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順水推舟

第十章 順水推舟

周方後退彎腰,鞠躬施禮:“樂將軍英明。”

樂羊眼中寒光一閃,伸手抓住了周方的胳膊:“周方,你到底是誰?”

周方臉色不變,微露驚訝之色:“樂將軍何出此言?在下周方,乃是中山國的糧草商人。”

“你一個小小的糧草商人,怎會對各諸侯國國事如此上心?又如此了如指掌?”樂羊見周方依然鎮靜如常,心中的疑慮更重了幾分。

“樂將軍有所不知,在下既然身為糧草商人,走南闖北,從燕國到齊國、魏國、趙國、韓國和楚國,除了秦國之外,全部做過生意。在各諸侯國都有生意往來的友人,自然比常人多知道一些事情。”周方有意流露出一絲無奈和委屈的神色,“在下寄居在樂府,本來就小心翼翼,唯恐有一絲閃失。在下將平生所學和盤托出,也是為樂將軍獻計。若能入得樂將軍之耳,是在下榮幸。若不能,只當在下獻醜了。在下一片誠心,樂將軍還如此懷疑在下,實在讓在下惶恐不安。”

“爺爺!”樂旦上前搖動樂羊胳膊,“不要為難周方哥哥,他不是壞人,一心為樂家着想,還想方設法幫助哥哥。爺爺一再教誨孫女要樂善好施,拯危濟困,為何偏偏再三刁難周方哥哥?”

“旦妹妹不必如此。”周方後退一步,誠惶誠恐,“在下今日就搬出樂府,多謝樂將軍和樂公子收留之恩,容在下他日回報。”

“爺爺……”樂旦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不許周方哥哥搬走……”

樂羊揮手打斷了樂旦的話,微一沉吟:“周方搬出樂府也好,他傷勢也好了大半,可以自理了。在樂府住久了,難免讓人生疑,尤其是司馬史父子。不如這樣,樂家在東街有一處閑置的宅子,可以讓你住宿兼做糧草生意之用,你意下如何?”

周方當即說道:“如此大禮,在下愧不敢受。”不管樂羊是真心要趕他出府還是有意試探,他反正也想出去了。畢竟總在樂羊眼皮底下,難免會有被認出的一天。

“讓你收你就收下,啰嗦什麼?”樂城一拍周方的肩膀,“不過我可有言在先,你經商歸經商,司馬運的事情可別忘了,要替我想着。司馬運一天不倒,我一天不心安。”

他這個孫子還真是耿直,樂羊哭笑不得,心中卻想,若是周方真的只是一名糧草商人,讓周方為他所用,輔佐樂城,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想歸想,樂羊對周方的懷疑始終揮之不去。回到書房,他叫來樂城和樂旦,又再三交待了一番。

“你二人和周方交往時,多留意他的舉動。爺爺總是覺得他另有來歷,並非是什麼糧草商人。雖說他在樂府住了一些時日,也不見到他有何惡意。但人心難測,還是多提防一些總沒壞處。”

“爺爺過慮了,周方哥哥肯定不是壞人,我天天和他在一起,他談吐有禮,對丫環也十分客氣,怎麼可能是壞人?”樂旦對爺爺趕走周方耿耿於懷,氣得連飯都沒吃下,再三懇求爺爺留下周方,樂羊卻說什麼也不肯。

“爺爺也沒有說周方就一定是壞人,他有可能是中山國派來魏國的細作,或是燕國、齊國派來魏國的謀士。如今天下紛爭,各諸侯國之間戰爭不斷,不得不防。”樂羊一向疼愛樂旦,見樂旦真的生氣了,也有了幾分不忍。

“其實周方搬出樂府也沒什麼,他住在東街的店面,離樂府也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況且我們每天上街都要路過店面,想要見他還不容易?”樂城本來不喜周方,但在一起久了,也難免有了幾分不舍,主要也是周方答應幫他打敗司馬運,而且周方為爺爺所出的計策又確實可行,“爺爺,何時派人去尋找司馬運屠殺糧草商人的證據?”

“已經派人去了。”樂羊望向了窗外,窗外萬木凋零,已經是初冬了,他看了樂城和樂旦一眼,加重了語氣,“記住爺爺的話,周方此人深不可測,可以交友,但不可深交。若他能為樂家所用還好,如若不能,尋機殺之。”

樂旦大驚失色:“爺爺,為什麼要殺周方哥哥?”

樂羊微嘆一聲:“周方向爺爺獻計,既是向樂家投誠,又是試探。爺爺一旦採納,周方便有樂家的把柄在手中,他向魏王或是司馬史父子告密,樂家必定會有滅頂之災。你真當周方完全出於好心?他也是有算計在內。”

“怎麼會?”樂旦心思淺,不會多想,不信爺爺的話,“再怎麼著周方哥哥也是被任姐姐和哥哥所救,他就算不知恩圖報,至少也不能恩將仇報不是?何況這段日子相處以來,周方哥哥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又細心周到,是一個心思善良之人。”

樂城還想說什麼,卻被樂羊的眼神制止,樂羊知道一時想要說服樂旦也不可能,也就不再勉強:“旦兒,你只要記住爺爺的話,除了家人不會害你之外,其他人都要留有三分防範之心就不會有錯。”

樂旦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總是提防別人,該有多累。想不通你們男人,除了打打殺殺,就是算計來算計去,總是活在提心弔膽的陰影里。”

樂羊憐愛地撫摸樂旦的肩膀:“旦兒,正是因為有男人們負重前行,遮風擋雨,才讓你們有了安穩的生活和靜好的歲月。”

樂城想起了什麼:“爺爺,我去向任公主稟告一聲,周方畢竟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此最好不過。”樂羊點了點頭,眼神中微微閃過一絲猶豫,片刻之間還是說道,“司馬運之事,你先不要和任公主提起,等爺爺找到真憑實據后,你再說也不遲。切記,切記,否則萬一事情不成,會讓任公主對樂家心生成見。”

“知道了,爺爺。”樂城也知道爺爺擔心的是什麼,他也清楚朝中盛傳爺爺和司馬史不和,若是爺爺暗中調查司馬運之事傳了出去,即便爺爺是出於公心,也會被人認為是假公濟私。

“你們去吧。”樂羊有了幾分乏意,揮退了樂城和樂旦,一人在書房中練習了一會兒書法,又覺得心煩意亂,無法靜心,就又到了院中練劍。

樂羊的劍法頗有大巧若拙之意,一招一勢,看似笨拙卻暗藏殺機。幾招過後,他沉浸在了劍法之中,渾然忘我,卻不知道,在遠處的假山之上,有一人正出神地看他練劍。

正是周方。

周方原本就想離開樂府,今日正好借樂羊的試探,順水推舟應下樂羊所送的門面,也算在安邑有了立足之地。他並不是擔心在樂府住久了會被樂羊識破,而是久住樂府畢竟是寄人籬下,一舉一動全在樂城和樂旦的眼皮底下,無法施展胸中抱負。

他前來魏國可不是為了逃難,而是為了復國大計。

也是他很想知道王松和孫西敢的下落,二人隨他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一路逃到了魏國,卻在進城之際分開,迄今生死未卜。

出了樂府之後第一步該怎麼走,周東已然胸有成竹。幫樂羊對付司馬運,只是他復國計劃中的第一步。

養傷近兩個月時間,他有足夠多的時間來思索他的復國大計,第一步的落腳點是哪裏,第二步指向誰,以及怎樣充分地藉助各諸侯國之間的對峙來為他所用,他都想得清清楚楚。

死裏逃生的經歷讓周方成長了許多,才知道以前他身為中山國太子時,養尊處優,沒有憂患意識是多麼的幼稚。中山國在七雄的夾縫中生存,本來就朝不保夕,卻還歌舞昇平,不知傾覆只在旦夕間。

周方痛定思痛,雖說中山國滅國並非全是他的過錯,但在當上太子之後,他並沒有勵精圖治,反倒夜夜笙歌,錯失了整肅朝政提升將士士氣的大好良機,是以中山國被滅,他也難辭其咎。

在他的復國大計中,樂羊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步。一旦樂羊和司馬史父子的較量擺到了明面之上,魏國必然會元氣大傷。

而他的第二步,就落在了司馬父子身上。

本來周方已經決定明日搬出樂府,他在樂府住了不少時日,多少也有了幾分感情,在樂羊和樂城、樂旦走後,他想一個人隨意走走。不想無意中站在假山上登高一望,竟然看到了樂羊正在練劍。

記得孫西敢說過,劍法輕靈之人,心思機巧善變。劍法大開大合之人,為人磊落坦蕩。劍法古樸笨拙之人,處事藏拙則隱忍。樂羊劍法看似笨拙卻暗藏殺機,是一個極有城府且善於以退為進的人。此人不好對付,周方暗暗心驚,幾次和樂羊明裡暗裏的交手,若不是有樂旦幫忙以及樂城從中添亂,他很難過關。

正想得出神時,忽然感覺到有兩道目光射來,周方心中一驚,忙收回心思一看,原來他被樂羊發現了。樂羊收劍而立,朝他點頭微笑,目光中雖有笑意,卻意味深長,頗有質疑之意。

周方淡然一笑,遠遠地朝樂羊施一禮,長袖一甩,放聲高歌下了假山:“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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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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