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庸人自擾
“爸,睡了嗎?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想去公寓看你。”顏生林說后就掛了電話。他心裏氣憤,又悲涼,想起了顏運石。他異鄉唯一的親人。
到賓館門口,正好進電梯時,顏生林聽到哭聲。他張望四周,發現哭聲從外面傳出來。他循着哭聲走出賓館。他藉著泛黃的路燈光,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拿着手機,坐在路燈下的石凳子上。此時,哭聲小了很多,但他好奇心陡升,拍了拍周身嗡嗡作響的蚊子飛蟲,找了個藏身地蹲了下來打算偷聽。他覺得這裏有蹊蹺。
“師姐,謝謝您。我溫雅琴絕不會說出去的。師姐。以後您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我一定會好好做。所謂受人恩情百日記。”
顏生林豎起耳朵,仔細聽着。因為溫雅琴一手捂着嘴巴,小聲說著。具體跟說講,顏生林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嗯。這也太猖狂了吧。怎麼可能?這可是大學,不講利益不講陰謀,只有朗朗書聲的地方。我不信。”
嗓音很尖,溫雅琴不僅驚訝,而且還覺得難以置信。顏生林心裏有些害怕。電話里另一邊一定是這裏的資深學姐或學長。她或他的話肯定跟利益陰謀有關,對一個新生,他或她沒必要故弄玄虛。顏生林想起溫雅琴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不由全身打顫。他想:自己會不是不明不白就給人當成替死鬼。
“師姐,再次謝謝您。我知道你也冒了很大的風險。你自己可要注意小心。我就怕那些人報復你。”
溫雅琴擔心地說。
顏生林不屑猜度着:什麼?這不是故弄玄虛嗎?騙小姑娘的伎倆。典型的小人。這個人就是郝新卿。顏生林還想起在報到處郝新卿的德性。郝新卿她竟然把他母親的醜事作為警告顏生林的籌碼。卑鄙無恥。
“我想請師姐吃個早餐,以表示我對你的感謝。”
溫雅琴笑了一聲,之後她整個人又跳了起來。應該是給電話里的話給嚇了。
“要不是師姐提醒我,我的東西還真的就不見了。那個男子是黑社會不成。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顏生林想起溫雅琴跟那個男子的爭執,把“黑社會”的字眼聯想到盜竊來,不由連連吐了幾次口水。自己給黑社會的人陷害?這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想起電影《古惑仔》系列,心裏咯噔下。
“謝謝師姐提醒。從今天晚上起,我溫雅琴跟你沒一點關係。我也不認識你。”
溫雅琴掛了電話后,深深嘆了口氣。
“這裏真的那麼兇險。我一定要謹記師姐的話:小心駛得萬年船。”
顏生林等溫雅琴離開后,才起身。這時,他發現腳板起了好幾個紅點。該死的蚊子。他伸手抓了幾下。看來校門口事件還真不簡單。按偷聽的話推測,可能有好幾個人的東西給人偷了。但是孫熙的東西就在自己的口袋。他想起來了。當時一個人撞了他一下,就在溫雅琴和那個男子爭執的時候。完了完了。就孫熙的東西沒偷到手。接下來孫熙會不會再次給人偷盜呢?偷不了一次,還敢第二次?不可能。這可是大學,全國重點大學。但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要把自己推出去,對賊來說,也是一出好戲。一經落實,自己給開除,那麼賊偷未果的事情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月色迷人,蛙聲一片,近處的湖風吹拂着剛出頭的荷花,一陣幽香撲鼻。多恬靜,哪有那麼多陰謀詭計,真是庸人自擾。他輕輕吸了一口向,伸手慵懶地抓了腳板,把偷聽的話拋到九霄雲外后,就進入賓館直奔顏運石的客房。他正要敲門,突然停住了。他聽到裏面有哭聲。哭聲很小。他走近一步又發現房門虛掩着。他不敢進去,怕尷尬,但又十分驚恐。父親一定是遇到什麼大事才會哭。他打算敲門后,再進去。
“爸。”
顏生林邊喊邊敲門。這時,哭聲沒了,進入顏生林耳邊的是越來越大的電視節目聲。他沒聽過顏運石的哭聲,更多的是顏運石的呵斥。
“進來。”
顏生林見顏運石穿着大短褲,翹着二郎腿,悠然抽着煙,一副氣定神閑。
“電視聲太大了,別吵到隔壁。省得被人說。”
顏生林發現顏運石眼珠子周邊有些血絲,但看不出哭過的痕迹。顏運石沒吭聲,拿起控制器按小音量,輕輕瞥了他一眼。
“爸,對不起。”
顏生林心裏很慚愧。
顏運石吐了一個煙圈,一臉愣然。
“我沒用。”
顏生林急急抹了額頭上的血跡。其實,他下宿舍時,血跡都幹了,他還在賓館一樓的洗手間很認真洗很認真照看了傷口。他怕顏運石得知後會擔心,甚至會找致名算賬。他清楚記得,顏運石說過,自己的兒子絕不能給人欺負。他知道父親是疼愛自己的。
顏運石沒作聲,繼續抽煙。顏生林看着父親把一大半支煙一口氣就吸到底,他又緊張了。他知道父親心很苦。上次他沒能考上縣重點中學,他見過父親愁樣。
“爸,你打我吧。我會好受點。”
“臭小子,是爸的錯。”
顏生林從來沒聽到父親在他面前說過錯字。他徹底蒙了。他想着,剛剛的哭聲,心裏更自責。他不知怎麼安慰父親。也不知怎麼寬慰自己。他直直站着。他覺得自己像極了臭水溝的殘羹冷炙,沒一點用。
“爸,爸,爸。。。。”
“哭什麼?你可是男子漢。別在老子面前哭哭啼啼的。”
顏生林驚慌收起眼淚。
“算了。人呀,都分三六九等的。不怪你。”
顏生林見顏運石狠狠戳滅煙頭,又拿起棕紅色床頭櫃放着雙喜牌香煙,抽出最後一支。
顏生林要跟顏運石說少抽煙,卻欲言又止,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明天我就回去了。你就在這裏好好上學就行。”
顏生林心裏很不捨得,眼眶都溢滿了眼淚。
“你看,又來了。又不是見不着了。”顏運石抓起香煙盒揉成一團,重重往毛絨絨的地毯上扔。
顏生林狠狠擦了淚水,低下頭,沉思了一番。他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他從小沒出過遠門,這是頭一遭。他什麼事都是聽父親的。現在父親要拋下他了。他一下子沒了依靠,明天開始他真的要掉進黑洞了。他心裏沒一點譜。
“爸,我覺得這個大學不好。想回去復讀。”
顏生林心裏空蕩蕩的,但又不敢說出自己害怕面對陌生的人事物,臨時想了這個借口。
“老實就在這。這裏沒老虎,沒人敢吃你。”
顏生林又用紋絲不動來回應父親的話。他想起校門口事件,心裏便驚怕了。他還發現這驚怕是看得見摸得着的。
顏生林暗地給自己打氣,口中默念:抬起頭。從這刻開始,你要抬頭挺胸。但他又想到了書桌的小冊子,心裏變得恐懼了。他的喉嚨都開始發乾了,頭突然痛得厲害。
“你給我欺負了。”顏運石突然提高嗓門。
顏生林給大嗓門嚇得大跳。真是知子莫若父。
“爸,明天我也回去。”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顏生林不敢作聲。
顏運石飛快地吸煙吐煙霧吸煙吐煙霧。煙頭的紅火點就跟鬼火一樣,在煙霧瀰漫的房內,恐嚇着顏生林。顏生林多想就在這房子給煙熏死,讓鬼火燒死。
“老子都替你跪了。你給老子打退堂鼓。”
“爸,別抽煙了。”
“你給老子發誓,必須在這裏讀到畢業。”
他也想讀,校門口事件一揭發,一切都沒商量。他並不想騙顏運石,也不敢。他知道誠實是他必須堅守的。
“爸,我怕。。。。。”
“怕老子給水嗆死!”
“我怕校門口的事情,給人揭發。我剛剛在新生指南中看到,偷盜行為,一經發現,立即開除。”
顏生林又想起溫雅琴的話來。
“你偷了?”
“沒有。”
“那你怕什麼?”
“你,你,你,不是跪了。”
顏運石整個人跳了起來,一拳狠狠打到牆上。“嗊”一聲之後,客房就剩下電視裏播出岳雲鵬的《五環之歌》,而父子陷入了一片死靜。
顏生林繼續站着,顏運石也站着,直到門外傳進急促的咳嗽聲,死靜才給打破。但顏生林卻一下子癱了下來。
顏生林從門縫瞧見一個人,是孫熙。這個女子會讓他成為偷盜者,而給開除。一想到此,他的心不由撲通撲通跳。他想起校門口的恥辱,臉刷一下紅漲起來,不敢再往門外望,怕給孫熙瞧見。
“去,把門關上。”。
笑聲漸行漸遠,顏生林才敢去關門。
誰知,他正要關門,整個人卻又大跳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顏運石喊道。
聲音沒落,孫熙已進來了。顏運石即刻臉漲紅,羞愧死了。顏生林的臉色有過無不及。他暗自告訴自己:自己必須做點事情,他不能任由事態發展,他要保住自己的聲譽,他不想老顏家在村裡一輩子抬不起頭。而這就是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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