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遁入噩夢
他們祭拜的並不是傳說中住在山中的半仙,而是一條大白蛇,傳說是那半仙餵養的白蛇,在半仙棄世后一直看守着伏龍山,大家為了圖個平安順遂便在伏龍山下修葺了一個簡易的神龕,世世代代都供奉着香火。
此時,伏龍山頂文竹與白墨站過的那塊巨石上空懸浮着一團白光,在白光璀亮到欲要炸裂之時,突然從白光中躍出了一隻白狐,除了四肢與眉頭的一抹黑色,渾身通白如雪,一條極為雍容的大長尾巴束在身後,看上去極為尊貴。
剛一着地,便被夕陽的餘暉,刺得眯起了眼睛,似乎對這陽光極不適應,隨即抬起那條長尾擋在了眼前。
過了許久,狐狸才將眼前的尾巴放下,緩緩抬頭張望着西方那輪燒紅的落日,目光淺淡且深邃,看得落日都像害羞的少女,匆匆嵌入了山下。
兩日後,狐狸尋到了文竹老家,白墨正悠哉地躺在迴廊的搖椅上哼着小曲,狐狸確定所尋之人正是此人,只不過他沒想過竟變成了一個男人,一時難以接受,甚至覺得極為荒唐。
震驚過度,一時不察被一側的鋼管砸到。
突兀的動靜驚得白墨霍地從搖椅上坐起來,側頭一看,發覺一隻狐狸被一根鋼管壓着,急忙走了過去。
可是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將壓在狐狸身上的鋼管拿開,而是蹲在一旁打量起來。
他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雪白狐狸,只可惜,他從記事起就十分討厭狐狸,而且這一隻狐狸的眼神很嚇人,看着他的樣子很兇。
“你看什麼看?”白墨也兇狠狠地說道,“我告訴你,我可沒那麼好心,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狐狸,你別指望我會救你,我沒有立刻將你從迴廊上拋出去,已經是仁慈了。”
狐狸自始至終都看着眼前這個人,要不是他識得魂魄,怎麼也無法接受他就是那個人。
一個人不論如何輪迴,主魂都會追隨着一起輪迴。
狐狸雖然已經記不清那人的模樣,但是他一直記得,那人品質高潔,心性如水,除了唯一的一次出口傷人,只怕一生都端的是言芳行潔之姿。
而眼前這人的德行,與她卻是雲泥之別。
白墨果真沒有出手相救,說罷就回到屋子開始生火做飯。
文竹老家的是柴火,他開始並不會用,文竹教了兩天愣是沒將他教會。
後來文竹想了個辦法,在火塘中埋了火種,白墨照葫蘆畫瓢總算會了。
一頓不早不晚的晚飯過後,他簡單地泡了個腳,便上了床,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去迴廊。
他之所以討厭狐狸,是因為從他記事起,自己的父親就總罵他是個狐狸精,是個瘟神,還動不動就要把他趕出家門,要不是他老媽,他只怕真就被拋棄了。
天空的餘光終於被黑夜吞噬殆盡,廣袤深山中,唯獨一方泛着暖光的漏窗,硬撐着那塊鋪天蓋地的夜色幕布,倔強而又孤寂。
那束光透過漏窗,端端打在狐狸的身上,狐狸眯合著眼睛,由於失血過多,他開始有些虛脫,這種感覺他竟然是第一次體會到。
幾日之前,在他第一次感應到她出現時,內心就再也無法平靜,他是怨恨她的,怨恨了千年。
這個人令他怨恨的地方有很多,而最痛恨的是,她以那種方式的不辭而別。
這個人永遠欠他一個告別,他只為此而來,不為憎怨,不為舊念——只為趕來與她做一場正式的告別。
他以為所見之人定有幾分舊顏,卻不想面目全非,已是路人。
如此也罷,終是見了一面,執念已消。
他們從此如人妖兩界之鴻溝,殊途陌路,永不相見。
對面那座山上的犬吠聲急促而不安,狐狸知道那是一隻命不久矣的老狗,至於對着他吠叫的什麼,他再清楚不過,只不過他並不在意。
而屋內的人,第一次早早滾上床,卻翻來覆去無半點睡意,反而被對面那老狗的狂叫,弄得心煩意亂。
白墨暗罵一聲,一腳踢開被子,下了床,頭髮被他滾得與院子前那株老黑桃樹上的鳥窩差不多亂,黑着臉,垂着眼,走着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步伐,打開了迴廊上的門。
屋內昏黃的燈光傾瀉而出,一半灑在迴廊上,一半落在屋檐下一棵冒尖的梨樹枝頭上,夜色的幕布上頓時又多了一方缺口。
狐狸趴伏在他的前腿上,只微微掀了下眼帘,瞧了一眼,光束中的人影正搔着頭,很煩躁的樣子,不過須臾,一聲怒罵后,那人才邁出腳步走了出來。
狐狸自始至終都無動於衷,直到對方用一旁的鐵鉗來鎖他的脖子時,他才憤怒地發出警告。
“你凶什麼凶……信不信我將你從這裏丟下去,”白墨說著,手上力度更大,呵斥道,“不想死的,就別動。”
狐狸真想將眼前這個舉止粗魯的傢伙踢下樓去,可無奈他身受重傷,最終只能被這傢伙用鉗子夾着脖子,給夾回了屋子中。
簡直是奇恥大辱,他何曾被如此對待過,要是能站得起來,他只想撲上去咬斷他的脖子。
“你再凶……”白墨嘴裏罵著,握着鐵鉗的雙手卻在微微發抖,一半是因為剛剛與狐狸較量了一番,有些體力不支,一半是來自內心的恐懼,他天生就懼怕有攻擊性的東西,所以即便將狐狸放在了桌上,手上鐵鉗也沒有鬆開對方脖子的意思,“老子是在救你,別不知好歹,要是再亂動,信不信我真把你咔嚓了……”
說著,手中的鉗子虛張作勢地動了下,陰險地笑了起來:“然後,剝你的皮,吃你的肉,看你還敢凶我不……”
狐狸不再掙扎,用一種吃人的眼神盯着白墨,舊怨剛了,你就要再添新仇了是吧!
好得很,若我能活着回去,此仇就此作罷,若是不能,新仇舊怨一起算。
白墨哪裏知道眼前的狐狸,正盤算着要找他算賬。
見狐狸規矩了,一手摁住鐵鉗,一手在自己腰間一扯,一條棕色的帆布褲腰帶就給扯了出來。
白墨單手將腰帶繞在狐狸的脖子上,嘗試了好幾次才穿進環扣里,單手一拉,力度沒掌控好,狐狸突然喘不過氣來。
暗罵一聲,這是在救人,還是殺人。
“呀……”
白墨見狐狸又掙紮起來,慌亂中,嘴巴如被燙着了一般叫着,也顧不得害怕了,急忙鬆開鐵鉗,雙手就去解狐狸脖子上的腰帶,稍微鬆開了些后,他又一手摁在狐狸的脖子處,一手握着腰帶舉目四望,最終在牆上半露的木柱上尋到了一顆向上斜插着的釘子。
目測了下腰帶的長短,剛剛好,釘子穿過腰帶上最前端的孔,狐狸的頭就算被拴住了,他是防止狐狸一會兒痛很了,獸性大發回頭過來咬他。
“真他媽的累人,”白墨鬆開摁住狐狸脖子的手,隨手擦了下額頭的汗,自言自語道,“你等下,我喘口氣先……”
他從另一張漆木桌上拿起一包黃鶴樓牌子的硬盒香煙,與一個打火機,隨手抽出一根放在嘴邊,點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隨手將煙盒與火機丟回桌上,屁股半坐半靠在了桌邊。
吞雲吐霧間,那張漂亮的臉上,一對微翹的睫毛特別醒目,在頭頂打下來的燈光下,投下了一大片陰影。
另一張桌上被腰帶拴住的狐狸,冷眼看着白墨,不知所思,一時屋內寂靜無聲。
待到白墨休息夠了,上前查看傷口時,才發覺狐狸的左後腿,有一截斷裂的骨頭露在外面。
“靠……”
白墨不由得皺起眉頭來,這該如何下手,他以前也總是受傷,但從來都沒將骨頭弄斷過,更沒見過別人接骨。
白墨一時手足無措,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想着,先將那粘連在傷口上的毛給剪掉。
剪刀,紗布,酒精這些他都有,在來文竹家之前,他為以防萬一,給自己備了一個居家旅行必備包,沒想到自己沒用到,倒是用在了這麼個傢伙身上。
他不是醫生,更不是獸醫,根本不知道那血肉模糊的地方該怎麼處理,在處理好周邊的毛髮后,接下來就是消毒,他對狐狸提醒道:“吶!等下會有點痛,你忍住,別動。”
說罷將一小瓶酒精慢慢淋在傷口處,一直不出聲的狐狸,忽地呻吟了一聲,渾身不住地發著抖。
這傢伙到底給自己上了什麼東西,為何這般刺痛?
“好了、好了,沒事了。”白墨急忙撫摸着狐狸的背脊,安撫道。
這一刻,他不知自己的目光有多溫柔,更不自知,鳳目含笑時,有多魅惑。
狐狸身體顫抖得更厲害,比起腳上傷口的刺痛,那輕柔地撫摸更令他不舒服。
白墨本來就如他自傲那般,是個十足的大帥哥,專註做事時,那一雙特別有靈氣的眼睛,就會透着幾分乖巧,完全沒了平日裏的野性。
這點與文竹不一樣,文竹也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可文竹不論是高興還是沉默時,眼眸之中都帶着一層淡淡的憂鬱氣息。
此刻他認真“醫治”受傷的狐狸,一點都沒察覺狐狸一直盯着他。
神情很複雜,似乎還帶着隱隱恨意。
白墨將斷骨對接好,用打火機燒過的縫衣針,穿好泡過酒精的細線,一針一針將皮肉縫合起來。
為了減少狐狸的疼痛,每一針角,都走得很大,雖然難看,但好歹給縫上了,最後找來幾片乾淨的竹片,纏上他自己純棉T恤剪成的布條,總算“救治”完畢。
自始至終狐狸都不曾亂動,就連縫針時也只有幾聲低喘,當真令白墨有些吃驚。
“這麼能忍……”白墨疑惑地自言自語道,“是不是腿上的神經給砸斷了?”
狐狸耷拉着耳朵,半眯合著眼,充耳不聞。
這點痛,有何不能忍。
夜已過半,折騰了大半晚上,白墨的困意也回來了,簡單清洗了下,倒床就要睡,可剛一閉上眼睛,又霍地睜開來。
一轉頭看向桌上的狐狸,壞笑道:“嘶~你該不會是個女的吧!會不會變身?不會變成美女來對我報恩吧?可千萬別來報恩,我真不喜歡狐狸。”
“……”
你可想得真多,怎麼不想是來殺你的呢?
次日,白墨從全身酸麻中醒來,惺忪的眼睛尚未睜開,就一個翻身下了床,只見他那條褲腰帶仍然掛在釘子上,而另一頭除了一個空圈在桌上,狐狸不見了。
昨晚他並沒有給那狐狸松脖子,那它是如何做到的?
一時腦袋凌亂得如他剛剛睡醒的頭髮,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傷得那麼重,常理來講沒有半個月下不了地。
白墨忙將整個屋子找了個遍,都沒有狐狸的影子,才確定狐狸是真的走了。
走了也好,他救它,可不代表喜歡它,自己走,也省得他趕它走。
收拾掉一片狼藉的桌子,就開始生火做早不早,午不午的飯。
昨夜的狐狸就像昨天那場陣雨,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驚心動魄的一夜過去,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昨天剛剛下過雨,今天即便艷陽高照,到處也還是濕漉漉的,白墨便不想出門,吃過飯,閑來無事又在迴廊的搖椅上,躺着曬太陽補鈣。
伸了一個懶腰,舒展了下筋骨,閉目養神起來。
甫一閉眼,腹部卻似被炸胡了般被什麼東西擊中,驚得白墨立即彈坐了起來。
睜眼朝自己腹部瞧去,只見雪白一坨,軟綿綿的傢伙,用三條腿站立在自己肚子上,一對淺灰細長的眼眸幽幽地盯着自己。
是他救的那隻狐狸,白墨身體如被點穴了般,瞪大雙眼驚恐不已,更如蟒蛇繞身,不敢動彈。
“……快給我下去。”
而近在咫尺的那一雙狐狸眼,淺如琉璃,瞧上去高貴無比,宛如一個冷傲的王子。
狐狸之所以與白墨這般近,只不過是最後的求證,盯着白墨看了片刻,終是冷冷地轉身,長長的尾巴對着白墨臉上一掃,一躍而起,兩隻前腿跳上了扶欄,那隻沒受傷的後腿受力,三條腿端端站定在了扶欄上,長尾一卷,圍着身子,眯闔着眼睛,曬起了太陽來。
白墨這才如獲大赦,眼神掃過狐狸受傷的腿,布條綁得還算結實,腹部的血漬早已不見,乾乾淨淨,雪花溜白的,看來這隻狐狸還很講究。
狐狸從自己身上來了去,他只當狐狸是因為他救了它,而對自己親近了。
到了晚上,白墨早已不在迴廊上,狐狸卻直勾勾地盯着蒼穹,那月朗星稀的夜色,直至明月高掛正中,他的身子在月光下泛起了一層熒光。
狐狸清楚,他該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回頭看向屋內安睡之人。
從此以後,你在世為人,我永歸為妖,真的再無瓜葛了。
隨着消散的熒光,月光下的狐狸變得模糊透明,轉瞬消失得無蹤。
次日,白墨發覺狐狸不見了后,以為它又是跑哪裏去了,便沒在意,可直到晚上都沒有看到狐狸回來,他才確定這次狐狸是真的走了。
當晚,白墨睡得很早,卻莫名其妙地進入到了一片竹林,他還納悶呢,自己大半夜地不睡覺,出來夢遊了?
竹林很大,他順着隱隱可循的光走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出路,正想着從兜里掏出煙來,點一根壓壓驚。
可將身上兩個褲兜掏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他明明記得自己,將兩包煙揣在兩邊褲兜里的。
這是他的習慣,就好像他習慣穿運動套裝一樣,而且每一款都會買好幾件,因為他懶,為了方便,一次一款買個夠,屢試不爽。
所以不了解他的人,總覺得他是那種,一身衣服都不帶換洗的人。
沒煙抽,只有繼續找路,可還沒走多遠,他臉色瞬間大變,終於發覺哪裏不對了。
這片竹林似乎太安靜了,一點聲響都沒有……
這麼一想,更驚得渾身一涼,身上的血液瞬間全部流入到雙腿,似乎連血液都在提示他快跑。
說跑就跑,但跑出去沒幾步,又如魂兒落下似的給跑了回來。
神色更加的驚恐,鐵青色的臉上帶着一種難以言表的神情,最後所有情緒都匯聚在了嘴邊驚詫的兩個字中:“老媽?”
他驚悚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前方那個熟悉的身影還在,那張本來就生的秀氣臉上,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迹,神情肅冷,可又與印象中的神情截然不同。
眼前的老媽穿着一件藍底小碎花連衣裙,一頭烏黑的長發編成了一個麻花辮,自腦後垂下放在了胸前。
他的腿雖然邁不開,可眼眶已是猩紅一片,鼻頭酸痛得像是多年前被老媽捏過的感覺一模一樣。
多麼熟悉的身影,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老媽……”
他又喚了一聲,並朝自己老媽奔了過去。
這個人是曾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外公外婆外,唯一給過他溫暖,他以為永遠不可能再見到的人,此時此刻就在眼前,他豈有再要她消失的道理。
就在他極力想要去抓住這個烙印在他心上的人時,身子一個趔趄,又給生生剎住了腳步。
目光自自己母親身上,移到一側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身上,這老婦人佝僂着身子,杵着拐杖站在霧氣瀰漫的竹林之中,詭異陰森至極。
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自己剛剛那般大的動靜,那老婦人與他老媽居然都視若無睹,這才記起自己老媽已經死了多年。
那麼……這是夢?
他再次將目光移回到自己母親身上,眼淚已經在眼中打轉,這麼多年了,他的母親就連夢都不曾給他投過一次。
當下這般突兀地見到自己老媽,不管是不是夢,那些藏在內心深處的千言萬語,竟一時全部凝噎在喉,再難吐露隻字片語。
他與自己老媽並不像,確切地說,他與他們一家人都沒有一點相似之處,這也是他最耿耿於懷的事,也是他永遠融入不到一家人的原因。
老媽長相雖然也很清秀,可比起他的容貌,那就遜色了很多,自己姐姐隨了父親的長相,更是沒法與他比。
從小到大,周圍無人不拿他的相貌與家裏的人作比較,流言蜚語好似散射的槍彈,總有那麼幾發能射中靶心。
每一道重傷,無疑是將他驅離家人的桿槳,他與家人越來越疏遠,越來越淡漠,到最後便是水火難容的地步……
見自己老媽一直看着那婦人,便也好奇地看了過去,他他在老婦人的后側方,離那老婦尚有幾步之遠,看不到那老婦人的臉,只能看個背影,身上服飾並不是常規款式,可又看不出是什麼朝代的服飾。
可就在他的目光落在那婦人身上的同時,那老婦毫無前兆地將身子霍地轉了過來。
他的目光剛好與那婦人的目光對上,當即更加駭然,那老婦人眉眼尖銳得不似人面,尤其是那雙眼睛。
他從來沒見過什麼人,會長出這樣的一雙眼睛來,眼角朝下,眼尾高吊,將那對眉毛生生擠到了中間豎著。
好在那老婦人只是冷冷掃了他一眼,又轉身面向了他的老媽,開口道:“我送你一樣東西。”
說罷便將手臂搭着的一張皮毛,朝他老媽丟了過去。
這皮毛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剛剛明明沒有……
這時,那老婦人轉身朝竹林深處走去,佝僂着身子,行動十分緩慢。
可又只在一眨眼的工夫,走到了幾百米開外,隨即連個人影也沒了。
這時,竹林深處才悠悠傳來了一句:“好生養着。”
聲音嘶啞,卻極具威懾力。
白墨看到他老媽神色有些疑惑,目光下移到那皮毛上,只見皮毛在他老媽臂彎處一陣蠕動,瞬間就變成了一隻可愛的小狐狸。
驚得目瞪口呆,還不知作何反應,這頭,老媽突然臉色大變,伸手就朝着他的臉揮來……
“砰~”
“哎呀呀呀~~~”
疼得是兩眼冒星,卻清楚地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上的神情,多麼熟悉,又那麼諷刺,即便他已經分不清真假,可是依舊令他感到窒息。
一時間腦海中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入,就在他感覺被人當頭重棒之際,他將這一年不再重複的噩夢都給記起來了。
“那就是個不祥的東西,你養着幹嘛……你要是養他……就別想着這個家能安寧……遲早有一天這個家都會完蛋……”
“你走吧,現在也大了,去哪裏都可以……就是……就是不要再……回來了。”
“我叫你走啊……”
一聲聲嚎叫,一幀幀畫面,就如剛剛那個眼神,都是惡魔的獸爪要扼住他的咽喉,他想逃脫,想用雙手去握住耳朵,想要閉緊雙眼不去看那猙獰得嚇人的面孔。
可是不行,那聲音太過刺耳,他被震懾得動彈不得,只得任由那一張張恐怖的面孔面對自己,朝他逼近,似乎要將他撕碎才肯罷手般。
“不……”
白墨拼盡全力大叫了一聲后,猛然睜開眼睛,先前一直糾纏自己的惡魔消聲覓跡,耳邊再無任何聲響,眼前也早已沒有了那些熟悉且恐怖的人影。
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一年多前,多少次他都是在這樣大叫中醒來,在意識慢慢回籠之後,他也冷靜了下來,可也只是短暫的冷靜。
“啊……啊……”
尋聲看去,鉛灰色的天空中,有隻烏鴉在自己頭頂盤旋不停。
他想要動一下,但只有脖子與眼珠能動,身體的其餘部位均沒有知覺,下意識側首看去,所看之處皆是鵝卵石,再無其他。
一時驚愕不已,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躺在地上,記憶中,他明明躺在文竹家迴廊上的搖椅上的。
他試着抬手,想要撐起身子,可剛一動便嘶嘶了兩聲,全身像是被不知名的小蟲爬過,又被螞蟻啃噬過一般的痛。
“啊……啊……啊”
慘叫聲響徹河谷,在河谷盪起了陣陣迴音。
本來對痛感就很敏感的人,此刻這種痛,似乎將他整個身子分解了,又給拼湊起來般,痛得他只想殺人。
懸崖峭壁的石壁上端,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暗罵了一聲,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用了好一會兒才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點,對於他怎麼會無緣無故躺在這裏,也做了一個細緻的分析。
文竹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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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對文竹的了解,那傢伙一向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不是文竹,難道是自己夢遊?
想想也不對,自己好像沒有夢遊這毛病啊!
時間大概就這樣暫停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又或許也就幾個喘息之間。
完全沒有頭緒,按照身上的疼痛感來分析,他猜測自己身體一定出了狀況,無奈,他動彈不得,不能查看自己身體究竟怎麼了。
真他媽活見鬼了!
還不待破口大罵,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他的神色又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一時屏息凝神,細聽起那輕微的動靜。
只聽“咔嚓咔嚓……”的聲音從頭頂方向由遠而近,仔細分辨一番,他肯定這是有人踩在砂石上行走的聲音。
“死不了了”白墨喜極,激動不已大喊起來,“救命啊?”
“…….”
“喂!這裏有人,能不能搭把手將我弄起來!”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兩隻耳朵上。
“咔嚓……咔嚓……”
雖然沒人答應他,但聽那聲音是近了很多,又過了會兒,他差點把眼珠子翻了過去,那人還沒出現在視線內。
但他能感覺那人就在頭頂前方不遠,但就是不到自己視線範圍內來,真叫他惱火。
“喂!”白墨努力朝頭頂看去。
可除了“咔嚓咔嚓”聲外,就連遠處那隻烏鴉的叫聲也銷聲匿跡了。
白墨心中細想一般有人見到地上躺了一個大活人,難道不應該有點反應的嗎?
瞬間,他便得出了兩種可能,這來者要麼是個又聾又啞的人,要麼就……不是人!
想及此,頓時心中一凜,倒汗傾注,腦子在一秒間將所有兇悍殘暴,且能吃人的野獸想了個遍,兩片薄唇已是慘白。
就在他神經綳到極致時,頭頂終於出現了一團艷紅,還來不及驚叫,緊接着就看見了一張人臉展露了出來。
一時間,先前那脹滿緊張的氣流,自喉頭一泄到底,隨即咧嘴笑道:“美女,快救救我!”
那紅髮女子並未回答白墨,一張冷漠的臉,倒豎在他頭頂上方,一點也不避諱的目光,在白墨身上遊走。
突然,她蹲在白墨身側,一伸手抓起白墨的胳膊,將人如翻烤魚一般輕鬆地翻了個面。
這一下,疼得白墨只想殺人,吃痛大叫:“哎呀呀~~疼……”
要不是還指望着這人救他,真想破口大罵。
不多時,她又將白墨給翻了回來,這一下,白墨已疼得臉色發紫。
暗罵這女人怎麼這麼大力氣!
可突然只聽那女子說了句:“品相不錯,居然幻化全了。”
白墨痛得翻白眼,根本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咬牙切齒道:“你要是……不救我,就別再搞我了……”
“喂,才幻化的,怎麼不給自己化一身衣裳,是為了顯擺你身材么?”
白墨心中咯噔了下,見那女子目光又在自己身上遊走,只覺一股熱流噌地一下竄上了臉頰:“我沒……穿衣服?”
“你不知道?”那女子吃驚道,站起身子,朝白墨的腳的方向走去,“不過穿不穿都一樣,落在我手裏,算你倒霉。”
白墨還沒從自己裸體的尷尬中回神,就被那紅髮女子拖着移動了起來。
“我、說、你能、不能別……我艹……啊啊啊啊……”
在這二十多年中,白墨總是將自己歸咎於男子漢大丈夫,對待女人只能用嘴絕不能動手。
這是最起碼男子漢的標準,可此刻他是痛得殺人的心都起來,哪裏還管得了對方是男的還是女的。
直接就爆起粗口來,言語太過污穢,為了以正視聽此處不再多說,反正他是越罵越來勁,能想到最卑劣惡毒的話,都騰出來用幾百遍也嫌不夠。
他就這樣被一個女的拖着在鵝卵石上,像拖死豬一樣拖了幾個小時,不用想,後背應該也只剩下骨頭了,當下更是怒從中來罵得更甚。
就在他罵得詞窮,罵得有些力竭時,身體突然騰空而起,一個起落,讓猝不及防的他差點嚇尿了褲子。
可惜他此刻別說褲子,就算是褲衩子也沒有。
這波操作完全顛倒他的三觀,一時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也只是一個起落,人又重重砸在了一處平坦的石板上,確切地說應該是落在了一座石橋上。
吃痛間,依稀看到頭頂有一處類似鳥居木坊的建築,上面赫然寫着三個紅色大字。
這三個字扭扭捏捏猶如蛇爬過的一樣,覺得這幾個字他應該認識……
可此時他哪裏有時間,去細細揣摩這幾個字到底是什麼,頭頂探出來的那張臉,已經佔據了他所有思想,從他的角度看這女子,有一雙很是嫵媚、很好看的眼睛,皮膚細膩有光,只不過那一頭的紅髮有些扎眼,像個紅毛獅。
他已經感覺出這女子不是人,至少不是一般的人,驚恐中,迅速自腿到頭,自下而上,將那紅髮女子打量了一番,身材矮小了點。
而就在他對頭頂紅髮女打量時,那紅髮女子徒手一揮,他便見一團艷紅,自眼前一晃而過,身體頓時像是被一層什麼絲滑的東西束縛住,眼珠一動,瞟見身上已經被一層紅袍裹了個嚴實。
這操作更加讓他確定,這人絕對不是人,可不是人,又是什麼?
隨後那紅髮女側首對着門坊又一揮手,頓時從木門中閃出兩道人影,凌空一翻端立在了門坊之下。
這兩人長相當真是一言難盡。
白墨先掃到一個人身上,只瞧那人頭上頂着光,一根頭髮都不長,稀疏的幾根棕色眉毛掛在眼皮上,眼睛突兀如魚,除此兩個鼻孔挨着嘴巴,嘴巴又凸出來差點就頂着鼻子,耳朵也非正常,呈三角形豎立在光頭兩邊,這樣長相的他倒是第一次瞧見。
他不覺喉頭咕嚕一聲,隨即將驚愕的目光轉移到另一人臉上,這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可謂是嘴歪眼斜,反正已經稱之不上人了。
一聲尖叫暴起:“救命,救命啊……”
他肯定加肯定,眼前這三個東西,絕對不是人,無奈自己被綁成了粽子,逃不掉,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見那三人朝他圍來時,兩眼一翻,直接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