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竹籃子打水
“在你之前,附近村裏的後生也來我這裏找過……認了吧!以後長點兒心吧!”店主的話,讓滿心歡喜要娶親的翁明,徹底懵了,像個打足氣、又被硬針扎了個孔的豬尿泡,一下子泄了氣。他本來還不死心,還想找店主問問,想法打聽到這幫人的下一個落腳的地方,哪怕是跪着磕頭,自己不娶了,但求他們把那禮錢退還給自己,哪怕是一多半,不,一少半也行,讓自己損失少些,也好呀!然而,看着鎮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有向左的,有向右的,也有向南和向北的,整個中國這麼大,去哪裏找去呀?再說,人家就以此來行騙的,早已提前想好了退路,現在出行這麼方便,說不定早已到了幾千里以外了,也說不定又騙了多少家了,沒法找啊。
“報警?”翁明大腦里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人家不是說,群眾有困難,可以向警察求助嗎?”此時,翁明不再想太多的好事了,心裏已是滿肚子的氣沒地發泄,只想着把這幫騙人的傢伙們揪住,好好地揍她們一頓才覺得解氣,最好是把那幾個女孩逮住了,也摁在地上,好好地羞辱她們一番,把她們身體好好揉搓一番,也不枉被騙這一次,“看着好好的姑娘,怎麼能這麼心狠啊?”
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幾個身穿制服的民警正或靠着椅背睡覺,或在無聊地翻着手裏的撲克牌,也有的在講他們昨晚和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情景,總之,沒一個干正事的,翁明一個粗人,也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冤屈,只是衝著人家喊了一句,“我要報警!”
翁明這麼一喊,那個臉上蓋着大檐帽睡覺的警察,好像是被驚了覺似的,緩緩地拿下遮在臉上的帽子,一臉的不高興,“你瞎球喊叫啥呢?”而其他幾個,聽到他喊,也沒停止手裏原來的動作,只是沒有之前玩得或說得那麼流暢了。
八十年代末的壩上,因為地處偏僻,都說山高皇帝遠,上頭管不着,各行各業,特別是一些公職部門,都閑散得很。好多的職工上班都是遲到,有的上班只是去單位報個到,點個卯,便溜出去忙自己的事了,至於公家的事,反正和自己的切身利益關係也沒多大,所以,他們並不是很着急,愛誰誰誰誰,只要不是惡性的死了人的群體事件,都不必驚慌。
“我要報警!”翁明見警察都不是很着急,只有他一個人在急,他急着那辛辛苦苦在工地上攢來的一萬塊錢呢,那是自己要買石頭買木頭買磚的錢呢,再晚一些,騙人的傢伙們就會跑得更遠了,或許就真的被打了水漂了。此時的翁明,也不再想着他掏出去的錢,是用來娶媳婦的了。
“吼啥吼?你有事說話!”原先靠着椅背睡覺的那個民警,可能是這個所里的頭兒,起碼應該是個負責的吧,儘管態度不好,他還算是有些覺悟的,他覺得自己身上穿着的這身黃皮警服,還是不能太愧對了。
“我被人家騙了!騙了我一萬塊錢呢,你們可要給我做主啊!民警同志!”翁明得到允許他說話的指令后,就迫不及待地說了。
“誰騙你的?怎麼騙得?”先前訓斥他的民警繼續問道,旁邊那個玩撲克牌的,此刻也不玩了,弄了張詢問筆錄表,在上邊開始潦草地記錄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們是從哪裏來的,哦,她們說是從貴州那邊來的。她們說是要和我結婚,我就交了她們總計一萬塊的彩禮和衣裳錢,現在找不到人了……你們要是不幫我找到她們,我也不活了。”面對民警的詢問,翁明也不知道從那裏說起了,只能是想到哪裏說哪裏,也無所謂邏輯不邏輯了。翁明覺得,面前的這幾位警察就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作為一個沒上過幾天學的小老百姓,他覺得自己此時只有放潑了,或許才能挽回損失。
“你看,問你是誰,你也說不清。貴州,那地方大了,讓我們去哪裏找去?再說,像你這個事,這幾天來報警的多啦,都和你一樣,是上當受騙的。這事也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啥,不想想?還想娶人家那黃花大閨女?你這不是痴人做夢嗎?”帶頭的民警不僅沒幫翁明說話,反而還把他訓了一頓,準確地說,是用自己擅長的常識把他嚇唬了一頓,“不管咋說,你這個事我們記下了。你先回去,有了線索,我們會及時通知你的。”
“哦?啥也沒解決了,這就讓我回去啦?”原本還指着民警為自己伸冤呢,幫着抓住那幫騙人的鬼們揍她們一頓呢,此時,這幫騙子在翁明的心裏,早已經不是人,而是惡鬼了。現在,卻要被打發回去,翁明遲疑了,他不願就此離開。“再說,回到村裡,人家都知道自己明天要娶媳婦了,現如今連根媳婦的毛都沒逮着,這不得讓村裡人大笑特笑自己嗎?”
“那還怎麼滴?怎麼?難道還等着我們留你吃飯呀?你說說你,把錢遞給人家之前,怎麼不來找我們呀?現在出這事了,我們不也得研究研究呀!”另一個民警年輕些,口氣更沖,看那樣子,翁明再不走,他還會把他拘捕起來的,就好像被騙的不是他,而他是來無理取鬧的。
經這麼一訓,翁明的心徹底涼了,可以說是拔涼拔涼的,比剛從井裏提上的水還涼,一下子涼到了他的糞門,於是,肚子也有些跟着下墜,想要馬上解大手的那種感覺。
出了派出所的大門,翁明回頭又瞅了一眼衝著大門的影背牆上鑲着的那幾個燙金大字,“為人民服務”,此刻他覺得好有諷刺感,他甚至不再顧上恨那幾個騙人鬼了,而是將自己的不平的情緒遷怒於這幾位不辦事的警察身上了。
天上不會掉餡餅,掉下的不是餡餅,而是陷阱。“認了吧!以後長點兒心吧!”推着借來的自行車,翁明也沒有立即往上騎,而是悻悻地耷拉着腦袋,一臉懊喪,思維也漸漸恢復了理智,“就當是破財免災吧!要是不破這點兒財,後邊沒準還有啥大災難等着自己呢!”揉揉腸子過吧,翁明學着開始安慰自己,“嗯,就是呀,警也報了,人家都說沒法,咱一個人能有啥法?在旅店門口蹲守着,能蹲守到她們再回來嗎?”
這麼想着,翁明又有些猶豫了,想再回到那個旅店門口等着,但他轉念一想,“傻子才會這麼干呢,這又不是長征,難道還來個四渡赤水?”
一股冷風裹着風沙刮過,差點兒迷了他的眼睛,跟着不小心也吸進一口涼氣,之前下墜的肚子,也開始“咕嚕”了,“不行,得趕緊先找個僻靜地方,把‘一號'問題先解決了。”翁明心裏說的‘一號'問題,就是解大手,這可是內急的問題。
沿途的鎮上,南北向的大路北高南低,兩旁都是賣東西的門市部,都有人出入,翁明不便脫下褲子,只好加快推車子,他把車把抓得很緊,生怕再連這車子也丟了,那就更根兒深了,這車子可是借人家的,不小心丟了可是要賠的。
翁明一氣推出了老遠,邊走還邊使勁夾着糞門,生怕它們一不小心拉出來,拉在棉褲里,可就難處理了。終於,他穿過這條南北大路,走出了鎮子,來到了一片人跡罕至的開闊地,兩旁有幾顆白楊樹,稀稀落落的,隨着風在“嘩啦啦”地響着,搖擺着上部的身姿。選了個路人不容易看到的位置,翁明把車子扔在了地里,也不管它摔壞沒摔壞,找了一個大樹根,屁股對着它,作為隱蔽,連同褲子全部褪了下來,褪到了膝蓋以下,這下可痛快了,使勁拉個痛快吧。
也許是氣得,肚子裏脹的那股氣也隨着屎花一起噴了出來,飛濺在楊樹根的底部,比狗尿苔的印記還明顯。翁明也實在是急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先輕鬆了再說吧。此刻,他的確是這麼想的,邊憋氣努勁兒,邊在跟前的四處瞅着,提前尋找着順溜的土坷垃,擦屁股時用。
總算是拉完了,翁明一下子覺得輕鬆了許多,剛才憋氣惱火的勁兒也下去了很多,抱着“破財免災”的自我安慰想法,他拾起摔倒在地里的車子,趁着天黑,騎着回去了。到了家,他才想起來自己都快一天沒吃飯了,肚子餓得慌,也懶得做飯了,就從盆子裏搜尋了兩個干饅頭啃了,暫時度飢了。其餘的事,比如通知人家總管婚禮取消等,他也懶得再去打理了。至於村子裏的人怎麼看,怎麼笑話,任由他們去吧。
錢沒了,心裏倒也踏實了,原先的那些計劃暫時也不用考慮了,翁明心裏輕鬆了好多,“至多再出去打工兩年,還能咋滴?”貓撲尿泡——瞎喜歡了一場,繼續過本屬於自己光棍兒的日子,一人吃飽,全家都飽,也許這就是自己的宿命,管它呢。
翁明這一覺睡得好香,一直睡到日竿山頭,尿憋得實在不行了,才起來。砸吧砸吧嘴,回想這幾天來發生的事,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翁明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好和大伙兒一起出外工。
然而,翁明被騙這消息,很快就在王灣子村裡傳開了,有人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媳婦想瘋了。也有的在譴責那些可惡的人販子,說他們良心實在是壞,盡干這些喪良心的事兒,也不怕遭雷劈,不怕生下的孩子沒眼珠子……
拐賣婦女,還有拐賣兒童,王灣子村裏的人們,還是第一次聽說,之前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世上還有此類的事,也真是開了眼了。這也算是給人們敲了個警鐘,以後可不能光圖好事了,還是踏踏實實地靠勞動掙錢,靠勞動致富吧。邪門歪道的,不是咱這個腦筋兒能應付得了的,以後躲着點兒吧。
隨着表層土壤的消融,壩上的西北風也是一陣緊過一陣,早晨起來,天還好好的,又藍又亮,不一會兒就颳得漫天黃沙,甚至石頭子都能跟着飛起來。整個天也變得一片黃暗,空氣里瀰漫的都是一股令人窒息的塵土味兒。頂着風走,連氣都喘不過來,必須捂着嘴才行。要是順着風向走,都不用費勁兒,體重輕的,都站不穩,很有可能被風一溜煙颳走。一天下來,嘴角、牙縫、眼角、臉上、脖頸、耳朵里都是存的風沙,像是從土裏鑽出來似的。一代接一代生活在壩上的人們,包括牲口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春天,也習慣了這呼呼的風聲,只有剛入了學,翻開書本的孩子們,覺得有些理解不了,“課文《春天來了》裏,那滿眼粉的杏花、紅的桃花,燕子高飛,難道不是說的咱們這裏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