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時倦繼續問道:“為什麼不開心?”
“……”
對方又不說話了。
時倦也不急,就那麼安靜地站着。
這次他沒等多久,便聽見對方回答:“因為你想別人。”
時倦“哦”了一聲,淡淡道:“我想別人,那是我的事。”
江燼回又開始咬嘴唇了。
時倦接着道:“但你要是不喜歡這樣,可以想點別的辦法。”
“……?”
時倦嗓音很淡,也沒什麼起伏:“比如,想辦法讓我不那麼討厭你。”
他說著鬆開手,露出了那人的眼睛。
江燼回眼尾泛着薄薄的紅,但眸光已經不再晃動。
就是裏面情緒很滿,還很委屈。
“至於想什麼辦法,那是你的事。”時倦轉身,平靜道,“現在,回教室。”
……
水池前。
時倦擰開水龍頭,將手伸到嘩啦啦的水下,再一次洗起了手。
安靜了半個晚上的系統此刻總算憋不住了:【宿主,我檢測到您現在的熵值……】
時倦垂着眼,語氣又輕又冷:“再吵,就把你扔了。”
系統抖了抖,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時倦將一雙手沖得乾乾淨淨,再沒有之前那種溫熱又黏膩的觸感后,這才關了水龍頭,抽了張紙把水擦乾了。
接着,回教室,自習。
系統卻愣愣地看見,面前原本升至紅線的熵值條,就那樣平穩地降了下去。
……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時倦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學生在校園裏需要遵守的規則。
這天是星期六,第二天就是周末,班上有整整一天的一天的假期。
放學后,時倦拎着包,第一次走進了他名義上那個被稱作家的房子。
那是一家很高檔的小區,居民樓自平地拔高至數十層,牆體呈金色,上面不知用什麼繪出了一株碧綠的爬山虎,藤蔓向四面八方纏繞,幾乎爬滿整個牆面,蜿蜒着向蒼穹生長。
時倦拿鑰匙開了門,剛一走進玄關,就聽見男女的歡聲笑語。
飯桌上,坐着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生看起來只有初中年齡,另外兩個卻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說得準確一點,應該用一家人來形容。
桌上擺着飯菜,三人估計正在吃飯,外人看來,氛圍一片其樂融融。
時倦看着這三人,後退一步,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門牌號。
嗯,沒錯。
他走進門,換鞋,放書包,然後去了廚房。
飯桌上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很快,女人率先出了聲,臉上帶笑:“小倦啊,你回來了?”
時倦拉開離三人最遠的那張椅子坐下了。
男人見到他這副死人臉:“我是怎麼教你的?回來了不知道喊人?你就這麼對待長輩?!”
女人“誒”了一聲:“你別這麼說。”又看向桌上的少年:“小倦啊,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能不能跟舅媽說說?”
兩人一個□□臉一個唱白臉,時倦一概沒回話,結果剛一伸手,手上的筷子就被人抽走了,稜角在他掌心劃出一條紅痕。
男人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吃吃吃,就知道吃!怎麼跟你舅媽說話的?!”
女人拉了拉男人的胳膊,一眨眼,眼圈便是一紅:“人家小倦還小,沒爸沒媽的,我們又只是他舅舅舅媽,現在搬過來要照顧他,他難免會覺得生分。小倦啊,我知道你心裏不舒坦,可是我們真的是一直把你當真正的家人對待的!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我們都沒什麼文化找不到什麼好工作,本來就要養你弟弟,現在還要養你,可能沒法讓你過上和你同學一樣的富裕生活,可是這真的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男人指着他的鼻子,哆嗦着嘴唇道:“給你吃給你穿還不夠?你還要怎麼樣?!你不僅不感恩,現在還來氣你舅媽?!你還有沒有心?!”
女人抽抽噎噎:“小倦,我們能給你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們嗎?你以前不是最懂這些了嗎?怎麼今天突然就生我的氣了還看都不肯看我?是不是學校里有誰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一旁剛念初中的男生倏地站了起來:“姓時的!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女人捂着嘴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時倦忽然開口道。
他不是什麼諷刺的語氣,而是平平靜靜的:“你就那麼上趕着討人厭?”
初中男生最先尖叫起來:“你給我滾!滾出我家!!”
女人嗚咽起來:“小倦……”
“從法律上來講,這裏是我家。”
時倦直接打斷了女人的話,看着男生,認真道:“不是你家。你的說法規則上不成立。”
女人的嗚咽頓了頓,而後哭得更凶了:“小倦,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們住在你爸媽的房子,可是我們搬過來,也是為了更好地照顧你啊!不然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麼大個房子裏,我怎麼放心?要是把你接去我們那兒,要是被人說閑話怎麼辦?”
時倦:“你們不用過來,我也不用過去,兩不相干,挺好的。”
女人哭着道:“這麼多年,我哪件事不是以你為先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是不是非得要我死你才肯罷休?!”
時倦聽着,沉默。
他本來還想看看能把他的化身一直壓迫得鬱鬱寡歡的這一家子有多大本事。
現在么,來來去去就這麼幾句話,先抑后揚,道德綁架,反問反諷,手法都不變一下。
算了。
“哪件都不是。”
女人話音一哽。
“四年前我爸媽車禍死後,叔叔阿姨,姑姑伯伯,遠親近親足有十數人,都在搶我的撫養權。最後是你們搶到了。我不缺人照顧,沒有你們,只要我願意,也不需要一個人待在房子裏。你的說法不成立。”
女人捂着臉:“小倦……”
“四年前我念初中,三年的學費是我媽一次性就給清了的。現在我上高中,學費是我中考特招,校方和我簽協議願意無償全免;生活費是我用自己過去十幾年的壓歲錢和零花錢,上下學的時候出行是我自己步行,沒有用過你們的錢。你負擔養我的說法不成立。”
“在搬到這裏以前,你們住的是三線以外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建成的筒子樓,而且是租的。老房子那時正好說要拆遷,你們為了多拿拆遷費故意加蓋了兩層,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但後來沒拆,你們手頭沒了余錢,甚至無法繼續負擔房租。你說要接我過去的說法不成立。”
時倦語速不算快,他天生一把好嗓子,哪怕已經過了變聲期,可聲音也沒有太多成年男子的粗啞,反倒乾淨又清澈,像是潺潺浸潤青石的泉水。
這樣的聲音,其實非常適合朗讀或是演講。如今這樣平靜又條理分明地說著話,輕而易舉就能把傾聽的人代入語境中去。
幾人被他這一番話砸懵了,半天沒能轉過彎來。
“這四年,你們因為接手我的撫養權,也拿到了法院判處和保險公司賠償的巨額費用。從法律上講,這些我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你們只是暫時保管。可但不曾在我身上使用過。”
時倦看着幾人,接着道:“根據我國《民法》規定,監護人應當履行監護職責,保護被監護人的人身、財產及其他合法權益,除為被監護人的利益外,不得處理被監護人的財產;監護人不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的,應當承擔責任;給被監護人造成財產損失的,應當賠償損失。”
一提到法律這個字眼,幾人瞬間有了反應。
女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嗚嗚我怎麼這麼命苦啊……看你當時可憐舅媽我才願意收養你,這麼多年又當爹又當媽,把你供成了祖宗,可你居然還跟我這麼生分,甚至還拿法來壓你舅媽……我不活了啊啊啊啊……我的心口好疼啊……”
初中生趕緊跳起來:“媽,你沒事吧!”
男人“唰”地站起身,一拳頭掄了過來:“你個小雜種,看你乾的好事!”
時倦抬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腕,而後順勢一拉。
男人一下子沒收住力,猛地向前栽倒,腦袋狠狠地磕在牆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聽着都疼。
時倦順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往男人的小臂處捅了一下。
男人倒在地上,渾身痙攣似的抽搐了一下,徹底癱軟下來。
初中生一下子彈了起來,紅着眼張牙舞爪地衝過來:“你對我爸做了什麼!”
才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個子還不到他的胸口,時倦直接將人摁在桌子上,認真地回答:“手肘內側有一穴位,是謂麻穴。”
時倦的身體其實不能算好的那一掛,用的力氣也不算大,否則對付男人也不會用巧勁。這麼一會兒動作,就讓他手都有些發軟。
初中生不知是不是被壓得狠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騰出一隻手,抄起桌上沾滿水果汁液的水果刀,胡亂揮了過去!
刀刃泛着金屬獨有的冰冷光澤,在空氣中呼嘯而過。
接着,那刀片便被一隻手穩穩接住了。
時倦沉默地看着手心一點點滲透出來的鮮血,眸光緩緩黯了下去。
沉寂許久的系統忽然發出尖銳的警報。
“滴滴滴——”
那條象徵著負能的熵值柱形圖,從底部開始瘋狂攀升。
……
初中生只覺得手心一空,下一秒,一抹寒意倏地傳上了他的脖頸。
前所未有的恐懼透過脖頸上鋒利,竄上他課全身。他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不動。
女人“嗷”一嗓子叫了出來:“兒子!孩兒他爸!”
時倦抬眸看了她一眼。
女人錯不及防,撞進他那雙幽深的眼睛,忽的狠狠一哆嗦,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時倦握着刀柄,一滴血他的指尖蜿蜒而下,滑過刀柄,又滑過刀鋒:“已滿十二周歲,故意殺人或故意傷害他人,此為其一。”
這是初中生的份。
“故意毆打,傷害未成年人,進行身體傷害,此為其二。”
這是男人的份。
“違規侵佔他人財產,未盡監護人責任,並實施精神傷害,此為其三。”
這是女人的份。
時倦極淺地彎了一下眼,纖長的眼睫在眼窩處撲棱一下,像是蝶翼翩然欲飛:“您說,這些罪名夠我告你們坐牢嗎?”
他聲音很輕,那個陌生的稱謂在他嘴裏浸了一圈,又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舅、媽?”
女人無知覺地跌在椅子上,驀然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