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玫瑰淵自從上次失竊就換了鎖,加派了門房,但門房很快被我的麻醉針放翻在地,而約伯施展空空妙手,從門房那裏一路撬鎖——大門撬到電梯,電梯撬到走廊安全門,安全門撬到公寓大門。我必須承認,約伯絕對是這一行中的偶像級人物,不管什麼鎖,都跟女人一樣癱在他的手指之下,無一倖免。

而後我們就一口氣開進了大衛的家裏,闖進客廳的時候,那兩公婆正一個站一個坐,表情都很肅然,當然一秒鐘之後就肅不了了,都驚成兩個張口葫蘆。

我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拿住大衛的手腕,把脈,看瞳仁,掏出隨身帶的傢伙抓住他的手臂取血樣。要不是條件不允許,我恨不得在腰子上弄點器官碎片下來檢驗。麻利地幹完活下來,我對約伯一點頭:“驗個血就知道結果了。”

他直翻白眼。瑪利亞和大衛兩張臉都紅不紅白不白的,真難看。約伯單刀直入:“大衛先生,您付不付錢?”

聽到錢,這位老兄就鬆了一口氣——有錢能使鬼推磨,能談價錢就太平無事。

他點頭:“我照付。”

取過電話,他吩咐手下人準備轉賬。約伯報出號碼,等待錢到賬的十分鐘裏,大衛試圖向我們解釋:“我決定選擇信任——在我和我太太之間只是一場誤會。”

約伯毫不留情:“你突然殺回來把你老婆的錢卡住,讓全世界的殺手都效忠於你。不過你老婆死了,你肯定是第一嫌疑人,十幾年的訴訟沒跑了。現在你手裏有了我們給你的證據,大可漂亮離婚,一分錢不用給,還能落個好名聲。商人重利輕生死,我們了解。來,給錢算數。”

大衛赧然地偏過頭去,這一瞬間我又看到他那天晚上在十號酒館一杯接一杯痛飲龍舌蘭的影子。這事情中所有人經受的災禍,他都是始作俑者,但看他的樣子,只要他跟我們交接完一千萬美金,似乎就可以輕輕鬆鬆地卸下一切重擔。

瑪利亞抬起眼睛,那真是美麗絕倫的容貌。此刻她臉上怨毒與迷惘交替,表情微妙,但情緒激動。如果眼神能殺人,約伯和大衛現在都會是兩塊肉餅。

錢到賬,約伯上前與大衛握手,大家兩清。事關大筆款項的項目都有這個特點:前期累死人,中期做死人,最後收款的時候,對於曾憧憬過的一切都已經沒感覺了。

然後,約伯轉向瑪利亞:“甜心。”

美人臉色煞白,輕輕伸手握住身邊桌子上的手機。

約伯眼尖,淡淡地說:“不用麻煩啦,那幾組殺手都跑了。”

他向瑪利亞頷首,重複了一遍:“跑了,不會接你電話了。給過預付的話都浪費了哦。”

到這個份上他還笑得很溫柔,沒有說重話,關於彼此的欺騙,最後的仇恨,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他猶如回到了初次與瑪利亞見面的酒會現場,身上佈滿有情人純粹的光輝。他深情地看着瑪利亞,輕輕地說:“如果,你是個好女孩,那該多麼好。”

而後他挽住瑪利亞的手臂,柔聲說:“陪我走一段好嗎?”

瑪利亞沒有拒絕,我想她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拒絕。

其實我有點難過。

我們走出來,擋住大衛的尾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們都看着他,那張臉上顯示着一種古怪的不祥之兆。這時候我想,這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我後悔不應該救活一個人。

我們三個人漫步在街上,難得的好天氣,有鴿子飛過街旁的屋頂,而且似乎越來越多。我們誰也沒有說話,瑪利亞顯然心神不定,身體一直在輕輕地顫抖着,我想她擔心的也許是今後離開大衛所面臨的一切,她應該如何生活。但她這麼美,總有人會再為她神魂顛倒,即使被她用內衣悶死在床上也覺得快樂。

手機又在響,我掏出來看了看,回了個短訊,時間差不多了。

約伯放開了瑪利亞,揮揮手:“再見。”

我覺得,那一刻他嘴角的微笑有點凄涼——是真心的。

他說:“再見。”

我們走了一段,轉頭,瑪利亞大約在十米之外,愣愣地看着我們。她這一刻絲毫不像心如鐵石的蛇蠍美人,身形溫婉,神色動人,陽光照在她的鬢髮上如夢幻般美麗。

在她的身後,此刻緩緩升起來成千上萬的魚,鯊魚、小丑魚、鯨魚,在空中遨遊猶如活物,甩着尾巴慢慢逼近她。她感覺到空氣的震動,驚訝地轉過頭去,隨即就被狂潮一般的魚群包圍。她臉色變白,雙手舉起,透過魚與魚密密穿梭的一瞥中我看見她張大嘴巴,眼神狂亂而絕望,身體軟垂如泥,想逃遁卻無處可走,無能為力,極度的恐懼在一瞬間襲擊了她的心臟,她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瑪利亞倒下,死了。

Airswimmer,那些魚,是一種新的玩具,遙控,逼真,手感和活魚一樣,滑膩而冰冷。

我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發件箱裏有三條短訊,是我在不同時間發給咪咪的。

“召集你認識的所有人,準備儘可能多的airswimmer,待命。”

“馬上,集合在玫瑰淵前的街道,收到我短訊就同時放魚。”

“放魚。”

這是我欠咪咪的最大的一單情——利用他通訊錄里的所有名字,幫我殺了一個人。

尾聲

一千萬美金足夠重建十號酒館以及治好所有植物人酒客——在我和咪咪的合力會診下更是沒有問題,另外還要給大家一點慰問金什麼的,所以到最後酒館重新開張的時候,我和約伯又窮得叮噹響了。

最後的裝飾工程在屋子裏叮叮噹噹地進行,我和約伯坐在小院子的沙堆上喝啤酒。太陽很好,亞熱帶的冬天溫和怡人。約伯突然問我:“瑪利亞,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看了他一眼:“終於能問了?”

他很坦然:“偶爾還會夢到她。”他點了點胸口,“這裏有點難過。”

我給他開另外一罐啤酒,說:“我知道,她有恐魚症。”

“什麼?”

“她不去海邊。她愛虛榮,愛排場,卻從不去紐約的海鮮餐廳。有一次她拍照時突然嘔吐,上了社交版,我從照片里注意到是有人戴了魚形的項鏈。你帶她去BigFish,她當場暈倒。這個病嚴重發作時會引起癲癇,導致心臟病突發以及休克,足夠殺掉她了。”

“就這樣?”

“就這樣。”

“她犯了多宗謀殺罪、嚴重傷害人身罪、詐騙罪,死有餘辜,是不是?”約伯這樣問我。

我看看他,說:“是的。”

太陽照在他的側臉上。穿上了傻乎乎的工作服,戴了一頂毫無特點的棒球帽,他又變成了我熟悉的那個約伯。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承認:“如果那樣子她還沒死的話,我可能也就算了。”

他點點頭,說:“我也是。”

我們都不是真正的壞人,所以,我們都不適合去紐約那種人際關係太過複雜的地方度日。

這兒才是我們的家園。

這罐啤酒喝完,再過一會兒老闆就要回來驗收了。今晚是開業大派對,所有酒客都會到場。約伯事先已經貼了廣告——所有酒水免費,我沒法兒想像今晚將會如何了局,可能那些沒死於頭部重擊的都會死於酒精中毒吧。

在約伯準備幹活之前,他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那麼,大衛你到底算治好了沒有?”

我露出一絲笑容,挺直了腰身。

“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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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號酒館·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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