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輩之託
蘇卿晨被困在禁地之中,自然不知正陽觀中已經天翻地覆,她將石桌上的竹簡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翻看了遍,然而令她沮喪的是,一無所獲。
“唉,天要亡我!”她從書堆中爬了出來,懶懶地往床上一躺,“難道這裏真是死路,除了頭頂上那個機關,就沒有別的出口了嗎?之前那位前輩是怎麼出去的,難道是被人從上面放出去的?”
此時她又渴又餓,渾身發軟,側卧在床上,右手支着頭,看着對面牆壁上的美人圖。
“美人哇美人,你能告訴我,你的情郎是怎麼出去的嗎?”
“喂,你老這樣看着我,我會害羞的。”她尋路無望,百無聊賴中只能自己打趣自己。
“你這樣含情脈脈地盯着我看,是把我當成你的情郎了嗎?雖然都是關在這裏,可我是個女的,就算你長得再美,我也沒有興趣。”說著說著,她突然發現,就這樣從床上望過去,正好對上美人那雙情意綿綿的眼睛。
“這位前輩不僅武功了得,畫工也很高超,這都趕上達文西了,不管我怎麼移動,這小美人的眼睛像是始終盯着我似的。”蘇卿晨直起身子,發現美人還是盯着她看,她又平躺在床上,睜開眼睛,還是正對上那雙眸子。
“咦,這真是奇了怪了。”她一咕嚕爬了起來,跳下了床,走到牆壁上,站到那壁畫的旁邊,學着那美人的樣子,也對着那床上看。她看看那壁畫,又看看床上,反覆幾次,終於恍然大悟,撫掌叫道:“原來她看的不是我,而是那枕頭!”
蘇卿晨抱着枕頭搗鼓了半天,終於在一堆茶葉末中翻出了一封信箋、一本劍譜和一個玉佩。
她拿起玉佩端詳,只見圓形的白玉正中雕刻了八卦的圖案,八卦旁邊鏤空,最外面一圈刻着龍鳳合璧圖,玉質潔白細膩,光澤滋潤,應當是上等好玉,玉佩用一條靛青色絲帶繫着,下面垂了流蘇。
“想必這玉佩是那位前輩之物,不知他將玉佩留在此處,又是何意。”
她將玉佩放到一邊,拿起信箋來看,可能是因為放在茶葉之中,信箋保存尚好,只是封皮上並沒有字,也沒有封口,不知道是寫給誰的。
蘇卿晨打開信封,抽出一張疊好的手書來,只見上面寫道:“余自幼拜入正陽門下,蒙師尊教誨,年至十八,劍法已臻化境,馳騁中原,無人可與匹敵。余少時立志,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勢要剷除天下之惡,然造化弄人,與心然之相遇相愛,方始知所謂魔教,即夜郎曌教,亦全非大奸大惡之徒。
武林中曌教與中原各派勢同水火,心然為曌教聖女,定然為正陽所不容,師尊得知我二人之事,勃然大怒,將余困在悔悟峰,心然聞訊前來,被師尊及觀中弟子所傷,后喪命於靈瀟派趙華之手,余得知心然之死,激憤發狂,乃至走火入魔,為下山報仇,傷及觀中弟子,打傷師尊,雖得以手刃仇人,然大錯已鑄成,本想一死以謝眾人,師尊不棄,令我于禁地面壁,悔罪思過。”
蘇卿晨心想:“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因為所謂正邪之爭而為世人所不容,最後陰陽相隔,凄凄慘慘戚戚。只是那‘曌教’、‘靈瀟’,不知又是何門何派。”
她原本對那位已經作古的上一任正陽掌門十分尊崇,卻沒想到他是拆散有情人的老古董,心中對正陽派的評價也大打折扣。
她往下看到:“師尊雖寄予厚望,然心然已去,餘生無可戀,本求速死,但蒙師尊開解,余念及師恩,不敢有負,幽居於此,十年已矣。”蘇卿晨心中一震,“沒想到這位前輩竟然被關了十年!”
她繼續讀到:“余本已走火入魔,時時血氣翻湧不能自制,苟延殘喘至今,已屬大幸,近日自感真力將散,行當大歸,唯有一念未能以償,甚憾之。”她暗想,不知這位前輩臨死前有什麼願望。
只見紙上寫道:“余每日念及心然之死,皆心痛難當,夫正邪之爭,所謂何來?何為正,又何謂邪?曌教雖偏居夜郎,然近年並未進犯我中原武林,數載恩怨已歸雲煙,何必執於舊怨,對其趕盡殺絕?若一味屠戮弒殺,又與魔道有何分別。天地無極,武學無界,曌教既已為夜郎國教,教化世人,無行兇逞惡不端之舉,則理當兼容並包。”
看到這裏,蘇卿晨對這位前輩充滿了欽佩之意,她原本便覺得很多事沒有清晰的邊界,很難說的清楚,就像太極八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是有此寓意。
“這位先人能有此覺悟,實屬不易,不像那些個老古板,還得道真人呢,連這都看不穿。想那些所謂正派反派的弟子,因為積年恩怨見面就殺,白白送了性命,真是可悲可嘆。”
她再往下讀去:“今辰國各派限於門戶之見,又因甲子輪迴之說,將曌教視為洪水猛獸,長此以往,積怨愈深。水滿自溢,恐大戰爆發之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悲夫!”
看到這,蘇卿晨已然猜出這位前輩未了的心愿是什麼了,她往下看,果不其然,“余身陷囹圄,無法化解辰國武林與曌教之嫌隙,而今行將就木,唯能將平生所學,留與後人,願有緣之人,拾得此箋,依劍譜所著,勤加修習,他日劍法大成,奉余遺願,化解正邪之爭鬥,澤被世人。倘若心然在天有靈,定能同吾所想,成吾所願,令有緣之人得見此書,吾死亦瞑目矣。”
蘇卿晨手捧書信,連連搖頭,“這位前輩的願望也太崇高了,如果我答應了,豈不是要為世界和平而奮鬥終身了,區區一本劍譜,划不來,划不來。況且即使有了劍譜,出不去,也是枉然。”
這樣想着,她往下看去,只見那信上續道:“余幽困十年,已然償還打傷師尊、同門之罪孽,而今將不久於人世,只願以殘缺之軀,赴心然墓前,奉薄酒一杯,訴十年相思之苦。生不能同寢,死可同穴。”
蘇卿晨見此,欣喜道:“這前輩要去美人墓前訴相思,說明這石室是有出路的,太好了!”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寫出去的方法了。
她連忙往下看,只見那信下方寫道:“有緣人,你能有幸得見此信,想必也已為正陽所不容,如想逃出生天,需明了正陽禁地機關為莫氏一族依五行八卦所打造,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有無相生,吉兇相伴,生死相隨,置之死地而後生。悟通此節,可絕境逢生矣。慕天白字。”
“慕天白字?慕天白!”蘇卿晨想到尹君浩提起的那將御宗利宗融會貫通的第二人,沒想到他有這麼一段過往,不過這出口到底在何處,信中卻是沒有明說。
再往下看,只餘一行小字:“劍法雖精,未得內力相輔,必不能威力全施,余念及此,將隨身之物靈通八卦龍鳳合璧白玉佩留於此處,小友可持此佩及信箋至百川穀,谷主東方旭乃余至交好友,憑此信箋及玉佩,可求得其相贈晶蘊丹以提升內力。”這行字的墨色與前文稍有不同,顯是後來加上去的。
“這就沒了……那我怎麼出去?”蘇卿晨拿着書信又來回看了幾遍,確定談及出路的只有那幾句,她左看右看,猜測道:“難道這出去的具體方法,寫在劍譜上?”
蘇卿晨將手書裝回信封里,便準備翻開劍譜,“不對,那位慕天白老前輩是想等有緣之人繼承衣缽,然後拯救世界,我若看了劍譜,豈不是等於答應替他調停爭鬥,這可是個虧本的買賣,使不得。”
她伸出去的手剛縮回來,轉念又想:“可是萬一那出去的法子真寫在劍譜上,又當如何?”
她左思右想,最後安慰自己道:“我資質駑鈍,只看一眼劍譜,未必就能把前輩精妙的劍法學了去,我只需翻上一翻,若是沒有出去的方法,就放回原處便是。”
她這樣想着,拿起劍譜便翻閱了起來,只見劍譜上記載的招式有些她已學過,有些只是耳聞,但令她疑惑的是,以她目前所學來看,劍譜所教的出劍方式和腳下步法,無論如何是連不在一起的。她一手拿書,一手比劃,勉強連了一兩招后卻是再也無法接下去了。
“難道是我修為不夠?”蘇卿晨撓撓頭,不知其所以然。她哪知上乘劍法講究行雲流水、任意所至,高手往往能別出心裁,隨意配合,不拘泥於形式。
“嗯,我領會不到,可見並非那有緣之人,如此甚好。我只需得知出去之法,便心滿意足了,至於那武林高手,天下興衰,又與我何干。”然而她翻到劍譜最後一頁,仍未看到關於出口的隻字片語,不由失望至極。
她抬頭望望窗外,光線已暗,“又快到晚上了,唉,看來今天是出不去了。”
蘇卿晨將東西收好,盤腿坐在床上,“已經過去一整天了,也不知外面怎麼樣了。唉……早知如此,身上真該多帶乾糧,悔不當初哇!如今我這身上只有它了。”她從懷裏掏出白瓷瓶,倒出幾粒旋清丸來,“這葯多吃幾粒,應該不會死人的吧。”
她猶豫片刻,終究是餓極了,仰頭便服下。
那藥丸到了腹中,也沒甚感覺,她搖晃着白瓷瓶,“估摸這瓶中也就幾十粒,若是藥丸吃完,我還出不去,當真要死在這兒了。”
想到這,她又將信封中的手書拿了出來,念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有無相生,吉兇相伴,生死相隨,置之死地而後生。悟通此節,可絕境逢生矣。”她反覆念了幾遍后,便凝神思索起來。
正在蘇卿晨參悟之時,公冶文驍和尹君浩已兵分兩路,率人搜索了後山大部分地區。兩隊在論劍峰上相會,公冶文驍催馬上前,“五師弟,可有什麼發現?”
尹君浩眉頭緊鎖,“二師兄,我們在日觀峰上發現些許血跡,應該是黑衣人的,血跡一直往北,間或出現,我們追及至此,卻並未發現黑衣人,也沒有找到蘇師妹的蹤跡。”
公冶文驍道:“我帶人搜索了西邊一帶,並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這樣看來,黑衣人從坐忘峰消失后,是往東北向而去。只是這論劍峰已是最北端了,難道黑衣人已然出了空霧山了?”
尹君浩搖了搖頭,“未必。十八峰綿延甚廣,很多地方沒有找過。不如二師兄先回去稟報,我帶人繼續搜查。”
公冶文驍道:“五師弟,現在天色已暗,很快就要天黑了,我們還是率隊回去吧。”
尹君浩卻仍擔憂蘇卿晨的安危,心中焦急,只想早點找到人,“二師兄,若是此時回去,待到明日很多痕迹都會被掩蓋,我看不如這樣,二師兄帶大隊弟子先行回觀,我帶一小隊人馬再往東搜尋。師兄放心,無論找到與否,子時之前必回。”
公冶文驍正色道:“五師弟,我知道你擔心蘇師妹,但是你忘了代掌門之命了?夜間搜查,恐有危險,如果搜尋中有弟子出事,你擔待的起嗎!況且當下,觀中安全才應放在首位,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尹君浩還欲爭辯,忽聞一人拍馬疾馳而來,抬眼一望,來人正是四弟子歐陽簡。
歐陽簡御馬如飛,轉眼便到了二人跟前。“二師兄、五師弟,代掌門有令,命你們帶弟子速速下山。”
“出了什麼事了?”尹君浩急急問道。
歐陽簡面色凝重道:“明日有強敵將至,代掌門讓我請兩位速速回去商量對策。”
眾人皆是一凜,連忙催馬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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