女士?”
“我不做評價,唐小姐。”
“算了,您和我聊點別的吧,打發時間。康答女士,您會用弓箭呢。”
“是的,我在家鄉學過。”
“您是……天竺人吧?康答女士,您能不能和我說說,您為什麼來日本呢?”
“家鄉待不下去了唄。”
她似乎不願細談往事,“一些信仰的問題,說多了怕您聽得悶。我離開家鄉,先乘船到了暹羅,安南,然後才來到日本。當時王老爺還在,我便在他手下做事,後來繼續為紅葉小姐工作,直到如今。”
“哦。”
唐青鸞點點頭,感覺這說了和沒說沒有多少區別,至於那段和汪直有關的歷史,自己也並不想多聽。
不過,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嗯?
“こんにちは。”
身旁,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唐青鸞中斷遐想,抬頭看去,一個中年女子,端着案板走來,“まずはおやつを使ってください。”
很有禮貌的樣子,女子在兩人面前跪下,將案板推到她們面前,案板上,放置了兩塊疊好的毛巾,還有兩碟糕點。唐青鸞覺得自己不必猜測面前人的身份了。
這位就是王紅葉的媽媽。
眼前的女子,眉眼看來與女兒相仿,卻多了許多的柔和,臉上帶着真誠的微笑。梳着整齊的髮髻,着裝也是很整齊的小袖,外罩樸素的衣衫。看起來很平易近人,也很有氣度的一位婦女。
身前,脖子上掛着一個穿着串珠的小十字架。木製十字架,在燈火下顯出溫潤的光澤。
“ありがとう、小枝さん。”
瑪尼伽·康答放下弓,向她鞠躬致謝,青鸞也跟着回答。
“ごめんなさい、今日は大雨です……”
完蛋,說話太快了,除了第一句抱歉外,什麼都沒聽清楚。自己才學了十天的日語啊,哪裏能到正常交流的級別呢?
(你說呢?我也沒興趣一句句機翻再寫上去了,估計翻出來也是一堆問題)
(咱們方便一點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招呼不周還請見諒。”
唐青鸞突然覺得自己可以聽懂女子的話了,像是聽漢語一般,“都是小女在外惹出的事,給兩位添麻煩了。”
嗯……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行吧。
她抑制住心中的疑惑,繼續端正地坐着。眼前的女人畢恭畢敬,很盡禮數,讓她感覺很不適應。跟隨着女人又鞠了一躬。
“這是我們應當做的,小枝夫人。”康答女士回答,說的是日語,青鸞聽着也是漢語,真挺方便的,自己是突然頓悟了?“今日您的安全,由我,和唐小姐負責。”
“多謝兩位。”
又鞠躬。
青鸞只好跟着也鞠躬。這般客氣,自己實在感覺有點不好適應。不過,對眼前的女人,她還是從心裏抱有尊重的,並且還很有好感。畢竟,她不想她女兒那樣,冷冰冰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就像,尋常可見的,普通的一位長輩阿姨。
並不普通吧,什麼身份呢?
王紅葉的母親,汪直在日本認識的女人……
她打消心中的這一點顧慮。
“若沒有別的事情,我想先失陪了,康答女士。”這位女子繼續說,“今天是做禮拜的日子,我本該去教堂的。現在只好在家禱告。”
“您請自便,小枝夫人。”
瑪尼伽·康答向她示意,“不過不知您是否介意,讓一人跟隨,和您共處一室?眼下,我認為您最好不要單獨活動。”
“自然可以。”
“唐小姐,請您跟隨小枝夫人一起。”
“哦。”
青鸞剛剛伸手,拿起碟子裏的一塊糕點放到嘴裏。早飯還沒吃,確實有點餓了。她嘴裏咀嚼着糕點,嘗起來很好吃,很甜。她一邊嚼着,一邊站起來,手握着太刀,接受命令。同時感覺自己這樣很不禮貌。
“麻煩您了。”
小枝夫人再次對她鞠了一躬。她也只好又彎腰鞠躬,同時悄無聲息地咽下食物。她站起來,跟隨女人,朝一扇門走去。
走在前面,替女人開門,然後跟隨着將門合上。唐青鸞最後望了瑪尼伽·康答一眼,對方回以她一個微笑,一個輕輕的點頭。
“紅葉小姐。”
“文幹事。”
“您……如約前來了?”
“當然,我是遵守約定的人。不過,貴方似乎並不是,安排這麼多人,在此等候,排場有些太隆重了吧。”
“只是做個保險,以防萬一。您難道沒有更多的人跟隨嗎?”
“沒有,就這幾位。怎麼,懷疑我?”
“……不,當然沒有。”
“那麼,說正事吧。我把東西都帶來了,賬本,印章,名冊,海船的憑證文書,還有客戶的大致資料,請謝老出來過目吧。”
“謝老如今……有事不便出面,在下代為接收即可,也不必細看了。我們相信紅葉小姐的信譽。”
“我也相信你們的信譽,出雲介先生在哪裏?”
“這個……”
“嗯?”
“……請隨我來。”
“去哪裏?好吧,不過,見不到出雲介先生,我不會將材料交付的。”
“您……您請放心吧,紅葉小姐。出雲介先生很安全。”
另一個房間,這裏大概是小客廳吧,面積不是很大。這間屋子本身也不是很大。
面前的女人,小枝夫人,紅葉媽媽拉開另一扇門,出現一個小小的隔間,只是牆壁上凹進去的一塊而已,地板上一個方方正正的蒲團,對面一個神龕。她又鞠躬一下,唐青鸞也又一次回禮。
而後,小枝夫人便走到神龕,點燃龕架上的兩支白蠟燭,而後跪下,將掛在身前的十字架握在手中,並沒有將隔間的門關上,或許是為了禮貌吧。
牆上神龕,擺放了一張鐵牌,上面也有一個十字架的浮雕,藉著燭光,青鸞可以看那十字架上,釘立的人。龕架上,還有一本厚厚的書。
小枝夫人開始小聲祈禱,說的自然還是日語。唐青鸞聽在耳中自然也還是漢語,只是聲音太小,聽得不是很清楚。是禱詞。
青鸞並不是很關心,也不想出言問什麼問題,便四處查看。
小客廳里,對面,隔着一扇門,室外依然陰暗漆黑,依然在落雨,依然,有電閃雷鳴,雨聲,雷聲,以及海浪聲聽得比剛才更加真切。她猜測,那扇門通向的就是海灘。
她在這客廳里走動,身後是跪着禱告,做禮拜的小枝夫人,王紅葉的母親。她光着腳,踩在地板上,沒什麼聲音。沒有聲音,這是不好的,因為除了自己之外,別人也可以這樣悄無聲息地潛入室內行動。
神經過敏了吧,她想,會有誰來呀?這屋子重重護衛,四周都有人站崗,誰能進來呢?
自己唯有在這打發時間,無所事事。
這不就是王紅葉的意圖嘛。
繼續四處閑逛。昏暗燭火中,向前走,青鸞看見室內有一點點紅紅的火星,微微映襯出一個人影。
她將太刀握緊,邁步。
走近,才發現虛驚一場。只不過是一具盔甲而已,放在牆邊,擺成一個人坐着的姿態,看起來實在很像人。還是第一次看見日式的盔甲呢。
和明國的盔甲挺不一樣的。
當然了。
盔甲漆成硃紅色,頭盔前方,還配了一副面具,面具上還有兩撇鬍子,看起來很像個老人。那空洞的雙眼,黑漆漆的,即便只是面具,還是讓青鸞感覺有點害怕。
在盔甲背後的牆上,掛了一幅字,自然,看不懂,即便是漢字也看不懂,太草書了。
字的下方,有兩排掛鈎,掛鈎上,掛了一長一短,兩柄刀。
青鸞看見刀,想伸手去拿,但顧及禮節,算了。
其實也不是很想靠近這具讓人感覺詭異的盔甲。
她覺得自己知道,這盔甲原本的主人是誰。
背後傳來腳步聲,青鸞轉身,看到女人站起來,拿起龕位上的那本厚厚的書,又一次跪下,翻開書本,低聲念起其上的文字。
這麼暗,能看清嗎?
她想,不過似乎在家鄉也聽說過,上了年紀的人老眼昏花,但是在陰暗環境下,反而更能夠看清東西。或許如此吧。
她繼續自己閑看。
在盔甲旁側的牆上,青鸞看見另一個龕位。這個似乎不是什麼神龕,更像是靈位,放了一塊靈牌,旁側一些貢品,還有一個碗一樣的東西和一根短杵,先前上墳時也見過,日本祭拜,在燒香前要敲一下,作此用途。
靈位前方就有一個很厚重的香爐,香爐上,插了好幾束香,大多都已燒了將近一半。點點的火星,忽明忽暗地閃爍。
靈牌上的字看不清楚,室內太昏暗了。
一道閃電劃過,帶來短暫的光亮,但還是,沒看清。
但青鸞覺得自己知道,那是誰的靈位。
“唐小姐。”
不知何時,小枝夫人已經結束禱告,走到她的身邊,突然出聲,嚇了她一下。女人伸手指着靈牌,對她介紹,“這是先夫的靈位。”
唐青鸞點頭,不作回答。
“這是紅葉在此設置的,她在家時每日會上香,來的客人,與亡夫相識的也會供一支香。我平時會擦拭一番,保持清潔。這些香爐里的,是在此辛苦務事的各位今早點起的。”
青鸞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舉動,依然一言不發。
小枝夫人走近靈位,從旁側的香盒中取出一束香,平放在兩手中,遞給她。
“唐小姐,您想為先夫上一支香嗎?”
現在不說話也不行了。
“呃……小枝夫人,紅葉媽媽。”
青鸞猶豫着,開口,感覺自己口中說的似乎是日語,似乎說得還挺流利。她伸出雙手,在面前,對眼前人示意,“那個,我,因為一些緣故,我無法……嗯,我不能向貴夫君致敬意,抱歉了。”
女人拿香的雙手停在半空,小枝夫人想了想,點了點頭。
“啊,是的,我明白。”
她說著,輕輕笑了笑,轉身將香放回盒子裏,“對不起,唐小姐,是我冒犯了。我聽紅葉說起過您的身份,方才一時沒想到。”
“哦,嗯,這樣。她說過呢。”本該是很平常的話題,但唐青鸞說得磕磕巴巴,低着頭,不敢去面對眼前的人,也不想再繼續聊下去,“實在抱歉了,小枝夫人。”
“沒事的。”
女人轉身再對着她,“倒是,我要為紅葉,向您道歉。雖然我的道歉,並沒有任何作用。但還是,希望您能夠接受。小女的所作所為,我也有所了解,也表示過不滿。但,我無法改變她的決意。唯有時常向神明祈禱,並非祈求免罪的原諒,只是祈求有朝一日,她能夠改變心意,放下仇恨。”
“我也希望如此。”
青鸞微微鞠躬,低垂着雙眼,不知還能說什麼。
“那麼,禱告結束,我要回前廳去找康答女士了。”小松夫人朝她示意,“還是將就一些安全才是。唐小姐,若您想在此繼續觀覽,請自便吧。”
“嗯,好的。”
唐青鸞回答,指着對面的紙板門窗,“那裏是通向海灘的吧。松枝夫人,我想看一看那裏的情況。”
“您隨意。”
女人又鞠了一躬,而後,朝着前廳走去,走了。
這室內,只有唐青鸞一人留下。
那兩隻白蠟燭還燒着,汩汩燭淚,沿燭台流淌而下。還有香爐上的點點火星。
室內一片昏暗。
遠處,響起雷聲。青鸞感到奇怪,似乎沒看到閃電,但這不過也只是個細節而已,隨即拋在腦後。
獨自一人,身處昏暗室內,伴隨着盔甲,神龕,還有靈位。她還是很害怕的。
尤其,面對靈位。看着香爐上的香,看着靈牌上隱約模糊的文字。青鸞回想起剛才自己的拒絕,和對方的禮貌,總覺得有幾分內疚。習慣性地,想伸出手,拜上兩拜。
不過,這個念頭還是克制住了。
畢竟,自己的身份。
“身份,唉。”
青鸞嘆了口氣,不再看那個靈牌,轉身朝紙板門走去,自言自語,“嗯,該怎麼說呢。他在明國,是個罪犯,始終都是這樣的。是倭寇,死囚,斬首的罪人。我始終還是明國的軍隊的一員,是不能拜他的。”
“不過,她的口中,似乎他也並沒做過很多壞事。不過,或許那也只是一面之詞。”
青鸞又說,“然而那最後的審判,始終還是有些問題。已經招安了,已經答應投降的條件了,已經允諾免除罪行了,卻事後又追究起來,這也確實說不太通。對吧?她的仇恨,她的報復,不也更多來源於此嗎?”
想着,又看向那靈牌,那香爐。
心情很複雜。
“不,依然,還是身份問題。”青鸞又搖了搖頭,又繼續向前走去,“始終還是身份問題,我的身份,他的身份。以及,她的身份,始終,還是問題。”
她。
今天,見到了母親,又見到了父親的靈位。這不禁讓唐青鸞又想起關於她的事情。她是他們的孩子,身上流着雙親的血。父親是一個漢人,一個海盜,私商,亡命之徒,一個船隊的領袖,一個身份特殊,只在傳聞和通報中聽聞過的爭議人物。母親則是一個日本女子,普普通通,平易近人,親眼見到,就像尋常的阿姨那樣和藹可親。
她繼承了父親的產業,父親的罪行和名聲,父親的冷酷與算計。也繼承了母親的細緻,溫和,繼承了母親的平凡與真誠,雖然那不常體現,但確實是存在的。
王紅葉。
唐青鸞覺得自己很矛盾,對這個人很矛盾。她既像她的父親,又像她的母親。她身上,有讓自己疏遠的一部分,又有讓自己親近的一部分。自己究竟該如何對待她呢?
“算了,別想那麼多事情了。”
複雜心情,還是化為一聲嘆息而已,“唉,顧好眼前吧。”
青鸞走到紙板門前,推開門。
屋外,落雨。
沙灘上站着兩名守衛,手持長矛,刀劍,在雨中也沒撐傘,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值班。真夠辛苦的。
遠處,黑暗的海洋,黑暗的天空,浪濤激烈地拍打海岸,起伏不絕。
又一道閃電劃過,又是雷聲。
閃光之中,青鸞似乎瞥見,海浪中,有一點陰影,一瞬即逝。
像蜘蛛,海里也有蜘蛛?
(有的,雖然和陸上的蜘蛛並不是同一類,不過的確有叫做海蜘蛛的生物)
她沒放在心上。或許是暗礁,大概吧。
等待。
它已經看見了,那個青衣身影,站在屋檐下,站在敞開的門前。已經看見了,那柄握在手中的太刀,別在腰間的脅差。
看見,那身影背後,濃郁的黑暗。
它的八條長腿,點着海底的細沙,兩隻螯鉗,一開一合。
等待,還是要等待。
它的口邊,一對附肢抖動着,從海水中過濾細沙,嗅聞周邊動靜。一雙凸出體外的桿狀眼睛,四處轉動,觀察沙灘上兩個披蓑戴笠的守衛。
現在時機未到,必須繼續等待。
等待。
從前門進攻的隊伍,也該快到了。
文龍那邊呢?情況如何?
雷聲。
“文幹事,我看到一間空屋,看見地上有繩索,看見床頭有一個空箱子,也看見牆上有一個蟹殼裝飾品。但,我沒看見任何人啊。出雲介先生呢?”
“出雲介先生……今天早些時候自行離開了。”
“嗯?你們沒有人看管嗎?”
“我們的確有。但是,負責貼身防備的人……今早有事走了。他趁這段時間,掙脫了繩索,躲到了箱子裏。換班的人以為他離開了,便緊急呼叫我們。出雲介先生便趁亂掀開地板,從屋底下隱蔽逃走了。”
雷聲。
“……我對貴方的人員素養不予評價。我說過,只有見到出雲介先生完好無損,我才會繼續交付手續。現在人不在,交易,也自然取消。”
雷聲。
又一道雷聲。
“紅葉小姐,只怕不會那麼容易吧。您今天既然到此,還指望能夠平安回去嗎?您手下,來此的只有六人,我們這,不瞞您說,佈置人數過百,您認為您有機會嗎?”
“依我看,恐怕沒有。”
“交出材料,我或許可保您一道生路。”
“多謝好意,但不必了。”
雷聲。
“那麼您指望什麼?”
“文幹事,您這一百人,都是從哪裏調來的?”
“無可奉告。”
“你們一共多少人?原本近千,對不對?但是多數人,在禁令前後,便已乘船出海,眼下留在平戶的,據估算,只有四百不到吧。除開一百人在此,最多三百。你們有四十三處屋產。除去這一間,四十二處,三百除以四十二,多少?平均每間留守七八個人呢。”
“您是什麼意思?”
“我今天跟隨前來的只有六人,其他人,您認為我作何安排?”
雷聲。
“紅葉小姐,您想全面開戰?”
“正有此意。”
“蛇無頭不行吧?”
“該做什麼,我已經吩咐給手下人了。他們無需等待更多指令,時間一到,立刻進攻。除非我發出中止命令。”
“可您本人始終在此。”
“未來該做什麼,這幾日,我也一併吩咐了。文幹事,我今天既然到此,還指望能夠平安回去嗎?原本只顧忌出雲介先生,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他若真的逃了出去,自然更好。若沒有,我只能選擇和他同生共死。”
“看來您都計劃好了,那麼不得不如此?”
“也不是。我說過,什麼都可以談,若談判順利,自然我們雙方相安無事。”
“……您可以帶着物件回去了。出雲介先生,我向您保證,絕對已平安離開此地。”
“不是這個談判,文幹事。”
“怎麼?”
“交出謝和船隊的賬本,印章,名冊,海船的憑證文書,還有客戶的大致資料,今天之內備齊。不要找借口拖延,從今以後,你們,接受我的領導。”
“時間上不可能,材料整理,至少要兩天功夫。”
“我清楚。但您不必勞神這事,文幹事,您只需要告訴我,那些材料都存儲在何處。我出發前,把通知都代您寫好了,蓋上印章,我自然會派人去給貴方各處管事閱覽,進行接收程序的。”
“……如果拒絕拒絕呢?”
“那就互拼吧,我也沒辦法。”
“紅葉小姐,您對手下吩咐的原定時間,是什麼時候?”
“我也不清楚。沒定具體時間,就聽雷聲計數了。從辰時開始,第六十聲雷響之前,如果沒有我的中止命令,那麼他們就會動手。現在,我數的,已經有三十三聲雷了,還有二十七聲,文幹事,您最好快點決定。”
雷聲。
“哦,二十六聲。這一下應該不是雷響,我沒看見閃電。大概是我在碼頭的船隻鳴炮的聲音,我吩咐過,如果……看這個小沙漏,如果沙子漏完后還沒有雷響,就放一聲炮作為代替。”
雷聲,伴隨閃電。
“真不巧,浪費了一下,二十五聲。那麼,您怎麼說?您如果同意,我就下令中止,將進攻時間延後到雨停時分。同樣,我也不知道雨什麼時候會停,也許早,也許晚,這天氣,暴雨一般也持續不了多久的。嗯,您看着辦吧。”
“……”
雷聲。
“二十四,文幹事。別忘了我派人傳達命令,路上也要時間的呀。”
寂靜。
“……我需要向謝老彙報這件事情,讓他來做決定。”
“我和您一起去。”
他媽的,文龍在搞什麼!
現在必須行動了。它想着,桿眼轉動,看見臨街一處,有一隊人影朝小屋靠近,他們來了,自己也該是時候行動了。
行動!
一陣風吹過,夾雜着雨水,夾雜着海水的鹹味,撲面而來。青鸞感覺一陣寒冷。
背後的光,突然消失了。
她轉身一看,發現在那神龕前點着的兩支白蠟燭被風吹熄,縷縷青煙繚繞,隱沒入室內的黑暗。
黑暗之中,只有香爐上的點點火星閃爍,紅彤彤的,映照着那字跡晦暗的靈牌,那正襟危坐的盔甲,牆壁上的兩柄刀。
唐青鸞有點害怕,身處黑暗之中。
她朝海灘上望了一眼,那兩個人依然在雨中站崗,似乎沒什麼事。
然後,她朝神龕走去,摸出衣服里的火摺子,心想自己或許該把蠟燭點上才是。不管怎樣,有點光亮總是好的。
背對海灘,背對站崗的守衛,她沒有看見。
那海洋中的黑影,如同蜘蛛一般的黑影,八條腿快速地爬動,帶動龐大的身軀,竄出海面。
空中一道閃電,隨即是驚雷,讓唐青鸞嚇了一跳,沒有聽到守衛的驚呼。
黑影竄向其中一個守衛,那人影一邊後退,一邊舉起手中長矛刺去。黑影舉起螯鉗,將鐵柄長矛生生夾斷。
另一隻螯鉗,銳利的尖端,刺入守衛的喉嚨。
唐青鸞成功點燃了一支蠟燭,將第二支的燭芯湊上火苗。燭火明亮,她看清了神龕上的那塊鐵牌,嗯,一個人,被綁縛在十字架上,周身散發光芒,這大概是有一段故事吧。
旁邊的第二名守衛,眼見這場景,竟然恐懼地摔倒在地上。爬動着向後退去,口中驚呼,然而雨聲淹沒了所有動靜。
黑影邁開八隻長腿,很快靠近他的面前。鐵鉗長螯高高舉起——
“ああ——!”
她剛剛將第二支蠟燭點燃,便聽見了這一聲驚叫。
有情況!
唐青鸞顧不得將燭台擺正,手握太刀,連忙向敞開的門邊跑去。
雨中,黑暗的海灘上,剛才還站立的兩個人,現在只是兩具倒伏在地,一動不動的屍體。
大海依然洶湧,黑暗的浪花,猛烈地拍打沙灘。
浪濤聲如同一隻隱藏暗處的巨獸在咆哮。
屍體在沙灘上。
敵人呢?
青鸞一邊向後退去,一邊伸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環顧四周。
室內依然只有燭火,濃郁的黑暗,在光找不見的地方,激烈涌動。
敵人呢?
濃濃的海水鹹味,濃濃的腥味,充斥這黑暗的房間。海風鼓動,將雨水吹入室內,地板上已是一片潮濕,已有水跡。
敵人呢?
她聽見一些響動。刀劍碰撞的金屬聲,人戰鬥時的吶喊聲。但那聲音很遙遠,在雨中,感覺很遙遠。背後的黑暗中,傳來更加清晰的,更加靠近自己的悉索聲。不知是什麼,感覺,很像是某種蟲子爬行的聲音,很巨大的節肢動物。
背後,腥味愈來愈濃,叫人難以忍受。
她轉身。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一瞬間照亮室內。
她看見了敵人的樣子,就在自己身後,就潛藏在陰影之中。
雷聲,隨即滾起。
“啊啊啊啊,かに、かに!康答女士,かに!”
“奧さん、戻ってください!”
瑪尼伽·康答將小枝夫人帶到牆邊,踢翻身邊的一張方桌作為屏障。跪在後面,彎弓搭箭,盯着緊閉的門扉,對身邊,屋內持兵器的眾人命令,“警戒!”
屋外,雨聲,雷鳴聲中,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響,吶喊的聲響。一道閃電,將廝殺的人影投射在紙板門上。
沒有聽到火器聲。瑪尼伽·康答心想,是個好兆頭,幸虧今天如預料那般下雨了。
然而,不能放鬆警惕。
廝殺聲越來越逼近,對方來勢洶洶,不知有多少人。不知,在屋外的守衛是否能夠應付。
屋內,還有十餘人在自己左右。都張着弓,按陣型分列站開。預備着若然對方攻入門內,及時發箭。
人數不一定夠。
瑪尼伽·康答心想。雖然紅葉小姐做足了充分準備,特意留下這許多人在此,以防萬一,但就現實看來,似乎依然不足。
她握緊手中的佛珠,鎮定心神。
又一道閃電。亮起的同時,紙板門上飛濺出一道血跡,慘叫的聲音傳入屋內。
“あ!”
身後,女人輕聲尖叫。
瑪尼伽·康答也愈加緊張起來,但還是,強迫着自己鎮定。眼下必須鎮定,看來屋外是守不住了,必須做好戰鬥準備,必須保護身後,松枝夫人的安全。
“唐小姐!”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玄關,大聲喊叫,“唐小姐,請過來這裏!”
沒有回應,背後,沒有推門的聲音。
“唐小姐!”
依然沒有回應。她感到疑惑,但這疑惑現在也必須克制下來。
必須鎮定。
“戦いに備える!”
門被推開了。
她手中一松,離弦的箭飛出,擊中貿然闖進,手持兵器的敵人。
那個人倒下,然而隨即又有更多的人接着湧入。
瑪尼伽·康答續上另一支箭,再發。身旁左右的弓箭手也相應發箭,擊殺敵人。
對方人太多了,不該這麼多的。
她心中估算,光靠放箭,似乎只能一時阻止。
“唐青鸞,快來援助!”
發生什麼事了?
かに、かに、たしかに!
它是螃蟹!
的確如此。
唐青鸞愣神的瞬間,腳上被扎了一下,向後踉蹌着退去,結果摔倒在地。眼睜睜看着昏暗室內,一隻巨大的,如同蜘蛛一般長着八隻長腿的螃蟹朝自己快速爬過來。
(不對,螃蟹有十條腿,鰲足也算)
兩雙同樣細長的,鐵鉗一般的蟹螯伸向自己,揮動着發起攻擊。
她舉起手中的太刀,還未來得及出鞘,奮力一擋,然而碰上甲殼,如同鐵甲一般結實。太刀脫手,被打落在一旁。
蟹鉗尖端劃過自己面前,所幸,只差半分距離。
唐青鸞向後退去,看着面前的怪物。
碩大的身軀,八條長腿展開,佔據了這狹小客廳將近一半的空間。昏暗環境中,隱約可見它外殼如血一般通紅,堅硬如同盔甲,其上還帶着或大或小,參差不齊的尖銳棘刺。
在那八條腿的中央,軀幹如同一隻圓盤,背上同樣也生着棘刺。一雙桿眼轉動着,盯着它,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雙眼,空洞獃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短短的觸鬚,不住抖動着。吻邊附肢搖擺,白色的泡沫在口中泛濫,滴落地面。周身的濃厚腥味,瀰漫整個房間。
唐青鸞感到害怕,不住地又向後爬了幾步,抽出腰間的脅差。然而這短短的一柄小刀,對眼前全副武裝的異形生物,實在沒什麼威懾力。
巨大的螃蟹,八條腿點着地板,爬動着,又靠近它幾步。兩隻螯鉗不住揮舞,封鎖路線,讓她根本近不了身。
它擋在她和通向前廳的門板之間。
唐青鸞聽見,從前廳傳來的廝殺聲,聽見瑪尼伽·康答的呼喊,但無能為力。
她現在自身難保。
這隻螃蟹從哪冒出來的?
“你大爺,我怎麼總遇上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回憶起過去,曾經,和一隻黑色巨犬相鬥的經歷。細節記不太清楚了,但自己好像完全打不過那隻狗。
(開了掛才贏的……弱雞)
“我沒跟螃蟹打過架啊!”
然而面前的生物可不會聽她如此辯解。巨蟹邁起八隻長腿,敏捷地爬上來,蟹鉗舞動,又向她發起致命的進攻。
“哎呀呀——!”
(哎呀呀?什麼哎呀呀?有人遇到危險會這樣喊的嗎?)
“謝老?謝老?”
昏暗的密室,門打開,才終於有光線。密室中只有一張矮桌,桌前盤腿而坐,一個白髮稀疏的老人。雙臂攤開,頭耷拉在身前,一雙眼睛黯淡無光,瞳孔放大,不論文龍如何示意,也沒有一點轉動的意思。
牙關緊要,看起來面目猙獰得叫人害怕。口中泛着白沫,順着嘴角,一直流下,沾濕了衣襟,這老人臉色鐵青,如同已死了一樣。唯有還在不住顫抖的一雙手臂,證明存活。
“謝老!”
文龍徒勞地晃動着老人的軀體。
“他中風了吧。”
倚靠着牆壁,漫不經心地看着眼前景象的王紅葉,開口回答,“畢竟年紀也大了,長年辛苦操勞,唉,難免哪天就橫遭變故。恐怕是好不起來了,文幹事。”
“紅葉小姐,這……”
文龍放下謝和僵硬的軀體,看着她,“現在該怎麼辦?”
“問我呀,文幹事?”
她帶着譏諷地笑一下,回答,“這是您集團內部的事,您自己看怎麼處理唄。我的條件還是那樣,過時不候,現在……”
王紅葉取出隨身攜帶的小沙漏,最後的一點沙,將將漏盡。
遠處,響起一聲雷鳴。
“還有十九聲。”
她倒轉沙漏,“我看您就決定了吧,時間緊迫呀。”
“……”
“嗯?”
“……紅葉小姐,這局您賭贏了。”
文龍猶豫了片刻,低頭認輸,從懷裏取出一個包裹,“印章就在此處,謝老交託給我保管。把地圖給我,我給您指明其他材料存放的位置。”
“Knowethatwhichhourtofoldethcards……”
王紅葉微笑着,得意地用古怪的語言回答,接過印章,將地圖給他。後者在上面的幾個位置點了幾下,一一說明。她吩咐手下去傳達命令,進攻指令暫緩。又將印章交給另一個手下,派人帶着蓋章的說明文件,去各處地點接收。
“如果有人不配合,就直接殺了。”
手下領命而去。
“現在?”
“我還要一些回扣,嗯,很合理,不是嗎?”她還在冷笑,“你們給我造成了那麼多麻煩,一些回扣,總不過分吧?”
“您是指?”
“我要謝和的命。”
王紅葉說著,從腰間抽出脅差。看着室內,歪倒在一旁,無法動彈的老人。
“紅葉小姐?”
文龍下意識地攔在她的身前。
“怎麼?”她說,“反正,看謝老的樣子,恐怕是永久都要如此了。與其以後受罪,不如現在了斷。他也一定希望如此吧。”
“紅葉小姐。”
他依然擋着她的動作,“這……我恐怕不能同意。”
“您認為您還有談判的餘地嗎,文幹事?”她走近一步,手中脅差,閃爍寒光。
“紅葉小姐!”
文龍伸手,仍舊維持着阻攔的姿態,“請您再仔細考慮一下。眼下,還有一些情況,是您不知道的。”
“什麼呢?您不妨對我說一說?”
“您是否——”
“紅葉様!”
小田切跑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看起來很慌張的樣子,“事態があります!”
“どんな?”
她眉頭皺起,將小田切帶到一旁,讓他低聲告知。
文龍不安地看着癱在桌前,口吐白沫的謝和。
王紅葉返回了。
“你認為我沒有預料到這一點嗎?”她說,似乎明了對方剛才所指的事。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憤怒與陰沉神色,“你們覺得我沒有為此做準備嗎?”
“我認為您應當是預想到了。”
文龍似是帶着些無奈地回答,“那麼,紅葉小姐。您是否發覺,今日您來此,我方有一位比較重要的人物不在現場?我想出雲介先生選擇擅自離開,多半也是因為他。剛才,是你們的人遇到出雲介先生,前來報信了吧?”
王紅葉盯着他,內心思緒涌動。
沉默。
她手中的沙漏,已經漏完了。空中,又是一下雷聲。
沉重地,那並非雷電,而是火炮。海邊的船隻仍未收到消息,仍然在盡職履責。
又一下,閃光,又一下,雷鳴,這次是真實的雷聲。
大雨如注,看來一時不會停止。
寂靜,沉默。
王紅葉握緊手中的脅差。
文龍並不做任何反抗,靠着門框,看着她,等候。房間中的謝和,依然一動不動,雙手依然在抽搐。
“Knowethatwhichhourtofoldethcards……”
脅差,收回鞘中。王紅葉陰沉地看了他,看了謝和一眼,沒再理會。只是轉身,對小田切命令,“さあ行こう!”
小田切跟隨着,快步離開。
文龍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也並不加以阻攔,雖然現在完全可以下令將這五六人殺死在此處,然而那樣做一點意義也沒有。現在,自己已做了決定,交出了材料,交出了船隊的指揮權,唯一扳回一點的,就只有保住了首領謝和的殘命。
他抱着手臂,看着室內的老人,心情複雜。
“總算不辱使命,嗯?”
他如自言自語一般,“總算,將事情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
不該有這麼多人的,的確。實際上並沒有許多人,在估算範圍之內。
瑪尼伽·康答一邊將手中的箭,深深刺入眼前敵人的喉嚨,一邊心中默想。這個敵人,還有另外七個,爬到二樓從樓梯奇襲,配合前廳的人進攻,打了己方一個措手不及,但終究,問題還是解決了。
攻入房內的敵人,悉數斃命。最後的這個人靠近眼前,她來不及放箭,手握着箭矢直接刺上去,還是很有效果的。
那人抽搐兩下便不再動彈,血濺到她的臉上,讓她很不痛快。她將屍體推到一旁。
環顧四周,原本整潔的前廳,此時已是狼藉一片。燈火早已被打翻熄滅,室內昏暗,傢具散亂,遍地都是死人。自己這一方也傷亡慘重,只有三個人還依舊站着,都受了傷,自己也受了傷。那三個人的箭早已用完,弓也被劈裂,斷了弦,他們改而用刀劍戰鬥。
只有自己手中,還留下僅存的一副弓。
敵方,統計屍首,二十四人。
並不多。二十四人,按道理不該輕易便攻破室外防線。
她想,除非……
除非其中有人武藝高強。
可是,方才交戰,對方均是一般水平的嘍啰。
那麼,具備高超武藝的,應當還活着。
“警戒を続けて!”
她叫喊着,對剩下三人命令,同時將已經驚慌失措地跪倒在一旁,無法動彈的女人帶到身後隱蔽,“小枝さん、気をつけてください。”
半敞的門扉,紙板已經破損。一道閃電,在門扉外的道路上,映出一個長長的身影。雨聲之中,她聽見腳步聲。
瑪尼伽·康答又取出一支箭,搭上弓拉滿,瞄準入口。
握住箭末端的手,其上依舊纏繞着佛珠,佛珠已經沾上了血。她的無名指和小指,一下下地點着珠子,藉此緩解內心的不寧思緒。
鎮定。
現在必須要鎮定。
她深吸一口氣,等待着,蓄勢待發。
唐青鸞在搞什麼,還是沒來?
會不會屋后也有敵人進攻,在和屋后的敵人作戰?
會不會遭遇危險了?
眼下顧不得。
必須鎮定。
瑪尼伽·康答拉滿弓,等待着。雨聲之中,微微可辨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
不到時機。
黑影伸出一隻手,推開門。
放箭。
她鬆手,一支箭瞄準目標,飛出去。
“——”
輕微,不可辨別的聲響。
然而,沒有命中。
那黑影舉起一隻手,凌空,穩穩地握住了自己的箭。
瑪尼伽·康答的心中,所有殘存的平靜念頭,此時都化為恐懼。纏着佛珠的手,機械地伸向身後,又取出一支箭,機械地搭上弦,機械地拉開弓,對準目標。
她認出了敵人的身份,很好辨認,當然了。因為那人方才開門,抓箭,用的都是左手,那人也只有左手。右臂,只有懸吊打結的衣袖。
一道閃電,劃破陰暗的天空。
電光下,映出站在門口,敵人的相貌,只是一瞬。
平冢左馬助。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等待了多久。頭髮濕漉漉地沾在額頭上,衣衫也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全身上下,滴着雨水,那袖管,也滴着雨水,在腳下匯成淺淺的一灘積淤。他彎着腰,身體重心向一側傾斜,低着頭。
腰間,長長的一柄打刀,佩在右側。
四周昏暗,看不清他的衣着,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那一雙眼睛,在黑暗之中,卻格外矚目。似是閃爍着光芒,燃燒着火焰般明亮。
平冢左馬助朝前邁進一步。手中握着已無威脅的箭,緩緩放低,手掌一攥,將箭桿折斷。鬆開,斷箭落在地上。
又一下閃電,又一聲雷鳴。
雨,依然在下。
他的手,伸向腰間的佩刀。
目光銳利,如同鷹眼。
如同一隻盤旋高空的鷹,已經發現了地面上的獵物,已經鎖定了目標。隨時,準備俯衝,隨時,準備伸出鷹爪,準備一擊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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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自己寫文真的話很多,對話什麼的,不願省略呀
之前有事忘說了,たしかに這個梗是我在微博上看到的,蠻有意思,呃,大概蠻有意思吧
本章好像沒什麼要介紹的東西
俊秀出逃的那一段過程,是我在玩梗,《用心棒》裏的情節
決定給紅葉媽媽起個名字,小枝夫人,嗯,隨便了
內容又拖了一點,預定這章結束唐青鸞和螃蟹的戰鬥(……),但還是做不到,話太多。討厭,我不習慣第十章還在打架
。
有一些宗教的問題,不寫太明了,尤其具體的儀式方面,避免爭議(之前就搞錯過聖餐禮和聖體聖禮)。畢竟我自己不信教,不切身接觸,了解的知識害怕會有偏差
(寫得還少嗎?光基督教就已經寫了天主教,歸正宗和路德宗)
(以及英國聖公會,序章中略略提到)
(瑪尼伽·康答的背景設定里原先也寫了一堆印度宗教的事,想了想還是不寫在這了)
(之前還出現過泰傳佛教,不過那是隨便寫的)
(反而本土宗教沒怎麼提及呢,不過現在的背景也不在國內了)
文章設定與現實無關,不必參考,不必代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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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還沒集中說過王紅葉,總是不想多談她,因為,就像本章寫的那樣,她是個挺矛盾的人物
既然本章中青鸞在思考,那我也講一下吧
我對她的定位是一個反面人物,做的事情如攻擊軍隊,殺戰俘,也是毫無爭議的壞事
(走私這一點,作者基於當時的時代背景傾向不反對,不過這一行為從長久來看還是有損國家和集體利益的)
她做這些事,有她的理由。她不是單純因為父親被殺復仇,更多是因為明國在已招安汪直的情況下,依然對其進行逮捕這一行為,判決斬首。她認為這是不守承諾,沒有信譽的,因而進行復仇。
作者也認同這一點(不然也不會如此設置了),但還是,無論如何,做壞事始終還是做壞事,理由不能改變這一性質
然而在她是一個壞人的基礎上,我對她個人的設置中又加入了很多我欣賞的品質。比如她的精明算計,果斷決策,重視契約精神,不時還會體現一點溫情和可親。所以除開身份和行為,她的性格和才能是很讓我喜歡的
所以是個很矛盾的人物呢
當然啦,後面的情節中,肯定也要讓她為她做的事情負起責任(BE預警)
就說這麼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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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就覺得很沉重,我們還是繼續來看點輕鬆的:唐青鸞大戰殺人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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