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麓州九月的天氣熱得像是要融化整座城市,哪怕在一天之中擁有溫度分明的三個階段:亮得早且熱得快的清晨、炙熱無雲又無風的白天,以及陣雨過後蘸滿水汽的傍晚,但燥熱始終籠蓋這座城。
麓州本土的中學基本上都在月初的兩天裏完成開學,本市最保值、也最難擠入的學區將迎來新一階段的繁榮熱鬧。
單良一大清早坐了十二站站公交車從東三環趕到北三環,中間路過同天開學同款擁擠熱鬧的麓州一中,到校時間才不到八點,麓州大學附屬實驗中學門口已然人聲鼎沸。
被家長們私家車擠滿的停車道不斷傳來喇叭聲,三路直達學校的公交車外加兩個分佈在500米範圍內的地鐵口在此刻帶來了巨大的客流量,靠近學校一側的公交車道有學校保安處的教職人員、以及四個交警艱難維持着這一段八車道斑馬線的秩序,人和車才能勉強順利地去往該去的地方……
單良目光所到之處都是洋溢着年輕和朝氣的中學生。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氣息才能讓他切切實實感受到重生的喜悅和滿足!
穿着軍訓期間領到的嶄新校服的高一新生,臉上帶着的是沒有遭受過高中課程“毒打”的天真,以及考入重點高中的期盼與驕傲。
至於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是很了解怎麼應對開學典禮必須着校服這件事情的高二高三生。他們往往都只穿單件的上衣,下面搭配自己的私服褲子,在青春洋溢的基礎上加上了個性,這樣一來,看上去不那麼呆板。
但說起實驗的校服,倒也不醜,墨藍白的配色,起碼周遇穿上就是行走的荷爾蒙發電機,整個高一的跑操活動單良都是注視着周遇的背影才擁有了堅持的動力……
過了馬路,靠近校門,單良想要在人群里找到幾張熟悉的面孔,但畢竟記憶已經隔了好幾年,看來看去,印象最深刻的竟然還是守在校門口的教務處老師。
他下意識摸了一下右胸前口袋上別著的校徽,朝着記憶中的教學樓走去——
“良子?”
身後有人喊他,單良愣了兩秒才回頭和那人對上視線:“李、李祺禎?”
李祺禎這會兒已經有一米八的個頭了,長手長腿,留着符合校規的平頭,笑起來陽光又朝氣,周圍還有新生不斷將視線落在他身上,習慣這種注視的李祺禎只是加快步子上前笑着拍了拍單良的肩膀,度過變聲期的青春期少年嗓音已然變得低沉磁性:
“前兩天群里不是說作業沒補完嘛?我昨晚打電話問了老應,他說後天抽查。你懂吧?”說著,還朝着單良擠了擠眼睛。
麓州這個時候依然採用傳統的文理分科而非後來的3+1+2選科,文理都不上不下的單良選擇了理科,依然留在本班,考慮到要接收其他班級轉來的新同學,班主任老應隔了兩天再收暑假作業,的確也是事情太多忙不過來。
單良一邊回憶一邊點頭。
李祺禎是周遇的發小,比他更符合“發小”的定義,據說兩人幼兒園就一塊兒上學沒分開過,那時省二重工家屬院還在老城東區沒遷走。
后加入的單良也跟着這兩人度過了整個小學時光,雖然他看上去更像是周遇和李祺禎的小跟班。直到後來二工改制加遷址,研發和生產徹底分區管理,整個研發院隨着政府新政遷去新城區,連帶着麓州一批中學與高校也都遷址新城,只有生產區依然留在老城區東邊的工業園……
這也是單良記憶里最深刻的,他徹底和周遇拉開距離的節點。
北邊的新區發展迅速、順理成章成了整個麓州的教育、經濟中心,房價也因為麓州引以為傲的自然城中湖、以及佔地橫跨兩區的葡萄型湖中島的整片景觀規劃一躍至全省最高。
當初明明同是省二重工的子弟,卻因為分區而演變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
遷去北邊新區的,按照二工的分區規劃絕大多數是領導層以及高知研究員,他們從父母輩就享受了高質量的教育、對待下一輩更是重視教育,改制完成的二工提高了研究院的福利待遇之後,下一代就擁有了更優質的條件去實現階層跨越。
比如周遇和李祺禎的父母,前者早些年就已調任北京總院,後者經過近十年的經營成了省二重工有名有臉的高層。
反觀駐留老東區的當初的觀望者們,在省二重工的人工流水線逐漸被自動化、甚至是人工智能取代的必經發展路線上,不得不尋求其他的出路。
單良的父母錯過了老城區拆遷致富的最佳時機,握着單位當年分的老破小甩不掉、也不捨得賣,兩口子和絕大多數的買斷再就業的三口之家一樣,經營着自己的小生意,賺得不多、但也不至於過不下去……
因此,當中考超常發揮、終於從普通初中“飛升”的單良,在麓大附屬實驗時隔三年再次見到由初中部保送直升的周遇和李祺禎時,心裏的窘迫和自卑毫不留情的壓過了久別重逢的喜悅。
那一天,單良穿着表哥買小了、但也全新的衛衣,和用好不容易從父母那兒爭取自由分配的壓歲錢買來的新球鞋,明明煥然一新,卻不敢和從小玩了六年的老朋友上前說話敘舊。
周遇和李祺禎當初在家屬院裏就是孩子王,人人都想追在他們的屁股後面,因為不僅會玩兒、人家成績也很好。在別家孩子嗷嗷叫着不去上藝術班、奧數班,他們能在學校文藝匯演上彈鋼琴拉小提琴,能代表學校乃至麓州參加奧賽夏令營。
直到單良重生以前,父母都還會在飯桌上念叨:你那個老同學周遇,人家混得好不是沒有原因的,做什麼事情都能成功的人、對他們而言最簡單的事情就是讀書。
重生回來的單良,他既沒辦法勸父母賣掉賴以生存的老房子和鋪面、哪怕那些錢去新區只能換個很小的二居室,更別提寸土寸金的麓湘閣,也無法回想起任何一注福利彩票大獎的中獎號碼,徒知道小說里那些大大小小賺錢的點子卻無從下手。
這一刻,面對熟悉又讓人懷念的青春期,單良心中一邊惦記多年難以說出口的暗戀,一邊懊悔沒能背下當年高考第二天就傳得滿天飛的試卷答案……
他甚至只能貪心的嘆氣。
哪怕是回到高一,讓我多一年緩衝,多一年和周遇相處呢?
一路沉默地跟着李祺禎回到教室,這一路上不斷有人和李祺禎打招呼,要麼是約着打球的,要麼就是約一起去“藍星”,這個階段的高中男孩子相當一部分都愛打遊戲,李祺禎也不例外,只是他沒多大的癮,頂多就是覺得有趣。
教室里空了二十來個空座,留給從其他班分進來的新同學。
單良的隔壁桌也空着,他獃獃地坐了五分鐘,前後左右沒有一個人和他搭話,直到望向周遇的課桌,上面還貼着上個學期小會考的准考信息沒撕掉,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高二開學的這一天,周遇來遲了!
據說是高三一個學長因為“感情糾紛”帶着兩個兄弟將他堵在靠近學校後門與琢玉小區相隔的馬路拐角……
周遇父母因為工作原因久居北京,但周遇的學籍仍然留在麓州,平時不回麓湘閣,只就近住着琢玉小區的公寓,有阿姨照顧起居。
除了他這種情況,附屬實驗以及相隔僅僅一站路、兩個街口的麓州一中有相當一部分資源豐富的家長也陪讀在這兒。
要不是因為開學的日子大家都走得早,還真的沒人想到會有人去琢玉小區堵人。
最起碼附屬實驗的學生就想不通:你喜歡的女生追校草,你去堵校草,別說小說里的反派不愛這種套路、炮灰都知道這麼做死得快!
但單良還是用最快的速度從三樓奔下、一路跑出校門、跑往琢玉小區!
他想見到周遇,想馬上見到周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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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開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