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我
程琅從咖啡廳出來匆匆上車,開出軍醫大的範圍,胸口堵着的那口氣才緩過來。
思緒雜亂,最終靠邊停了車。
等發動機熄滅,程琅手握着方向盤長出了口氣。
把額頭磕在方向盤上,說不上來的,腦子是空白的。
剛和佟向露在一起時的那種負罪感,驀然成百上千倍放大,赤`條`條的,隨着宋真猝不及防得知的真相,隨着回國后自己的不堪於第一時間被撞破,在胸腔里劇烈衝撞。
程琅本以為自己才是這場感情里的主宰者,今天卻發現自己錯了。
還錯的離譜。
宋真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宋真,從小到大都沒變過,正直有原則,最可怕的是,還極有主見,太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了……今天,她今天竟然差點在她面前說不出話來……
程琅閉眼。
即使她是犯錯的那個,於這麼一刻還是,深刻且又無可挽回的意識到,曾經的她擁有過的那份赤誠的愛,已經在消散了。
她出國時的過去,她回不去了。
程琅緩緩閉目,太陽穴突突的跳動,刺痛。
*
耳際的聲音熟悉,這把嗓子似乎不管說什麼,都帶着兩分散漫。
宋真眼皮一跳,隨即透過捂臉的指縫看到了對面坐的人。
太清楚聲音的主人是誰,指尖微顫,宋真竟然有那麼一刻,不想把手放下來。
不為別的,實在是……狼狽。
太狼狽了。
宋真不想任何人看到這樣落魄的自己,這樣……不體面的自己。
宋真不說話,也不動,氣氛一霎僵持。
又是一聲熟悉的嘆息,有無可奈何,更有宋真不知道第幾次感知到的,對她的憐憫情緒。
“姐姐,咖啡倒了,你手也髒了。”竹歲聲音很輕,罕見不帶壓迫感。
緊接着,女人伸手來拉宋真的,宋真抗拒,竹歲也不強迫她,但是反覆拉了好幾次,最終宋真妥協,任由她將滿指咖啡的那手牽走,臉掀開一半,宋真索性也把捂臉的另一隻手放了下來,但把頭使勁的埋了埋,不想被看到任何錶情。
竹歲捏着她手腕,拿了張濕巾,慢條斯理給她擦手指。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竹歲也不抬頭,只專心致志看着她手,細緻的連指縫也不放過,擦了兩遍,宋真手上那種粘稠的感覺被清爽取代。
“好了。”竹歲放手。
宋真像是被燙到了似的,極快的抽了回來。
“換張桌子好不好,這兒都是咖啡……”頓了頓,竹歲體貼道,“姐姐你選張新的吧,我去叫服務員來收拾。”
不等宋真說話動作,竹歲把空間讓給了她,起身離開。
宋真知道,這是對方在給自己留臉面,也是在給她留時間收整情緒。
她的狼狽尷尬還有無地自容,對方都看在眼裏。
不止看在眼裏,也委婉的照顧着她的感受。
想到此處,宋真眼眶感覺更熱了,有那麼幾瞬,竟是覺得自己很沒用……
竹歲再回來,宋真果真換了張桌子,竹歲放了杯水在她面前,“蘇打水,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隨便點了個。”
說話周到,半點不讓宋真尷尬。
宋真微微抬眸,今天竹歲還是一身休閑裝,運動款的外套簡約卻不簡陋,周身上下不見一個高奢牌的logo,但莫名的,就透出養尊處優堆出來的貴氣。
手捏着勺子攪動咖啡,指節清瘦修長,竹歲長眼微垂,中長的黑髮如墨垂落肩頭,光澤如緞。
察覺到宋真的視線,竹歲:“怎麼了……”
話沒說完,宋真也開了口,沙啞苦澀道,“見到你,我好像總是很糟糕。”
竹歲一窒。
宋真抬頭起來,眼眶深紅,沒有哭,那神情卻比哭泣更絕望,“而你卻總是這麼……”
怎麼說呢,初遇,她慌亂,竹歲冷靜。
再遇,她狼狽,竹歲從容。
今天見面,她手上窘迫沾着咖啡,竹歲從頭到腳卻都是整潔乾淨的。
當然,不只是說外表,還有更多……
內里,她是深陷在感情旋渦里的可憐女人,竹歲是世家名門良好教養的小姐,或許平時還好,在眼下,宋真真是看一眼竹歲,就會更深刻的體會到自己的難堪……
竹歲的從容得體像是一面鏡子,把她照的不堪入目。
“……你總是這麼好修養,從容不迫。”
艱難說完,宋真再度捂臉,“不好意思,說這些,我現在……”
“你來的時候都聽到了吧,我實在,我其實……”
數次說到一半繼續不下去,宋真放棄了形容自己,深深皺眉道,“對不起,本來答應好請你吃飯的,不然……”
宋真指尖顫抖,“換一天吧。”
宋真:“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我真是……”
這次慌亂的話卻沒有繼續下去,因為竹歲的手放到了宋真的肩膀上,打斷道。
“噓——”
宋真一怔。
竹歲聲音很輕,“不想說話,可以不用說的,姐姐。”
宋真喉頭滑動,哽咽。
閉目,她真的快要控制不住情緒了。
竹歲就這樣看了她片刻,倏爾道,“下次請我吃飯……那今天,我們去喝酒吧。”
宋真愣了愣,竹歲篤定,“你很少喝酒吧。”
“要我帶你去嘗嘗么,姐姐。”
“嘗嘗,消愁的滋味。”
竹歲揚了揚眉,長眼內光華流轉,就這麼一眼,宋真彷彿被蠱到了,點了頭。
*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初中、高中、大學,都讀的一所……我以前因為成績好,還進過少年班呢……”
“第一軍醫大是我的志願,她是跟着我偷偷填的……”
“說起來好笑,分化后,她總是怕我不喜歡了,結果……老話怎麼說的來着,現實可比電視劇精彩多了……”
數了數杯子,一二三……六七杯酒下肚,宋真終於開始侃起往事來。
竹歲帶她來就是為了讓她發泄的,此刻自然安靜的充當傾聽者。
宋真暈乎乎的,大概是真的壓抑太久了,有些話憋在心裏,一旦放開了,也就不管不顧的,要吐個乾淨。
“她的科研項目,Z試劑,概念是我提的,但是那個時候,怎麼說呢,她少個課題,剩下幾天時間眼看要交白卷了,我就把這個課題給了她……結果一做出模型來,軍醫大就很看好……”
“那也沒有關係,我不在乎誰是主導者……”
“越做越大,到現在……”
“她接近佟向露,我知道為什麼,她肯定在害怕,佟家的進度就卡死在臨床的前一步,一卡就是八`九年,我們前期做的快,但是有三區在前面,她怕等走到三區科研院的那一步,也卡在同一個瓶頸……”
“我能理解……那確實是一個難關……甚至我現在也沒有把握,我能理解她害怕……我也害怕……”
“不愛了,喜歡Omega,那就這樣吧。”
“但是她明明知道,知道這個研究對我意味着什麼,她明明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她更了解……就算是離婚了,我們也是一起長大的啊,她怎麼能,怎麼有臉……太過分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前面說的含糊,到了這裏,情緒驀然就激動起來了。
宋真肩膀抽動,沙啞着嗓子,要不是看到她眼眶乾乾的,光聽聲音,竹歲還會以為她在哭……
不過這種場景,比起哭,也僅僅就是好一點而已。
“兩年的時間,七百多天,這個研究,是我在第一線,她壓根沒接觸過病人,壓根感受不到……”
竹歲出聲,“感受到什麼?”
宋真眼神放空,不知看着落地玻璃外的夜空哪一處,過了須臾,才緩緩道,“她壓根感受不到,這個試劑沉重的現實意義……也壓根感受不到,因為信息素紊亂而流產的那些孕婦,有多痛苦……”
“對,世家都需要孩子,但是還有一部分人,她們僅僅是,僅僅是喜歡孩子,但就那樣一次次的流產……作為滿懷希望的母親,太痛苦了……”
“我看過太多因為,因為流產而痛苦的beta和omega了……”
竹歲於那麼一瞬間,想到了蒼白的竹儀。
宋真彷彿也想到了許多的患者,話至此處,也是緘默了。
後面的幾杯酒,在竹歲盯着的情況下,宋真沉默喝完了。
算着差不多,再喝就真的要醉了,竹歲帶宋真出了會所,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宋真好像才續上剛才的話題,突兀道,“她這次能威脅我,下次也能,我不能被她牽着走。”
竹歲感覺到宋真情緒不對,試探道,“那你要怎麼做?”
宋真眼神茫然一瞬,然後低頭,竹歲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在打量自己。
宋真打量着自己,喃喃,“我分化成了omega,是個s級的……稀有。”
竹歲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喝的迷糊的宋真看了竹歲一眼,驀然笑起來,笑容苦澀,但眼神里又帶着玉石俱焚的堅決,笑的竹歲腦中的弦瞬間繃緊了。
宋真一字一句,壓根就不像是個醉酒的人,分條縷析道。
“我不會退出研究的,如果她要來硬的,婚我會離,研究我也要繼續,我……”
“我找個科研院的Alpha嫁了就是,能左右腺素科的並不只有她程琅,我嫁入世家的話,世家之間關係盤根錯節,總是有辦法。”
“我這麼高的級別,生兩個孩子應該沒問題吧,我猜。”
竹歲真的驚了,“你是要用婚姻……”
“一勞永逸唄……”
竹歲不可置信,“這個研究對你而言……”
宋真聲音忽然變得柔和,“你還記得我分化的時候嗎,我求你不要打電話……”
竹歲:“我記得,你還說……”
宋真:“我還說,我還有理想沒有實現……”
“完成這項研究,就是我的理想啊!”宋真笑起來,帶着竹歲沒見過的溫柔神情,緩緩道,“愛情沒有了,總不能把我所有的盼頭拿走吧,我一直把這項研究視為畢生抱負,我……我總得活在一樣我喜歡的事物裏面吧。”
宋真忽而雙手抱臂,彷彿夏初的夜晚多冷似的,她抱住自己,微顫道。
“總不能把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同時拿走啊,我受不了的。”
“總得,總得給我,留一個吧。”
竹歲失語,直直看着宋真,意識到什麼,手在身側也捏緊了。
宋真難過閉目,“離了婚,我又沒背景,s級的omega幾十年都沒有了,既然註定要被爭搶,註定要……那我或許還可以,換點我需要的東西,這不過分吧?”
竹歲此刻的心情複雜極了,緩慢搖頭,“不。”
宋真又笑起來,不過是苦笑,“我了解她,她……大概我明天起就該考慮人選了。”
“世家的結婚人選?”
宋真眼神放空,好久,緩緩點了點頭。
竹歲也很有好久的沉默,倏爾長出口氣,身側緊握的手又鬆開了,下定了決心。
竹歲道:“既然如此,那你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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