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妃,你不記得本座了么?
對面的男人眸色漆黑,長腿交疊,搭在雲傾面前的辦公桌上,審視的看了他許久。
雲傾扶了扶眼鏡,看了看電腦屏幕上等待自己審批的一串文件,終於有些不耐煩了,“凌警官來了一會兒了,問我的案情我也都回答清楚了,還有什麼別的要問的嗎?”
這話里逐客的意味太明顯,凌海玄卻並不在乎,只是站起身來,雙臂撐在桌上,逼近了雲傾,透過金絲眼鏡,看進了那雙隱隱泛着大海藍色的黑瞳里。
他對這雙眼睛再熟悉不過,從前,他將這人欺負得狠了的時候,那眼中的水色就會伴着微紅的眼尾漫溢出來,伴着輕顫的羽睫,換得自己的一絲憐憫。
然而此刻,這雙眼看着自己,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是怎麼…到了這裏的?”凌海玄低聲問。
“凌警官是問我履歷?”
凌海玄不置可否,“嗯”了一聲,算是個肯定的答覆。
“我24歲畢業於秦京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然後進入珩碧地產集團供職六年,現任總經理兼CEO。”
這回答滴水不漏,履歷除了晉陞得快了一點兒,也算中規中矩。
凌海玄冷笑了一聲,走到寬大的落地窗前,背靠着夕陽,仔細打量着雲傾。
落日的餘暉下,雲傾骨骼優美的手輕輕點着鼠標,襯衫領中露出了一管秀美的脖頸,眼神專註的看着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數據。
凌海玄曾無數次緊緊鉗住這副皓白的手腕,也曾無數次在這玉白脖頸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他尋了雲傾三十年了,甚至為了找他,隱藏身份入了人間的警局,卻沒想到今日查一樁案子,竟然與雲傾在此相遇。
什麼經濟學博士,什麼總經理兼CEO,可笑,全是偽裝。
只是自己后宮裏逃走的男妃而已。
凌海玄猛的抓住雲傾的手腕,“跟我回去!”
雲傾被他拉的站起身來踉蹌了幾步,“凌警官,你做什麼?”
一隻吐着長舌,滿面鮮血的鬼魂突然橫在兩人中間,陰測測的說,“陛下的寵妃棄了陛下逃去了陽世,讓陛下獨守空房,真是好笑。”
接着又拖長了聲音,面目扭曲的哈哈大笑起來。
“閉嘴!”凌海玄不耐煩的將這不長眼的鬼魂推到一邊,再要拉雲傾,卻見他驚悚的看着自己。
雲傾措了半天辭,才試探的問,“你,你也看得見?”
凌海玄心中五味雜陳,問冥帝能不能看見鬼魂,實在讓他難以回答。
“還有,他們說的陛下是什麼意思,我總是聽見他們這麼說,你知道嗎?”
凌海玄一怔,終於鬆開了雲傾,饒有興味的看着他。
這人金絲眼鏡下的眸子中滿是疑惑,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
凌海玄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得見什麼?”
雲傾更加不知說什麼好,“呃,就是剛才那個…你跟誰說閉嘴?”
凌海玄雙手枕在腦後,將椅背向後靠去,“我是說你的秘書小姐在外面打電話的聲音太吵,讓她閉嘴。怎麼,冒犯雲總了?”
“不,沒有。”
敲門聲挽救了雲傾的尷尬,秘書的聲音在門外說,“雲總,董事長請您過去一下。”
雲傾應了一聲,接着對凌海玄抱歉的說,“凌警官,我還有事。”
凌海玄點點頭,並不以為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雲傾,“這件案子我會接着查,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麼情況就打給我。”
雲傾隨手接了過來,放在一邊,壓根兒看都沒看。
凌海玄收拾了桌上的卷宗,從雲傾身邊經過,向門口走去,卻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衝力巨大,雲傾身子一個踉蹌,向後倒去,凌海玄扔了手裏的卷宗,一手摟住了他的腰,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邊低聲說,“雲妃,你已經不記得本座了么?”
紙片紛落間,凌海玄漆黑的眼睛閃着碎光,唇角微彎,鬢邊散着幾根凌亂的黑髮,雲傾突然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恍若隔世一般。
“你說什麼?”
“沒什麼。”凌海玄輕笑,接着從桌上拿起雲傾的手機,鍵入了自己的號碼,“我說有什麼情況就聯繫我。”
凌海玄關門而去,雲傾定了定神,這才拿起了凌海玄的名片,上面赫然寫着,“秦京市公安局重案零組隊長凌海玄”
見了董事長后,雲傾又工作到很晚,按理說到了這個層級,他已不需要事事躬親,然而凌海玄走了之後,他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心煩意亂,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慌亂感,沉甸甸的壓在心頭。
手頭幾項董事會議案看了許久,仍有些不知所云,雲傾看看外面濃黑的天色,關上電腦,披上了西裝外套,走出了辦公室。
珩碧集團是全國排名前十的上市房地產公司,將近100層的珩碧大廈是秦京市的地標性建築,雲傾的辦公室在88層,高管專用電梯已經停了,雲傾穿過格子間,向公用電梯走去。
格子間裏一片漆黑,雲傾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果然一道白影慢慢飄了過來。
那鬼穿了古色古香的長衫,卻留着一捧長長的泡麵頭,拖長了聲音道,“拜見公子,公子安好——”
雲傾見怪不怪,一把將他推到了一邊,大步走進電梯間,上了一部電梯。
電梯從88層樓飛速下行,雲傾耳鼓有些發漲,他正輕輕按着自己的耳側,電梯卻狠狠震動了一下,停了下來。
雲傾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手機跟着摔在地上,他一陣摸索,剛將手機拿到手裏,電梯轎廂頂層的燈也閃了幾下,熄滅了。
雲傾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他打開手機照亮,去按電梯上的緊急呼叫按鈕,電話接通了,他急急說了電梯的情況,裏面傳出來的卻是一片雜音。
雲傾搖了搖頭,不知道這時候還有沒有人值班,只得脫了西裝外套,靠在電梯壁坐了下來,默默等待。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雲傾又累又餓,有些半睡半醒起來,手機電量耗盡,一閃關了機,轎廂內陡然暗了下來。
雲傾視野里卻突然光芒大盛,漆黑的電梯轎廂慢慢化作了雲氣繚繞的大殿,而他一身白衫,正立在殿上左首,御座上的坐着的…是女帝。
“雲傾,本座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做本座的君后。”
女帝的聲音縹緲傳來,他聽見自己回答,“臣對陛下,唯忠而已。”
“雲傾,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本座,便是忠了嗎?”
雲傾跪下身來,“臣只願陛下不耽於臣,儘快立后。”
“雲傾,你遲早要為你的選擇後悔!”
眾臣交頭接耳,大殿中嗡嗡作聲,雲傾腦中一陣刺痛,突然又有人大聲喊道,“陛下,急報,急報,冥帝他...”
“不必報了,本座俘了陛下十萬天兵,如今特來找姐姐敘敘舊。”
滴血的長劍滑破了九重天飛霞殿上繚繞的雲氣,一人周身浴血,領着黑衣黑甲的兵士,大踏步入了殿來,濃黑的眸子在殿上一掃,目光落在了雲傾身上,許久才離開。
這人竟與今天來的那個凌警官一模一樣。
“凌海玄,你本是流放冥界的罪囚,自立為冥帝也就罷了,如今竟然殺上天來,反你的親姐!”
女帝冕旒上珠翠交擊,一把摔碎了手中的龍形鎮紙,厲聲喝道。
凌海玄長劍一揮,刺向女帝,雲傾身子不由自主,已經護在了女帝身前。
“冥帝陛下與九重天系出同根,雖然今日佔了一時之利,但九重天受三十三重天庇護,陛下亦不可以蛇吞象。還請陛下退兵,九重天願與冥界和談。”
“可以。”凌海玄收了劍,微微彎了唇角,打了一個響指,四名黑甲兵士上前,抬上了一方小轎,打開轎簾,露出了一方黑森森的鐵籠。
凌海玄踏前了一步,逼近了雲傾,黑眸看進雲傾湛藍大眼的一片汪洋中,“雲相,將你交給本座,冥界自然可以與九重天相安無事。”
“不知陛下何意?”雲傾有些不解了。
“傳說雲相是九重天上的瑰寶,既是三十三重天的星石所化,身負渡化復生傳承之力,又姿容冠絕於世。”凌海玄笑了笑,“本座後宮三千佳麗,無一入眼,本座自是要納你入宮為妃,服侍本座。”
“不可能,凌海玄,他是我的,你妄想!”女帝嘶聲大吼,撥開雲傾,然而冥帝的長生劍已經橫在了她的頸前。
“雲相,如何?”凌海玄問道。
身旁的女帝危在旦夕,群臣驚惶,面前是滴血的長劍和無數的黑甲兵士。
微風伴着幽冥的氣息迎面而來,拂動雲傾的白衫,天地在一剎那之間安靜下來。
即便前方是遍佈荊棘的泥沼,他也已無處可退。
雲傾低低的笑了一聲,環顧了一圈飛霞殿,目光在繚繞的雲氣上停留了許久,終於取下了發上的白玉冠,垂下了長睫,走到了鐵籠之前。
一雙大手擰住了他雙腕,凌海玄的聲音在他身後說,“雲相,這是答應了?”
“是,望陛下遵守諾言。”
冰冷的鐵鏈鎖上雙腕,籠門“砰”的一聲關上,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電梯一震,燈亮了,電梯開始緩緩下行,雲傾突然睜開雙眼,幻象消失,電梯上的樓層指示燈幻化成光怪陸離的光影,雲傾靠在身後光潔的板壁上,大口喘着粗氣,頭髮已經完全汗濕了。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一層,停了下來,門板向兩側緩緩滑開,裝修奢華的大堂映入眼帘,卻有一道影子投在了雲傾臉上。
凌海玄大步走進電梯,不由分說將雲傾抱了起來,撿起地上的西裝外套,蓋在雲傾身上,走出了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