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滄月
是血,鮮紅的血。
就像昨天從方瑤的瞳孔中看到的那種血色,紅得奪人心魄,攝人靈魂,然而此時此刻那樣的紅,卻彷彿按耐不住熱情地洶湧澎湃,擺脫了眼瞳的禁錮,爭先恐後地從方瑤的眼睛裏流出來,染紅了白色的床單和棉被,在雪白的牆上抹上層層可怖的印記。
床上的方瑤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呼吸,就像斷了線的扯線木偶,再也無法動一下,她的整張臉已經被漫天遍地的血紅所覆蓋,看不清原來的模樣,四肢像被人硬生生扭斷了一樣,呈現出奇異的姿勢。
一聲扯破了嗓子的尖叫頓時在這個寧靜的清晨響徹了整個樓層——
姜潯擠進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一個個輕輕推開擋在面前湊熱鬧的小區居民,擠到了最前排,整棟樓已經被警察拉上了警戒線。
“我是死者的上司,公司派我來看看具體情況。”在查閱了相關證件后,姜潯被警方放了進去。
此時二樓的某間房內,屍體還躺在床上,為了取證,有幾名警員正戴着手套和口罩,來來回回穿梭在房間與客廳之間。
與死者合租的兩名室友正穿着睡衣,外面披着一件外套,渾身發著抖地站在門外,姜潯一眼就認出是何解頤她們兩個,此時她們的眼眶都紅紅的,何解頤還在抽抽搭搭地吸着氣,抬頭看見她走了過來,一把丟下手裏的一次性紙杯,撲到她懷裏就又開始哭了起來:“潯姐……瑤瑤她……她……”
她無法繼續說下去,姜潯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頭,從早上接到通知市內某小區發生命案的時候,她就一直有點不祥的預感,沒想到受牽連的竟然都是她的下屬。
姜潯的下屬都很喜歡她,不僅僅因為她是電視台所有領導中年紀最輕的,還因為她在工作時言談風趣,一點不像別的欄目組總監一樣死板擺架子,下班后與下屬的關係也處得極好,何解頤她們三個就特別喜歡她,所以這時候看見她,就像是看到了可以依靠的親人一樣。
她正想對她們兩個說些什麼,就看見一個警員從裏面出來,對站在門口的同事露出了凝重的神情:“太殘暴了,現在的年輕人……”說到這裏他有意無意地朝何解頤她們三個瞥了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她們就是殺人兇手,“死者的四肢全被擰斷,眼珠被銳器刺穿,失血過多,更恐怖的是整張臉皮被人活生生撕了下來。”
兩個警員交換了眼色,走到何解頤身邊對她們兩個說道:“你們是死者的室友吧?等下需要你們跟我們回局裏作詳細筆錄協助調查,另外這位同事也請一同前往。”
話音剛落,擁擠的人群讓開了一條道,一個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走了過來,出示了證件後有警員為他拉高警戒線,他身後跟着一名棕色捲髮身穿白色外套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一同進到了警戒線裏面。
“頭兒,取證的弟兄基本上都搞定了,還剩下做筆錄和清理現場,您看要不要……”剛才那名警員見他過來,上前彙報着,“這位小姐是?”
“這是法醫淮妍小姐,上頭指派來協助組裏破案的。”戚淵介紹着,同時回過頭看向淮妍,“這裏的都是重案組的弟兄,不用客氣,有什麼需要直接說就行。”
點了點頭以示友好,淮妍職業鍛鍊出來的嗅覺敏感地聞到了一絲血腥味,她蹙了蹙眉頭,對那名警員道:“能先帶我去看看死者嗎?”
“當然,請跟我來。”那名警員在聽到淮妍這個名字的時候,原本還留有一絲排外的神情立即鬆懈了下來,淮妍是司法界數一數二的法醫,由她父親那一輩開始,便被人稱作“能讓屍體說話”,在她手上發現了不少破案的關鍵線索,名聲早已大作。
淮妍接觸屍體多年,卻在看到方瑤的第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氣,好幾秒放緩了呼吸才漸漸平靜下彷彿要跳出胸腔的心臟,當下她隨即就知道了此事不一般,這個死去多時的死者……竟然還能對周遭的活人產生影響,這些,莫非全都是怨氣所致?
“不簡單,這不是尋常的案子。”她壓低了聲音,對身後跟進來的戚淵說道。
“你的意思是……”戚淵皺起了眉頭,意識到他們再一次捲入了大案子,這意味着,不找那小子幫忙是不行的了。
“大概又要勞駕你弟弟那伙人出馬了,這事兒……光靠我們,搞不定。”淮妍蹲下身,戴着手套拿着工具簡單地檢查了屍體的大概情況便收工了,“下班後去滄月坐坐?順便跟無懼談談這次的案子,你們挺久沒見面的了吧?”
警方收隊以後,姜潯和換好了正裝的兩名同事一起上了警車,前往警局作詳細筆錄,戚淵和淮妍打算直接去找戚無懼,跟警員交代了一聲后兩人向停車場走去。
警方封鎖了出事的整個樓層,由於兇手殺人手法太過恐怖,導致小區內一時之間全部陷入了恐慌,尤其是與之相鄰的兩間,幾乎逃命似地搬着行李要換地方住。
戚淵給淮妍拉開車門,等她坐進去后自己繞到另一邊坐進了駕駛座,窗外景色呼嘯而過,兩人一路上沉默無話,都在思索着案子的細節,沒一會兒便到了商業街。
找了家地下停車場停車,戚淵和淮妍步行出來,時間已經快到正午,街上行人比其它時段要多上許多,他們在一家名為“滄月”的咖啡店門口停了下來。
推開店門,懸挂於頭頂上空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小野麗莎自然的嗓音營造了整個夏日的小資氣氛,正對着店門的收銀台上……戚淵看見,一顆頭。
沒錯,就是一顆頭,枕在兩條手臂之間,伏在收銀台上,隨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哪次見面你能讓我看到你在努力工作?”戚淵一眼就認出了這顆頭的主人,對埋頭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的戚無懼說道,伸出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叩了兩下。
被通過桌面傳入耳朵的巨大聲響吵醒的戚無懼猛地睜開眼睛站起來,當他看清來人的時候,往後一倒重新坐迴轉椅上:“我說你警局事忙完了別來禍害我好不好?昨晚跟秦妄言那傢伙打了一夜的吃雞,早上又忙死了好不容易現在能歇會兒,才剛睡着又被你敲醒了,我已經困到走哪睡哪的地步了……嗨,淮妍。”
跟戚淵抱怨了幾句后才發現淮妍的存在,戚無懼揮了揮手表示跟她打招呼,然而還沒等到他將手放下來,懶散的眸光卻猛地一凜,雙手一撐從收銀台里跳出來,近距離看了淮妍幾眼,隨後轉過頭背靠在收銀台上,揉着太陽穴說道:“我就說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來着吧?平白無故大中午的不在你辦公室坐着,跑我這小店來了……”
“你又發現什麼了?”戚淵一直以來都對戚無懼有着“那方面”的能力而感到好奇,此時見他和淮妍尚未開口,戚無懼就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來的樣子,不由來了興趣。
“還能有什麼?你被鬼纏上了唄。”這話是對着淮妍說的,毫不婉轉的語言使淮妍聽在耳朵里渾身打了個寒顫。
“你別嚇她,有事直說。”注意到她的異常,戚淵阻止了戚無懼的惡作劇,“話說回來,阿言他們哪兒去了?”
“他們說中午沒幾個客人,到外面下館子去了。”戚無懼無奈地聳肩。
“那你怎麼不去?”
“猜拳輸了,留下看家。”戚無懼感覺他的心在滴血,這究竟是誰提出來的餿主意?猜拳輸了的人出錢請全體兄弟出去吃飯,買單外加留下看家。
花他的錢他還什麼也吃不到,一個中午就啃了蘇黎做菜剩下來的兩根黃瓜。
“看來我們運氣不錯。”戚淵的語氣里聽不出絲毫的同情,總結了一句后表情嚴肅了起來,看樣子是要說起正題了,“今天早晨局裏接到一起報案,花熙谷小區發生命案,我和淮妍趕到的時候前一批兄弟已經做好了現場採樣,淮妍看過屍體以後就覺得這事不一般,看樣子又是一起科學無法解釋的案件,所以就來找你了。”
簡單地道明了來意,戚淵看見戚無懼的眼睛裏也沒了一直以來的慵懶,反而變得凝重起來,他聽完戚淵的敘述后並沒有馬上接話,沉默着思索了一陣后,抬起頭看向淮妍:“你的意思是說,淮妍早上只接觸過那名死者?”
戚淵點頭,戚無懼的神情愈發嚴肅,想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對淮妍老實說道:“你們真的遇上大案子了,剛才淮妍進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店裏的氣息有異樣,但還不是特別明顯,直到剛才看到淮妍眉心的黑線我才能肯定她撞邪了……”
“黑線?在哪裏?”淮妍掏出隨身的小鏡子看着自己的眉心,一如往常光滑的額頭,並不存在所謂的什麼黑線。
“普通人當然看不到。”戚無懼繼續說著,“按我哥剛才所說,你們早上去過命案現場,按理說是不可能帶回這麼凶的東西,雖然確實可能會有死者的其中一魂或一魄依附在生人身上,可是你們要知道,這個時候正午的陽光是一天中陽氣最旺陰氣最弱的時候,你們在大街上這麼走了一趟,再強的魂魄也只有消散的份,怎麼可能還留到現在?”
戚淵和戚無懼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雖然早有預感這次的案件不簡單,但當真聽到戚無懼這麼說,心中還是沒來由地浮起了一絲緊張。
“那她……我是說淮妍,有辦法嗎?”戚淵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淮妍不難辦,你身上的只是死者無意識的魂魄或者怨氣,只不過強烈程度超乎想像,並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你額頭裏的黑線就是怨氣凝聚的根源,等下阿言回來讓他幫你勾出來就行了,而且你在警局工作,煞氣重,沒什麼大問題,這些天盡量不要一個人待在陰氣重的地方,比如太平間之類的,不然很容易撞邪。”戚無懼說了句讓他們安心的話,隨即又將視線轉向戚淵,“你剛才說死者是與人合租的?那她的室友情況怎麼樣?”
戚淵簡單回想了一下,記起來上午在現場見到的三個女人,回答了戚無懼:“死者有兩個室友,看起來與死者關係都處得不錯,怎麼了?”
“死者是非正常死亡的,按照以往的慣例,這起命案是第一起,但絕不會是最後一起……”戚無懼神色凝重地說著,“你想想看,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受害者最有可能是誰?”
“你的意思是說……那兩個室友有危險?”聽到後面還有發生命案的可能,戚淵眉頭緊緊蹙着。
“很有可能,你把她們安排到哪裏了?”戚無懼問了一句。
“因為要作詳細筆錄,她們和死者的上司一起被帶回警局了。”
“警局?那還好,煞氣重的地方一般不會出大問題。”戚無懼思索着,隨後又想起了什麼,“對了,死者的屍體怎麼處理的?送去火化了沒有?”
“還沒有,因為案子比較懸,屍體帶回警局準備送去解剖調查,現在應該在停屍房裏。”戚淵下意識地回答着,豈料話音未落,戚無懼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一把站了起來。
“你說你們把屍體也帶回警局了?”見戚淵點頭,戚無懼一拍腦門道,“壞了壞了,你現在快點回警局,不對,先Call個電話回去,叫你的弟兄們看好那兩個室友和那個上司,千萬別讓她們獨處,我去把阿言他們叫回來,隨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