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石燕(上)

9.石燕(上)

公子頭腦比姓荀的好用,確是可塑之才。只不過終究初涉戰事,難免紙上談兵,有所偏差。

遮胡關再往西,便是石燕城。

石燕城在被西鮮卑佔據之前,亦是重鎮。因所處地形似咽喉,在設城之初取名“石咽”,後來久而久之才改名“石燕”。它西面是綿延數百里的石燕海,北面是大漠,南面為遮胡關延伸而來的山巒所阻隔,中間唯有一片三十餘里的狹長地帶可供通行,連接二城。

如此寶地,簡直是埋伏打劫、關門圍殲之首選。

我看向地圖,問公子:“以公子之見,若鮮卑人若要斷我糧道,當襲擊何處?”

公子道:“我亦思索此事。若要截斷糧道,須倚仗地利,或山險或河川,然自涼州至此,地廣而平,偶有此等險要,亦不足據守。”

我說:“若論險要,遮胡關如何?”

公子正待開口,目光卻一動。

他隨即再看向地圖,盯着遮胡關,然後,將目光投在遮胡關和石燕城之間。

“此地,”他指指上面,道,“據斥候回報,因臨近石燕海,草木甚為茂盛,高可匿人。若禿髮磐將兵馬藏匿在此,待我軍攻打石燕城之時,依託遮胡關,截斷後路……”

他沒說下去,眉頭深鎖。

我震驚狀:“如此說來,鮮卑人輕易放棄遮胡關,果然別有所圖!”

公子道:“可遮胡關這般易守難攻,他們如何奪回?無十全把握,又怎敢如此設計?”

我說:“公子不若將此慮稟明將軍,若將軍可解,豈非大善?大軍即將開拔,事關重大,不宜拖延!”

公子聞言,目光炯炯,神情毅然。

*****

公子雖披着一張超然世外的皮,實則也是個熱血易衝動的單純青年。

我在屋中靜候,不到半個時辰,公子回來了。

他神色很是不悅,也不待我替他更衣,便把佩刀扔到一旁。

“主簿主簿,我若想做主簿,來河西做甚!”公子忿忿道。

不必猜我也知道,他的抱負必是又不成了,詢問之下,果然如此。

荀尚面帶微笑地聽完了公子的猜測之後,道:“元初所言甚為有理,以元初所見,叛軍將如何奪回遮胡關?”

公子道:“此亦在下所慮,在下願領五百人為斥候,往關外巡視,掃除隱患,請將軍准許!”

荀尚聞言大慰,將公子誇獎了一番,然後,令公子領兩千兵馬,留守遮胡關。

不僅公子,沈沖和桓瓖也被留了下來。

“元初所慮極是,遮胡關乃要害,不可輕視。元初乃主簿,逸之乃錄事,子泉亦身負后軍之重。有諸位坐鎮,余可高枕無憂矣。”荀尚如是道。

我安慰公子道:“公子既已提醒將軍,將軍必然有所提防。公子已盡幕僚職責,莫過苛求才是。”

公子仍氣惱,悶悶不樂。

我卻是鬆了口氣。

荀尚所為,正中我下懷。

禿髮磐既已在前方等着,石燕城前必有惡戰,我須得先保住我和公子以及沈沖的小命。而公子這般氣盛,是斷然不會接受逃走保命這樣的理由的。所以,我只能以進為退。

所以,我鼓勵公子去向荀尚進言,並非真為了助公子請戰,而是我知道,荀尚一定會拒絕。

如沈沖所言,荀尚自涼州一路追擊至此,捷報也傳過了幾回,奇功在望,怎會相信鮮卑人有一出大算計在等着他?而公子、沈沖和桓瓖這樣的貴胄,對於荀尚而言,其實頗為頭疼。他們個個出自一等一的貴胄世家,若出了半點不好,雒陽便會有人等着跟他拚命。荀尚不但不能真像幕僚一樣使喚他們,還須護衛周全,故而不會真的讓他們去領兵征戰。大戰當前,最穩妥的就是尋一個無災無患之處,將他們好好供着,兩不打擾,皆大歡喜。

故而公子去進言和請戰,只會讓荀述想起這樁煩心事來,然後名正言順地將三人留在遮胡關,一來可不傷京中的臉面,二來可眼不見心不煩,兩全其美。

沈沖對此無異議,道:“既是將軍之命,我等盡忠職守便是。”

而比我還高興的是桓瓖。他早已膩煩了每日長途跋涉,反正已經有了功勞簿,樂得過幾天悠哉日子。

他看着公子,毫無廉恥地鼓動道:“我以為這般安排尚欠周全。後方安危,實關乎生死。在我看來,涼州更為緊要,你二人不若隨我巡視糧道,一路往武威去。”

公子氣結。

*****

荀尚唯恐禿髮磐跑得太快,佔據遮胡關之後,未作許多休整,繼續親自領兵朝石燕城而去。

關城中陡然安靜了許多。

公子在城頭上望着大軍留下的煙塵,眉間沉沉,不發一語。

“此地距石燕城不過三十里,前鋒皆騎卒,今夜可至,明日一早,便可攻城。”沈沖道,“若順利,將軍三日可返,還朝近在眼前。”

公子應一聲,心不在焉。

沈沖問:“你仍憂心禿髮磐來奪遮胡關?”

公子道:“正是。”

沈沖道:“如此,我亦與將軍同問,他如何來奪?”

公子喟嘆一聲,道:“我仍未想通。”

我見時機已至,咳一聲,道:“不若讓我來問上一卦,或可有解。”

二人皆訝然。

公子即刻道:“子不語怪力亂神,軍國之事,怎麼卜問來解。”

沈沖卻看着我,笑笑,對公子說:“我以為,卻是可以一試。”

公子狐疑地看他。

沈沖道:“左傳有雲,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古來聖君賢臣皆不拒鬼神,可見還是有些用處。我聽聞霓生頗有天資,元初既思索不透,卜問又何妨?”

一旁的桓瓖聞得此言,道:“我亦此想。”

沈沖對我道:“霓生,你且去卜來,若應驗了,我自有賞。”

我看看公子,他神色不定,但沒有再反對。我當他默許了,笑笑,取出占卜之物。

周圍軍士都好奇地盯着我,公子雖不屑,也忍不住時不時將目光瞥來。我坐北朝南,裝模作樣地行卜貞問,又慢慢演算。

沈沖則頗有耐心,待我算卦完畢,問道:“如何?”

我說:“此卦上坤下兌,意地下有穴。昨日我夜觀星象,彗星犯白虎,禍在西南。綜此異象,往西南城角勘探,當有所獲。”

眾人聞言,皆露出驚訝之色。

“西南城角?”公子皺眉,“不就是那鮮卑人的亂葬之所?”

沈沖看着我,亦有些疑惑之色。

桓瓖則興緻勃勃:“既如此,我等便往西南城角,一探便知!”

將官軍士皆應下,隨即往城下而去。

“你昨夜整夜歸置文書,何時去觀了天象?”走下城樓是,公子忍不住問我。

我鎮定自若:“自是在公子入睡之後所卜,子夜星象方才靈驗。”

公子看着我,不再多言。

關城西南正是那破廟所在之處,眾人走到那裏,皆猶豫不前。

將官對公子道:“主簿,此地有鮮卑人畜屍首,將軍疑有疫病,曾下令我等不得靠近。”

公子看我一眼,道:“屍首又如何,昨日不是隨糧車運到了許多避疫所用的石灰雄黃?正是有用之時,取來灑上。”

將官應下,令軍士依言照辦。

忙碌半日之後,他們掘開浮土,突然,一片磚石塌陷,露出一個大洞。

“地道!”軍士興奮大喊,“主簿、都督!有地道!”

在樹下閑坐的沈沖和桓瓖聞言,吃驚不已,站起身來。

公子看着我,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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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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