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喜之日
一大早,天還沒亮,栓栓就套好了馬車。為顯得喜慶,還特意在大紅馬的額前,以及鬃毛上,拴了紅布條。馬車也是裝飾一新,紅綢子做的褥子、被子鋪在了上邊,月娥和豆豆兩個小孩子是負責壓轎的,穿着家做的新衣裳,每人兜里一把糖塊兒,二人那是高興非凡,互相交頭接耳,比着誰兜里的糖塊多,誰的糖紙好看。
再看新郎官二後生,今天也是打扮一新,齊整整的一身藍色中山裝,腳蹬烏黑鋥亮的三尖頭皮鞋。而頭髮一看,也是剛理過的,不長不短三七分,上邊噴了不少摩絲,看着很顯亮。也是,經過這麼一捯飭,一米八的大個子,很顯偉岸。而那標準的四方臉上,鬍子茬也颳得乾乾淨淨,兩道濃眉下,更顯得大眼炯炯有神。也難怪夢蘭會喜歡上。這樣標緻的小夥子,哪個懷春的女孩子見了,也會控制不住地春心蕩漾,秋波暗送。再加上在外面這些年的錘鍊,也算是個有經歷、有故事的男人了,比外在風度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相較於同齡年輕人少有的睿智和沉穩。
按照總管段玉寶的安排,迎親隊伍在早晨6:50集合完備,於7:00準時出發了。因為夢蘭一家也就住在本村的大隊部,迎親的,倒也不急着走,所以栓栓使勁地拽着韁繩,刻意放慢了步伐。而後邊的鼓匠,捏眼兒的、鼓腮的、仰脖的、敲鑼的、打鼓的,那是熱鬧非凡,在高坡坡處的吹吹打打,加上一聲聲凌厲的鞭炮聲響,一下子響徹了王灣子村,這讓寧靜了好久的村莊,一下子熱鬧起來了。好多人紛紛趕來圍觀,而一些早起的人們,也是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上來湊個喜氣。愛熱鬧的小孩子們,外面的棉襖都沒穿,趿拉着鞋就跑出來了,看新郎、看鼓匠,不時還調皮地上去揪揪二後生的襖底襟,向他討要喜糖吃。
迎親隊伍里,有趕馬車的栓栓,還有二後生姨家的姐夫,以及他的三叔等人。姐夫帶着的布包里,有現割下的五斤豬肉,按照當地風俗,這算是給夢蘭家的“離娘肉”,表達着對女方娘親一家辛苦拉扯的感激之情。而且,按“姑不娶,姨不送”的說法,迎親隊伍里,還不能有二後生姑姑家的人出現。
而新娘夢蘭這邊,一家人也早早起來了。梳洗完畢,夢蘭的媽媽還特意幫着女兒打扮了一番。今天女兒就要出嫁了,算下來,夢蘭今年也年滿二十三了,也到了當嫁的歲數了,但作為爸媽,還是有些捨不得,都說女兒是爸爸貼心的小棉襖,都說和爸爸親,但無論如何,她也是從娘胎里生出來的,那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呀。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以後人家就要過自己的小日子了,再不能天天陪在自己身邊了。想到這裏,幫着女兒打扮的夢蘭媽媽,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陣傷心,感覺就像是從自己身上撕下去一塊肉一樣,生裂裂地疼。今天是閨女的大喜之日,她在幫女兒打扮的時候,強忍着眼淚,不能表現出半點兒悲傷,但心裏還是有些痛啊。
“媽,你把我梳疼了!”夢蘭輕輕地抓住媽媽的手臂,嬌嗔地說道。“媽,你別難過,我就是自己有家了,也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會經常回家吃你做的飯的!”夢蘭是家裏的獨生女,從小有些嬌慣,但還是很懂事的,她體會到了媽媽的心情,也感受到媽媽的分心,輕輕地地安慰着。
“閨女,媽沒事!你要出嫁了,媽和你爸,高興還來不及呢!”夢蘭媽媽知道女兒體會到了,就趕緊扭頭過去,把眼眶裏的眼淚偷着擦掉了。女兒的大喜日子,自己不能哭,要笑,要笑的開心。
這時候,還是兩位遠道趕來的夢蘭的表妹,過來打圓場,“夢蘭姐,你今天真漂亮!”要說,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夢蘭本身長得就天生麗質,加上從小是在城裏接受教育,那份氣質,根本不是村裏的女孩可以比擬的。有人這樣形容過她當時的神態:一米六五的個子得益於草原上的牛奶,細細的長腿就佔了有三分之二,而圓圓的臀部,翹翹的,把那條藍色的牛仔褲綳得緊緊的,相比那高聳的雙峰,有異曲同工之妙,走起路來,勻稱地一扭一扭的,讓饑渴的男人,特別是那些光棍漢們,都無法移開眼睛。而那富於膠原蛋白的臉蛋,打了粉底,更顯粉嫩,如羊脂一般嬌柔。經表妹這麼一逗,夢蘭微微地笑了,微露出潔白的牙齒,很是齊整。
之前,二後生與她獨處時,總是喜歡跟在她身後,看着她翹翹的臀部發獃出神,有心想去摸摸,又怕夢蘭生氣,就只好在夜裏睡不着的時候,無數遍地幻想,摟着她的青春入睡。
迎親的車隊,吹吹打打着,二十多分鐘后,已經到了大隊部的門口。此時,不寬的門口早已被圍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人們都仰着脖子,試圖往前擠一擠,等着看新娘。連着幾根二踢腳升空,“咚——咣,咚——咣”在空中炸開,散落炮仗的碎屑紛紛掉下來,小男孩在搶着撿,然後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四處炸開,人們紛紛捂臉躲着,擔心萬一濺到眼睛裏。
“聽說這個新媳婦,家裏可有錢啦!人家家裏住的都是樓房,還有電燈電話!”嘴長的連兵媽,將手搭在李虎媳婦的耳朵邊。
“嗯嗯,聽說人家他爸爸是公司經理,手下好幾百號人!”李虎媳婦消息倒也靈通。
“這下,二後生攤上這麼一個有錢有權的老丈人,以後可享福了!”連兵媽話里話外,充滿了羨慕。
…………
緊接着,院子裏一陣喧鬧,“鞭炮一響喜門開,迎門進了兩個念喜的人,來得不遲不早,正趕上新人上轎。新人上轎貴人攙,一攙攙到龍鳳嵐,東家大喜啦!……”原來是念喜的來了,只見他們穿着補丁摞補丁的衣裳,蓬頭垢面的,每個人手裏還拿着一根棍子和布袋子。棍子是用來打狗的,布袋子是用來裝東家給的吃的。他們的消息實在靈通,不管附近哪個村子辦喜事,他們都能提前打聽到。要說也正常,干一行,愛一行,鑽一行,他們就是靠這吃飯呢。
塞北,不知從何時起,家裏辦喜事就開始有念喜的了。他們大多是家境極其貧困的,出來唱段本地二人台(地方小戲),其中都是自編自唱祝福的話語,句末還有些押韻,聽來朗朗上口,這無形中給婚禮增添了不少喜慶氣氛。所以,如果哪家少了念喜的,似乎就少了一份味道。然後,藉此來向東家討要一些饃饃、油炸糕等,帶回到家裏,分給家人們吃。如果能給些毛票,那就更高興、更賣力了。
“老勇子,不過癮,再來一段!”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想讓以老勇子為首的念喜隊,再給來一段。看來,老勇子在這一帶念喜,也是出了名的,大家都認識。
“東家還沒給吃的呢!肚裏餓得慌,沒勁兒念呀!”老勇子他們,用手張開隨身帶的口袋,等着東家拿吃的出來。
“你念好了,人家給你更多!”看熱鬧的不嫌事大,都跟着起鬨。
屋裏,二後生將帶來的離娘肉,禮品都交給了老岳父曹德雲,把給夢蘭新買的紅衣裳,用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岳母,讓她給夢蘭換上。為防止院子裏的人偷看夢蘭換衣裳,他還有意拉上了門栓和窗帘。
都說女大十八變,上了花轎還要變三變,一點也不假。夢蘭換上二後生帶來的紅衣裳,就更顯漂亮了,那圓圓的臉龐尤其得白皙、嬌嫩,像出水的芙蓉一般。蓋頭也是紅的,二後生在給夢蘭跪着穿好皮鞋后,輕輕地將蓋頭蓋在了她的頭頂。但此時,自己的一隻鞋,卻不知到了哪裏?只見他兩腿一高一低,站不直,走不穩,像只大鵝搖擺着,討要了半天,也是沒有下落。把他急得臉紅彤彤的,不停地抓耳撓腮。
“誰見我的那隻鞋啦?”二後生攤着雙手,不停地轉着圈。而周圍的娘家人,都是笑而不語。穿着一隻鞋,也不能出門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院子裏的人,那是越擠越多,不時地拱着門,等着看新娘呢。而念喜的,等不着東家給的賞吃,也有些着急,他們還得抓緊時間去那邊呢。
“姐夫,你娶了我這麼漂亮的姐姐,也不說出點兒血?”說話的是夢蘭的表妹春蘭,年方十六,正是淘氣的時候。
“啊?怎麼出血?”二後生回著話,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哦,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鞋了?快給我!”
說著話,二後生抓着春蘭的小手,就要去她的身後搶。
春蘭趕緊跑開了,嘴裏大聲地叫着,“舅媽,姐姐,看姐夫他,欺負我呢!”都說“小姨子是姐夫的一半”,兩人打鬧,別人都是看熱鬧,不停地“哈哈”大笑着,笑得前仰後合,沒人上去幫忙。
眼看時間已過上午十一點,二後生知道典禮儀式定在十二點,不能遲了。於是,他向老丈人借了十塊錢,這也怪他沒經驗,光記着帶糖塊和煙捲了,忘了帶錢了。他以為這些就能輕鬆打發了夢蘭這邊的娘家人,不曾想,卻遇到了“難纏”的主兒,沒法,他只好揮動手裏的票子了。
“那不行,那不是你的,那是我舅舅的!我必須要從你兜里掏出來的!”春蘭古靈精怪,心眼兒倒是不少。
沒辦法,二後生使了個法兒,假裝將錢還給了老丈人曹德雲,然後,從自己的褲兜里又“變”了出來,交給了春蘭,她這才罷休。要說,這也是因為曹德雲一家遠道而來,隨行的親戚們少,要是在女方那邊,二後生可就麻煩了,要出大洋相的。不過,有這一次,他也長了記性了。
“新娘子出來了!新娘子出來了!”眼尖的村民,看見屋子的門栓動了,知道新娘子要出來了。
於是,又是一頓人頭攢動,後邊擠着前邊,要搶喜糖吃。
開路的是總管段玉寶,邊向大伙兒撒着喜糖,邊大聲地吆喝着,“鄉鄰們,閃一閃,讓出條路來,新娘要上轎呀!”後邊跟着的,就是抱着夢蘭的二後生,因為使勁,緊咬着牙,臉也是憋的通紅。而夢蘭,將臉遮在紅蓋頭底下,羞澀得不肯露面。
年輕的小夥子、小姑娘們,紛紛上前,想要撩開蓋頭,看看新娘子,看看這位城裏來的姑娘長啥樣,最後還是被段玉寶呵斥住了,“等一會兒下了轎再看啊!時間不早了,得趕緊上轎了。”
聽老書記這麼一說,大家這才紛紛讓開一條窄窄的道,勉強能通過二後生一個人,讓他過去,然後大家調轉方向,又紛紛湧向郭鐮刀家,他們要去看新娘下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