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一夢

小窗一夢

白秀腳步快,目不斜視的只盯着目的地,所以很快就到了。紫薇劍插在地上,劍身還纏着一道殘符,他先把劍入鞘,隨即才來打量那靈符。

這符不是他的,缺了一大半,符文的尾端隱約能猜出是“急急如律令”這幾個字。進入黃梅村的也不一定就白靈風一個道修,白秀噘着嘴想試一試自己的本領,畢竟他現在是無限開發自己的潛能中。

畫面來了,白秀按捺着激動的內心,然後——看見了一個小女孩。

一個裝束利落但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明明瘦小,透着營養不良的病態,一張臉也不出奇,只眉眼倒是充滿靈氣。可她神情倨傲囂張,狂狷之氣幾乎睥睨天下,這副模樣倒讓人忽略了她的長相。

小姑娘身側挎了一個小布包,裏面裝的都是白色的珠子,手中拿着一個彈弓,不管是飛鳥還是走獸,看到什麼打什麼。要是個草包就算了,偏偏眼力超級厲害,指哪打哪。雖然瘦小,但稚嫩的表情中透出一股讓人壓抑的陰狠勁,仿若死神,毫不留情。剎那間,飛禽走獸死了一片,凡被擊中無一活口。

打着打着她就煩了,於是,開始打人。看到別人疼的哇哇叫,她依舊面無表情。像是打發無聊,可做這樣的事她還是不開心,冷漠的神情里沒有一點人情。

別人不服,都跑來跟這小女孩理論,可是這小女孩的身邊有一個更加蠻橫的大人。那大人穿一身錦袍,腰間繫着金玉革帶,配儀刀,長相磅礴霸氣,他說:“就你們這些賤命,能博得她一笑就是死得其所了。”

那些人一看就是平頭老百姓,得罪不起這樣的權貴人家,被人一吼就慫了。這個時候從人群中走出一個小道士,也不算太小,十四五歲的少年人,至少比這小女孩大幾歲,眉宇間同樣帶着眼高於頂的倨傲神情,雖然穿着普通的青色道服,但貴氣逼人,而且……

白秀挑了挑眉,是白靈風沒錯了,只是這小道士的臉上滿是看不慣的正義凜然,而不像如今亦正亦邪的無所謂般叫人看不穿。難道這靈符是他破夢用的,裏面封鎖着他的夢境,而他的夢境是他從前的記憶?

小女孩看着這個小道士,原本的面無表情中添了一點色彩,她還沒說話,那小道士先開口了。他向小女孩發出挑戰,在十丈遠的地方徒手接她的彈珠,一把定輸贏。若是接到,小女孩便輸了,她要跪下來給這些平民道歉,並且安葬被她打死的牲畜以及飛鳥,若有主,還要照價賠償損失。

小道士話音剛落,身邊的大人冷笑着準備斥責,小女孩就爽快的答應了。小女孩仿若一言九鼎,她一點頭,身邊的大人便明知不公也不反駁。

白秀看的嘴角掛起了一抹饒有意思的笑,白靈風這個時候雖然還小,但也該有所成就了,所以才會這般目下無塵。就算他不用道修的本領,但他一個修鍊之人跟一個尋常小姑娘較量,卻還這般耍滑頭,也真是叫人無語。

其一,十丈的距離還是很遠的,就算彈珠到了他身邊,基本上就是強弩之末了。其二,這女孩還很小,而且瘦弱,她發出了的彈珠算不得強弩,自然更就末不了了。其三,他鑽了規則的空子,說的十丈處接到彈珠,但如果她連這麼遠的距離都射不到,那麼就直接輸了,或者射偏了。還是其四,那就是他只是說了如果是這小女孩輸了,結果如何,而沒說如果是他輸了,代價會怎樣。

可是,這個小女孩想都沒想就答應他了,那蔑視的神情簡直不削一顧。

在真正的強者面前,規則完全藐視。

比賽只在一剎那。

小道士輸了。

小女孩收起彈弓漠然轉身,身邊的大人笑眼看她,滿是欣然。

小道士頭破血流,那一顆彈珠打到了他左邊的額角,圍觀的人怕惹事都走了,沒有人替他說一句話,也沒有人過來看看他的傷情。他明明想伸張正義,卻被諷刺成自作多情,並且被秒殺的異常難看。大約是真的很疼,他用手按着額角,血還是從指縫中洶湧流下。

超越了一切恥辱與憤恨,他很害怕,是對死亡的恐懼。

小女孩走了幾步又回頭。她笑了,很清淡的淺淺一笑,卻滿是邪魅與狂狷,衝著小道士罵了一句:“傻逼!”

她身邊的那位大人,如同父親一般教訓的口吻,板正着臉糾正她:“哎,不可以講粗話,沒教養!”

她為什麼罵他傻逼?

是她看出小道士的修為,卻信心十足的想讓她;是即便她輸了,也不可能跟下等人道歉,甚至會惱羞成怒的大開殺戒;是他低估了她,若不是她手下留情,他就不是頭破血流這麼簡單了;是嘲笑他太單純,不自量力的以為自己站在了天道。而她才是主宰者,翻雲覆雨,掌定乾坤!

天哪,這姑娘也太狂了。太囂張的人設都沒好下場,炮灰!完全炮灰!

場景一轉,眼底變成了大片的紅,也算是有點眼界的白秀都震驚了,公主出嫁嗎?是去和親嗎?十里紅妝都比不上這樣的誇張,光走在前面的禮樂都有幾百人了,而且整齊劃一的隊伍一點不像是一百塊一天的群演,沒受過專業訓練都上不了檯面。後面抬東西的就更恐怖了,全是嫁妝嗎,都是錢啊,還是無價之寶啊!

果然,這般招搖勢必會遭來眼紅,有的人窮的快要餓死,有的人卻富的漫天撒錢,不來搶不是枉來人間一趟?

好快的速度,錢財搶劫一空,滿眼橫屍遍野,上帝視角都能聞到血腥味。突然,白秀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黑衣人,即便矇著臉,白秀看到這人的眼睛也“操”了一聲,主角嘛,肯定是白靈風了。

道長還干這行啊!

黑衣人從地上拾起了一把大刀,凝結的血液遮住了刀身的寒光。還有一個活口——新娘。眾多喜轎里,唯有主轎未動。新娘自己下來了。

一雙漂亮的紅色繡鞋落地,一身鮮紅的嫁衣飄揚,大刀挑起了紅蓋頭,鳳冠流珠后的那張臉……呵,白秀好像跟着白靈風一樣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白靈風肯定知道新娘是誰,可白秀卻震驚這姑娘完全變了。

狂狷沒有了,倨傲沒有了,睥睨天下掌定乾坤的霸氣也沒有了,死氣沉沉的波瀾不驚下,彷彿任人宰割!可是她的那雙眼眸還是充滿靈氣,尤其是抬眼看到黑衣人露出的眼睛時,明顯的亮了起來。

黑衣人似乎受不了她的眼神,大刀從她的眼前掠過。白秀覺得自己可能瞎了,他什麼也沒看見,可是新娘的鳳冠霞帔沒有了,連她身後的轎子都不見了。

長發落下,她閉上了眼睛準備受死,可是大刀的刀尖只抵在了她的心臟。

“你為什麼不求我饒你,像你這樣的小姐,不是最貪生怕死的嗎?”黑衣人說著扯開了臉上的黑布,不是白靈風還能是誰,容貌與現在基本上沒太大區別了,只是額角上多了顆硃砂痣。不,是血靈,是陰邪的蠱毒。

新娘的臉上並沒有意外,似是不認得他了。也對,應該是好幾年之後的事了,那時候的小姑娘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而小道長也變成了和如今一樣的……邪氣以及滿滿嘲弄的惡意。

新娘無動於衷,幾乎是在——求死!

白靈風對於新娘的神色很不屑,他勾起的嘴角除了冷漠還有幾分玩味,抬手掀起了新娘的裙擺:“我很好奇,這富貴人家的小姐一雙小腳得纏的多噁心,也想看看你會帶着怎樣的心境屈辱赴死!”

道長覺悟很高啊,與其一刀解決,還不如讓人家死得其所,好好享用一番!

可是新娘笑了,她束手就擒的不做任何反抗,讓人覺得很沒強撲的樂趣。笑容里沒有太大的情緒,仇恨、不甘、屈辱、恐懼,都沒有,甚至不是妖媚蠱惑,沒有惡意,沒有邪氣,也不想詛咒,她就是純粹的笑了。

唉,白秀跟着嘆了一口氣,白道長輸的穩穩的!假裝老練的樣子有點可笑啊,人家姑娘一眼就看穿了。壞人從不會死於話多,要想殺她直接就動手了。

場景再換,到了夜晚,應該是在船頂,挺大的木船,燈火璀璨,豪華奢靡。

雷聲轟隆,閃電撕破烏沉沉的天空,像是惡龍的利爪,來震懾世間的宵小。隨即豆大的雨點打了下來,很快就浸潤了整個湖面。

一出場就是白靈風,這次過分了,直接就是一身華服。白秀知道,織錦從來就不便宜,金絲暗紋更是頂流綉工,裁剪得宜必是上層手藝。玉龍冠不是誰都能戴的,那把鑲滿珠玉寶石的劍鞘終於實至名歸。

這貴氣,簡直了。只是這人的氣質有點矛盾,當道士吧,有着不同尋常的富麗,當貴胄吧,又孤冷出塵的與勛貴格格不入。

他就這麼淋在雨中,白秀都暗自忿恨,就跟現在的奢侈品一樣,泡了水就沒用了。啊,這衣服要能給他穿就好了,就是在原來的世界,有錢也買不來這一身好衣服啊!

很快,又跟上來了位……看清來人,白秀瞪了瞪眼睛,呵呵,白道長的夢境原來全是這姑娘啊!

姑娘還是很瘦小,撐了把油紙傘,想給他遮雨,踮着腳,支起雙手也不過勉強撐到他的頭頂,動作還不大雅觀,至少在白秀學漢文化的時候老師禁止他們做這樣的動作。這姑娘怎麼著也是個上流人士,縱然是架空的時代,但文化也差不多的。

傘也太小了,不夠兩個人,何況還在大雨里。姑娘把傘完全偏向了白靈風,像個傻傻的孩子,低眉折腰,絲毫不掩飾討好的姿態。

終於,白靈風忍不住低頭看她。他一看她,她便笑的如花兒一般。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她的臉,還有她的衣衫裙擺。但都沒關係,她很歡喜,很高興,還帶着小心翼翼的祈求。

白秀看的心一酸,當一個洒脫不羈的女俠不香嗎?不,不是俠,是惡霸,但那又怎樣,當惡霸不香嗎?呃……香倒是香的,就變成了一白多天之前的他了。

白靈風開口換了一聲:“——韋捷!”

原來她叫韋捷!

“嗯嗯,我是韋捷!”姑娘點頭如搗蒜,彷彿死忠粉遇到了朝思暮想的偶像,大喊着:是我是我就是我,愛你愛你永遠愛你!傾家蕩產,捨生取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表現的太明顯了。”白靈風大概怕她沒聽懂,又說了一句,“你不能喜歡我。”

姑娘點點頭,然後又搖頭。雨水進了她的眼睛裏,白秀不知道她有沒有哭。她縮回一隻手,擦了一把自己的臉,正好有風來,將雨傘用力的捲起。她站立不穩,要往白靈風的身上撞去,他一下伸出手支在了姑娘的胸口。

要是一般的姑娘應該又羞又惱吧,可白靈風孤冷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鄙夷與嫌惡。所以姑娘即便羞愧,落在他的眼裏也是矯揉造作,於是她坦蕩的像是沒有感覺。

“你拿着傘吧,我下去了。”她把雨傘給了他,然後轉身離開,落寞的神情,孤獨的背影,彷彿一個想不開,她就能從船上跳下去。

白靈風拿着傘,轉臉看着她離開,都已經走很久了,他還保持着姿勢不動。

虐虐的,白秀不喜歡這樣的氛圍,剛覺得胸口有些悶,視線就隨着白靈風移動,從窗外窺探了一幕。

噗,白秀都糾結的不知道該是個什麼心情了,這姐姐下去後跟沒事人一樣,喝酒吃肉唱曲,身邊還摟着一個男……妓。同席的還有好幾位女子,都是上流裝扮,對面還有一男子,身着寬袍,群鶯環繞,這富貴之氣就瞭然了。

那男子喚她“二嫂”,不時邀她飲酒,她爽快的來者不拒,一杯一杯復一杯,卻絲毫不見酒氣上臉。周圍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她也同樣笑的開心,目光卻有意無意的打量那男子身後一個持劍站立的女子。那女子一身利落的裝扮,冷眼之中滿是俠義之色。

喚她二嫂的那男子也是個有量的,又要跟她賭酒,讓換更烈的燒酒來。

她卻搖頭了,倒不是怯:“今日氛圍不對,喝那酒得要在落魄草棚下,老壇粗碗,才能喝出‘烈酒在喉劍在腰’的氣勢。現在這左擁右抱燈燭繾綣的,全是些楊柳輕盈,花貌娉婷,芙蓉艷麗的嬌美人兒,不能不憐惜無視了去。”

“好一句‘烈酒在喉劍在腰’啊,原來捷兒嚮往的就是這俠義的自由和爽快!”坐在那男子身旁的女子向她舉杯。

“錯了,她就只喜歡風花雪月!”她身旁的姑娘替她接了酒,回敬對面的女子。

“對啊,哪裏來的劍啊?”她說著便將手裏的筷子收回腰間,然後當成劍一般的作勢往外拔。結果一不小心手滑,將那銀箸兒甩到了對面另一個女子的桌案上。那女子面前的碗盞杯碟全都跳起,碎的碎,迸的迸,臉上也沾到了殘酒。

那女子也是個剛的,立刻摔了自己手中的筷子朝她砸過來。大家都沒想到這女子會這般乾脆,她本來能反應過來卻好似不敢露馬腳,所以直接實實在在的挨了一下。

一根筷子打在了她的臉上,另一根打在她的額頭上,兩根筷子連接的銀穗子掃到了她的臉。

她好像真的很尊貴,在場的人都趕忙護上來,一邊驚叫一邊心疼。

“完了,完了,這下砸疼了。”她身邊的那個男……應該是優伶吧,還化了妝,畫的面靨,臉塗的怪怪的像面具,神情凄凄慘慘戚戚,很娘受。似是把她當小孩哄着,還用自己身上的帕子給她擦臉。

怕是故意的吧,帕子上有血,給她看了又給眾人看了。

“你太不知輕重了!”果然,與那男子同席的女子站起來抬手就要給摔筷子的那女子一巴掌。

“別,別……”韋捷一面忍着疼一面想要上前攔住,她是真着急,可是行動快不了。

還好,男子把那女子揚起的巴掌抓住了。

韋捷明明挺感謝那男子的出手,話卻說的調侃:“哎呀,那一巴掌的仇可算替你姐夫報回來了,可別再記恨我了呀!”

“韋捷,你消停會兒吧,就是你自己欠!”韋捷身旁的女子也拉她坐下,催促那優伶,“崔哥兒,快斟酒,不必大驚小怪的。”

韋捷真的坐下,又朝着對面男子舉杯:“恭王殿下,咱們的酒先欠下,今日可是我做東,這帳不能不算清楚。”

原來那男子是王!他叫她二嫂,那麼她的夫君也是王!師兄說白靈風身份不假,那麼他與他們……哎呀,白秀一怕大腿,跟發現驚天大秘密一樣激動。

隨後,他們又來猜拳,韋捷真的很會,大家都玩不過她。那……被稱作恭王的男子一直沒出手,被她激將一下也坐不住了。

兩人都是不正經的,第一把,韋捷出的拳頭,嘴裏喊的“一夜夫妻”。恭王豎的大拇指,嘴裏叫的是“一夫多妻”。拳頭是零,大拇指是一,喊出的數得要是兩數之和,兩人喊了一都對了,於是打平繼續。

第二把,韋捷還是出的拳頭,叫的四,恭王出的五,嘴上也是叫的四。只可惜這次一叫完,大家都在“呸呸呸!該死,要罰!”韋捷的手被抓住,已經不讓再出拳了。

“怎麼啦,我又沒錯罰什麼?要罰也是罰他,是他出的五。他一個老手,還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嘴上喊的四,手上卻出了五,這是爆數,要罰雙倍。

旁邊人一邊推她一邊臊的慌:“人家說‘四目相對’好歹還算得上風流,你這‘四腿|交叉’簡直下流至極!”

韋捷滿臉無所謂道:“你們這些小姑娘不懂,‘四目相對’之後不就是‘四腿|交叉’?”

白秀都笑爆了,是他到這邊之後第一次開懷大笑,這姐姐也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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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花下紫薇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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