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功德
秋色漸深,月光下,離市區十多公里的郊區村莊,寧靜而安祥。
一輛黑色的商務車駛進了村莊,在一個樸素簡潔的獨門小院外停了下來。司機拉上手剎,靠在座椅背上休息一會兒,市區回來,路上足足開了一個小時,這還是晚間沒有堵車的情況。
小院子灰白的圍牆已經斑斑駁駁,兩扇木門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
“遠意,到家了。”商務車副駕駛座上坐着經紀人趙春風,他扭頭輕聲提醒後排座上閉目養神的林遠意。
一身黑色休閑西裝的林遠意,交插放在胸前的雙手動了動,睫毛輕顫兩下,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不見絲毫疲憊和醉態。
他沒有說話,好似在沉思什麼。
“我就知道……你沒醉。你這是第幾次裝醉、中途從飯局中退場了?你老是這樣,公司高層對你的印象……”趙春風欲言又止。
林遠意的做派讓趙春風急得上頭,又不好在林遠意麵前表現出來,話語裏只能是恨鐵不成鋼的關切。
“這樣的飯局你還要給我安排幾次?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這樣的飯局……”林遠意拿起座位旁邊的風衣,挽在手中,將西服的外套扣好,一手已經摸上了車門。
“我當然知道!但你不去參加他們的聚會,又怎麼會得到他們的好資源?老是讓你演一些配角,那怎麼行……”趙春風已經看到林遠意的欲下車動作,盡量將自己的喋喋不休縮短一點。
再這樣下去,他們兩個都得下崗,然後……餓死?
“怎麼就不行?配角也能演出彩!”老趙比林遠意年紀大十歲,平時很照顧他,但碎碎念就像唐僧的緊箍咒,讓林遠意很是頭痛。
“行、行、行!你有理,有夢想誰都了不起?”趙春風不放棄每一次遊說林遠意的機會,先順毛捋捋,瞅准機會不死心地再一次勸說。
“後天有個慈善晚會,艾米米的工作室向你發出了橄欖枝,想邀請你一起牽手走紅毯。艾米米最近熱度不減,你和她組個CP,出現在公眾眼前……”
林遠意收回了正欲打開車門的手,又坐了回來,打斷了趙春風的遊說:“然後第二天我就會出現在娛樂新聞的頭條上,說我是艾米米腳踏的第N+1條船?老趙,你不會這麼病急亂投醫吧?”
“那也好過你沒熱度!再說,我們不是還可以發微博澄清緋聞嗎?這一來二去,你就可以藉此上好多次熱搜,反正,你身正不怕影子斜……”
趙春風是娛樂圈裏的老油條了,對於娛樂圈那些事門清,只可惜林遠意不願意用騷操作出名,只想踏實演戲,他就算再想炒作,也只能一個人唱獨角戲,人家根本不想配合。
林遠意又一次摸上了車門把手,這一次他乾脆利落地打開了車門,然後用力關門,把老趙的碎碎念關進了車裏。
車外涼風習習,夜晚的空氣中夾雜着陣陣桂花的甜絲絲味道,很是好聞。
林遠意下了車,將挽在手上的風衣在空中展開,“嘩啦”一下向後一轉,披在肩上,動作瀟洒豪邁。
“遠意,還有個事和你說一下。”林遠意剛走幾步,身後的商務車緩緩降下了車窗。
老趙從副駕駛車窗探出了頭,喊住了林遠意,看到他背對着自己並沒有轉身,只是停下了腳步,就接著說,“我看你運勢不佳,給你求了一尊門神改改運勢,就貼在你那屋門口……”
不等林遠意有任何反應,老趙趕緊向司機小鄭示意,讓他趕快調頭帶着自己先離開。
“老趙,你……”林遠意轉過身來,看到商務車的車尾排氣管冒出一股濃煙后就像夾着尾巴逃走的大灰狼,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了。
林遠意搖了搖頭,轉身朝家門走去。老趙這是好意,他總想讓自己像他的名字一樣,在娛樂圈春風得意,但娛樂圈又企是這麼好混的?沒有付出,怎麼會有回報?
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永遠也不可能發生。
他剛打開院門,就看到他養的狗子熊寶哼哧哼哧地朝他跑過來,熱情地圍着他打轉。
“熊寶,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玩得太累?”林遠意蹲下來,視線和熊寶相平,兩手捧着熊寶的大腦袋,和它說會話。
熊寶是條土狗,除了看家護院,還會玩會吃,雪白的身體從上到下都滾圓,是只極會邀寵的萌寶。
“嗚嗚——”被主人雙手珍視的感覺真好,熊寶發出滿意的嗚咽聲,狗鼻子在主人臉上蹭了蹭,頭卻不時朝門那邊轉,一對小眼睛裏全是警惕的小眼神。
“你要和我說什麼,熊寶?”林遠意站起來,朝屋門口看看去。
老遠,他就看到自己那屋的防盜門上,貼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很是醒目,這就是老趙說給他請的門神?
娛樂圈裏有人信這個,但別人愛信,林遠意管不着,他反正就堅持“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準則,不去搞那些迷信。
“熊寶,就一個畫像,你緊張什麼?快去睡覺,很晚了!”林遠意摸了一下熊寶毛茸茸的腦袋。
熊寶在主人手心裏蹭了蹭腦袋,乖乖地跑向小院一角,鑽進了舒服的狗窩。
林遠意和熊寶說了“晚安”,走近門前,發現那張花紙就正好貼在他的視線相平處,讓他忽視不了。
屋門口正好有盞昏黃的小燈,斜斜地照在那張紙上。
“唉,這個老趙……”林遠意輕嘆一聲。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尊凶神惡煞般的門神,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門神不外乎神荼、鬱壘、鍾馗這些,他小時候在神話故事裏見過。
沒想到,老趙請的這尊門神,卻是一個年輕人的樣貌,這倒出乎林遠意的意料。
只見那尊門神身上穿着古代官員花花綠綠的制服,帶着一頂戲文里武官戴的頭冠,手上拿着一支巴掌長、三指寬的短劍,搭配的卻是一張十七八歲少年般稚氣的臉,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小嘴微撅,好似有千百般委屈一樣。
那雙眼睛,是林遠意見過最清澈明亮的眼睛,就如雪山上的天池一樣寧靜透亮。
不過,這樣的門神真是……一言難盡。老趙這是怕他一天工作累了,給他看個小可愛畫像解解乏,還故意編個門神的理由,好讓他會心一笑,從而身心舒暢?這倒像是老趙的風格。
他正打量着畫像,突然看到小門神的大眼睛朝他俏皮地眨了眨。
“汪——”林遠意想看清楚時,已經睡覺的熊寶突然跑出狗窩朝他吠了一聲,在寂靜的夜裏振聾發聵。
“熊寶,安靜,沒事別瞎叫!”林遠意回過頭去安撫下了熊寶,再去看畫像時,畫像上的門神仍舊一動不動。
或許是他眼花了?
他正在懷疑,突然颳起了一陣風,將門上的門神畫像吹起了一個角,緊接着,另外兩個角也被吹起了,整個畫像只右上角還頑強地粘在門上,不被風吹落。
搞笑的目的已經達到,畫像也正好要掉了,他還是把它撕下來扔到垃圾筒里,不然被風吹走,他母親每天打掃院子也很累人。
林遠意這樣想着,就伸出手來去撕那個還粘着一角的門神畫像,就在他的手剛觸碰到畫像時,那畫像居然自己抖了抖,然後就突然消失了。
林遠意:“……”
大半夜發生了恐怖事件?
林遠意的手還伸在空中,而門上的那張畫像就突然消失不見了,他確定——不是掉落或者被風吹走。
瞬間,他只覺得四周的空氣都陰森起來,渾身上下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難道……有鬼?都說狗眼能夠看到鬼,怪不得熊寶一直在提醒他。
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從來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怕什麼鬼?老趙難道請了個贗品?可能他……太窮了,請不來正版門神?
唉,鬼也怕窮!一看他的環境,估計就會走的吧?
“阿意,是你回來了嗎?”儘管林遠意已經放輕了進門動作,隔壁屋早已歇下的林母還是聽到了動靜,隔着房門問了一聲。
“媽,是我,你睡吧。我剛吃過飯,你不用起來了。”林遠意朝林母的房間說了一聲。
“好的,你早點睡。”林母叮囑了一聲,就再沒有動靜了。這些年她和兒子相依為命,每天都要等兒子回家,她才能安心睡覺。
換拖鞋進了屋,將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林遠意洗了個澡,這才舒適地躺進了自己的床。剛才在車上小憩了一會還不困,睡前又看了好一會書,他才漸漸有了睡意。
林遠意睡着后,朦朦朧朧地聽到有人說了句:“唉,你總算睡著了,讓我好等!”
“是誰?出來!”林遠意警覺地睜開了眼睛,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床頭燈。
“噗”地一聲,他的床前冒出了一團白煙,一個人就出現在煙霧後面。
藉著床頭燈的微弱光線,他看清楚了對方,是一個穿着古代衣服、戴着頭冠的少年郎,手中握着一把只有巴掌長、三指寬的短劍。
一對上那少年水靈靈的大眼睛,林遠意就想起來,那不正是老趙給他請的門神嗎?這麼一言難盡的門神,讓人看過就忘不了。
不過,也可能是個鬼?
“施主好!”等煙霧散盡后,那少年規規矩矩地給林遠意鞠了個躬,低頭的時候,看起來很厚重的官帽就歪到了額頭上,他慌忙用手去扶正。
“汪汪——”猛烈的狗吠聲響起,熊寶居然從狗窩裏出來,跑到林遠意的窗戶下面狂叫,看樣子是發現了主人屋子裏的這位不速之客。
“啊——”聽到狗叫,那少年臉上露出了驚恐之色,他兩手舉着短劍擋在胸前做起了防禦姿勢,哆哆嗦嗦地對林遠意說,“施、施主,我、我怕狗……能不能讓它走遠些?”
林遠意從床上起來,打開窗戶,朝外面的狗說,“熊寶,沒事,回去睡覺!大半夜的吵不吵?”
“嗚嗚——”被主人訓斥,熊寶嗚咽了一聲,就跑回去了。
“呀,剛才嚇死我了!”少年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一拍胸,頭上的帽子又歪到右耳朵上,他又用手去扶。
林遠意的眼神閃了閃,門神不會真是個水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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