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剛亮,壽安堂那邊就來了人傳話,來的是顧老夫人身邊貼身伺候的大丫鬟,舉止有度,對言殊恭恭敬敬。
言殊大致猜得出那邊是為了什麼事,按時間來算,往年這個時候,宮裏面該來人了。
當朝太后是先皇的元后,雖未生有一子,卻十分的先皇敬重,前後共收養了兩個皇子,其一便是當今的順慶帝,其二是十四年前戰死沙場的端王,如今居於慶福宮,宮中大小事物,雖不插手,但順慶帝早有吩咐一應事物皆以太後為先,足以可見太后在後宮的尊崇地位。
因顧昕瑜之母葉氏曾在十六年前對太後有救命之恩,葉氏生下顧昕瑜後去世,太后一直念着這份恩情,十六年來幾乎每一年在顧昕瑜生辰前夕都會將其接入宮中。
言殊如今頂了顧昕瑜的身份,二人樣貌性格全然不同,但生辰卻一樣,如今這十六歲的生辰日快到了,之前就有聽說太后已經從白雲山禮佛歸來,按照往年的習慣,也該是進宮走上一遭了。
很快到了壽安堂,裏面很安靜,只有兩個年輕的姑娘陪在顧老夫人身邊,除了常年貼身照顧伺候顧老夫人的大房四小姐顧昕妍,另一個是之前做了顧昕珞擋箭牌的二房庶女顧昕雯。
這二位姑娘在平陽侯府有多大的存在感,大房如今只剩下孤女寡母二人,無論是大夫人還是四小姐,都很少在外走動,至於顧昕雯以前是顧昕珞身邊的小跟班,被關了禁閉后,更加成了一個小透明。
言殊幾乎沒再見過她的身影,這會兒倒是看見了人,看這變化還挺大的,也就個把月的時間,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細,脖頸甚至能夠看清楚青色的脈絡,不過這番弱不禁風的身段當中倒帶了幾分可憐的楚楚姿態。
“昕瑜見過祖母。”言殊朝上首作者的顧老夫人見了個禮。
“瑜丫頭來了,還不快過來見過周嬤嬤。”顧老夫人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招招手。
言殊他們進門就注意到了這位周嬤嬤的存在,同顧老夫人差不多大的年紀,鬢髮見銀,但並不顯蒼老,面容帶着些許嚴肅卻不刻板,看向言殊的目光帶着慈和。
周嬤嬤是跟在太後身邊的老人,從太后未出閣時期就在太後身邊伺候,深得太后的信任,往日裏像這種接言殊進宮的事情,往往用不着麻煩周嬤嬤。
“昕瑜見過周嬤嬤。”言殊儀態端莊的見了個禮。
周嬤嬤面上含笑:“三小姐有禮,多日不見三小姐,三小姐和往日裏似乎有些不同了。”
對此,言殊坦然自若地回答道:“人大了,總要有些長進。”
聞言,周嬤嬤又打量了她一眼,點點頭:“三小姐如今這副模樣,太後娘娘一定會大敢欣慰。”
言殊雙手相疊,又服了服:“這些年裏,昕瑜愚鈍,幸得太后多年教誨。”
此話發至肺腑,絕非虛言,言殊當顧昕瑜的這段日子以來,周邊可謂虎狼環視,也幸好她非常人,性格堅韌,手段不錯。
可曾經的顧昕瑜卻是性子怯弱,說難聽點便是扶不起的阿斗,若非有太后念在其母救命之恩,多年照拂,在這侯門內宅的深淵裏,只怕根本等不了顧昕瑜的長大。
周嬤嬤也算是看着她長大,見言殊如今這番大變化,原本嚴肅的神色也變得更加柔和。
寒暄過後,言殊跟着周嬤嬤離開了平陽侯府。
基本上每一年顧昕瑜都會進宮一趟,身邊陪着的便是趣兒,今年雖說換了人,但言殊還是把趣兒帶着。
趣兒人機靈,對宮裏的情況也熟悉,不用她交代,便自發地說起了慶福宮裏的事。
太後為人慈祥,沒什麼架子,慶福宮裏面管事的人就是周嬤嬤,言殊如今也見過一面,至於其餘人等怎麼說也不會與她為難。
但難的地方在於慶福宮外面,當今順慶帝子嗣不豐,總共只有四子一女,其女是宮中淑妃所生,封號玉嘉,淑妃是宮中老人,母族書生門第,名聲清貴,加之玉嘉公主又是順慶帝唯一的女兒,倍受帝王寵愛,性格難免驕縱任性,與顧昕瑜之間很不對付。
另外還有三皇子榮明旭,在顧昕瑜幼年的時候也是三番五次捉弄她,近幾年二者之間倒是沒有多少交集。
說到這裏,趣兒特別的提了一句:“小姐雖然和三皇子之間沒什麼交集,但是小姐似乎很害怕三皇子,平日裏都是避着承平宮那邊。”
言殊一一聽了,待趣兒說得口乾舌燥的時候,皇宮也到了。
又改乘攆,行了半個時辰總算是到了慶福宮。
進了裏面,只見上首坐着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保養得極好,明明是五旬的年紀,但看起來不過四十開頭,眼角有淡淡的細紋,並不顯老態反而多了一種端莊優雅的風采,此人正是當朝太后。
言殊恭敬的行了一個福禮:“臣女拜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長樂無極。”
太后笑道:“昕瑜來了,快過來。”
言殊順從地走了過去,在太后右邊下首的位置坐下。
“有些日子沒見你這丫頭了,看起來比往日要精神的多,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變漂亮了。”太後為人隨和,對言殊的態度,比起壽安堂里的顧老夫人,還要更加親切一些。
目光中帶着的打量十分的溫和,就如尋常人家面對家中小輩的祖母一般。
言殊揚起笑臉,自我打趣道:“太後娘娘妙贊,臣女這些年得太後娘娘教誨,以前腦子沒開竅,如今早上有了一二長進。”
見她眉目之間開朗沉靜,一改往日的怯弱,太后心中略有些疑惑,但確實倍感安慰:“哀家也算看着你長大的,你這丫頭就是性子軟了些,如今立得起來是件好事,以後嫁進了賢王府也不會遭人欺負。”
言殊微微笑了笑,還未開口,一個宮人走了進來,在太后耳邊低語了兩句。
不一會兒,太后喜笑顏開,道:“君華來了,還不快叫他進來。”
君華,端王世子榮胤的字。
言殊聽了,眼中劃過一絲沉思,並未有其他的動作,安靜地坐在位子上。
片刻的功夫,外面進來一人,錦繡白袍,玉面風華,只是一眼就叫人目眩神迷的端王世子。
榮胤拜道:“孫兒見過皇祖母,皇祖母近來可好?”
都說皇族當中端王世子是太後跟前最受寵的後輩,十四年前端王戰死沙場,端王妃進了明月庵修行,偌大的端王府只剩下了世子榮胤,太后憐惜榮胤無人照顧,便將其接進了宮。
這些年裏,榮胤算是在太後跟前長大的,雖不是親祖孫,但其情感卻更勝一籌。
“哀家在這宮中安然清閑,能有什麼不好的。倒是你,之前往那滄州去了一趟,據說還撞見了刺客,可有受傷的地方?”太后眼帶關切。
榮胤遇刺的消息,一早就傳回了盛京,不少人猜測,這刺客的背後究竟是何人指使,只是沒留下活口,死無對證罷了。
不過前些日子朝堂上那一出過後,如今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具體是個什麼情況,恐怕也就榮胤自己清楚,畢竟在盛京的水,從來就沒有平靜過。
“孫兒沒事,勞皇祖母掛憂了。”榮胤在太后左邊下首坐下,正巧是言殊的對面。
看他說的輕鬆簡單,太后卻一點兒也不信:“你貫會報喜不報憂這一套,從你口中能聽到什麼個實話。周嬤嬤,你去探醫院跑一趟,叫沈培明過來給端王世子看看。”
沈培明是太醫院數一數二的太醫,只為太后看着,便是順慶帝那邊都叫不去。
榮胤知道自己沒法阻止,待周嬤嬤出去的時候也就沒有開口,轉而問道:“皇祖母,孫兒進來的時候還在聽你說著什麼嫁人的事,可是孫兒離開的這段時間,又有什麼新鮮事?”
太後有些意外榮胤什麼時候對這種事感興趣了,不過並未深思,順着說道:“今日也是巧了,哀家才叫人去將昕瑜給接了來,你也到了,這之前說著的就是昕瑜和景耀的婚事,說起來他們的婚約還是哀家親自定下的,如今也有十多年了,昕瑜已過了及笄之年,景耀同你一般年紀,正是該談婚論嫁的時候。”
聽了這話,榮胤自然而然的朝言殊方向看了一眼,隨後意味不明地笑道:“皇祖母說的是,只是不知皇祖母可還記得幾個月前左相府上的那場壽宴。”
太后雖是居於後宮,又早已不管外界的事,但左相府的那場壽宴着實是極為轟動,太后又如何會不知道?
太后心知肚明榮胤此刻提起那場壽宴,必然是有話要說。
“君華,你有什麼話想說?”
“皇祖母當日的壽宴,孫兒也去了,只是走得早,沒來得及看見後面的事情,可是後來聽說了一點有趣的事。”榮胤又看了言殊一眼,言殊默默的低着頭,他接着道:“就是關於言小姐的姐姐和其未婚夫的。”
太后聞言,眉頭一蹙,看向言殊的方向,見她沉默的低着頭,不免多了一點憐惜。
“具體是什麼事情?”
榮胤不緊不慢的說道:“孫兒聽聞在左相的壽宴上,平陽侯府的二小姐和賢王世子私會,後者更是坦言想要解除和三小姐的婚約,另娶佳人。”
聽到自己的未婚夫,想要娶其他的女人,而那個女人還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言殊頭垂得更低,眼神中似乎帶着幾分傷心失落。
外界的風言風語太后並不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只是傳到他耳朵中的,自然不會像榮胤今日說的那麼明白。
太后當初定下顧昕瑜和榮景曜的婚約本也是為了顧昕瑜着想。
賢王府是堅定的保皇黨,賢王世子榮景曜也是一表人才,偌大的盛京城除了榮胤之外,也很難找出比他更為傑出的青年才俊。
甚至可以說,若不是有葉母對太后的救命之恩在,這門婚事幾乎沒有可能落到顧昕瑜的頭上。
但實際的情況是,顧昕瑜為人膽怯軟弱,立不住,而榮景曜對於這個未婚妻,非但沒有絲毫感情,反而心中厭惡,時刻想要解除婚姻。
太后原以為讓兩個年輕人多相處相處,自然能夠處出一點感情。
這會兒聽着榮胤的話,太后心中也難免多了一絲猶豫,不過並未表現在明面上。
“昕瑜,君華說的事你可聽說了?”太後向言殊問。
言殊輕輕的點點頭:“臣女早有耳聞,曜世子風采出眾,文韜武略,二姐姐溫柔體貼,嬌美動人,曜世子會喜歡二姐姐也在情理之中。”
“昕瑜,莫要說這等胡話。景曜是你的未婚夫,又豈會喜歡他人?這件事哀家會叫人去查查,並不會叫旁人礙了你的婚約,叫你受委屈。”太后斷然道。
怎麼說顧昕瑜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又有十六年前的救命之恩,再加上這些年裏顧昕瑜雖性子卻弱了些,對太后卻是當做親祖母一般。
顧昕瑜其實也是個通透的人,心裏明白誰是真的對她好,她也是回之雙倍的返還。
太后念在她這一份赤子之心的份上,雖有些時候怒其不爭,但也不會叫人明目張胆的將人欺負。
以前太后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榮景曜倒還好,畢竟也要叫太后一聲皇祖母,加之男人在外難免心性花花風流。
但對於另外一位主人公,那位二姐姐顧昕珞來講就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了。
太後有些想要叫人去查一查,但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也不想多提這事,隨即與他們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說的便是再過不久的百花會,百花爭艷,按照往年的慣例,除了選花王之外,這也是盛京城無論公卿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心照不宣的一場全民相親會。
凡是沒有成婚的男女,都可在百花會的宴會上,像心儀的女子或者男兒送上一枝花,若雙方有意,彼此交換了花朵,百花會過後自然可叫男方上門提親,成全一段佳緣。
說起百花會,太后也不免犯了全天下所有家長的一個通病,那就是——催婚。
榮胤再過不久就是及冠之年,但端王府裏面連一點女色都看不到,他這個端王世子身邊伺候的也全部是侍衛男僕,尋常丫鬟奴婢根本近身不得,比如說是一兩個妾室,就連通房丫鬟也沒有過。
榮胤雖說是盛京城萬千女郎嚮往的名門貴婿,但卻從未見他對誰有過好感。
這不免讓太后操心起了他的婚事:“君華,端王府空空蕩蕩了,十幾年就只有你這麼一個主人,你的婚事可得抓緊了。”
聽到這話,言殊好奇的抬起眼,這可是要命的毒仙兒,哪個女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嫁給他。
“皇祖母,姻緣一事,自有命中定數,孫兒不急。”榮胤雲淡風輕的笑道,眼神若有若無的在言殊那邊滑了一眼。
言殊眼中閃閃發光,充斥着對他們說的是的好奇,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情緒。
榮胤面無表情的收回眼神。
太后本是坐在他二人中間,不是在上首,即使榮胤掩飾的很好,從始至終都沒有多大的表情波動,但后還是察覺到了一二不對勁,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急,但哀家急了,這盛京裏面名門閨秀也有不少,哀家聽聞左相府的魏拂璇才貌雙全,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另外還有周御史府上的周婉雲蕙質蘭心,孫尚書府上的孫芷筠賢淑典雅……這裏面你可有中意的。”
太后一下子說了好幾個盛京城內有名的大家閨秀,但無論是說到誰的頭上,榮胤眼中都不曾有過任何的波動。
“皇祖母,孫兒如今無意婚事。”這一次榮胤回答的比上一次還要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