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獵人
他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像只大蝦一樣弓着身子,試圖用手解開右腳的繩扣,卻發現不僅無法解開,反而越扣越緊,扣得小腿都發麻了,綳在胸中的那口氣頓時一松,再也無力抓住繩子,整個身子彈了回去。
他如同死屍一樣地在空中打晃着,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再沒有力氣重新抓住繩子,腦海里不由浮現出一部描寫末日的老電影《我是傳奇》,他現在的遭遇簡直是那個主角的翻版,只是少了一條狗的陪伴。
他從不敢想像自己能成為傳奇,也不願意成為傳奇,他只想好好地活着,默默無聞、苟且偷生地活在這個接近末日的世界上,但此刻,這樣的想法都顯得奢侈。
他的身子在空中打轉,身邊的世界也在打轉,心中冒出一個自嘲的念頭:至少,這樣的死法比較傳奇吧。
驀地,在旋轉的視野中,他隱隱看到一條黑影由遠及近,完了,設陷阱的傢伙來收穫自己的獵物了!
他想停住自己的身體,想看清這麼聰明的核屍長得什麼樣子,卻身不由己,然後又注意“他”的後面沒有同伴,“他”竟是一個人!
他的心中冒出一線希望來,單對單,自己未必輸給“他”,心中一動,忙閉上眼睛,裝出暈死的樣子。
感覺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動聲色,四肢放鬆,調整呼吸,積蓄力量,以待“他”放自己下來時,反戈一擊。
“喂!上面的人,死了沒有?”一個帶着磁性的清脆聲音從下面傳來,是如此的耳熟,對陷於絕地的他來說,簡直是仙音一般。
“丫頭!快救我!”他狂喜之極地大叫,猛地睜開雙眼,果然,那一頭颯爽的短髮和記憶深刻的紅色口罩撲入眼帘,他做夢也想不到,居然在此時此地,又遇上了她!這個她,不是上次偷車的女賊又是誰?
“是你?”她也認出了他來,語氣說不出的驚奇與詫異,也沒有浪費時間細問,“你等着,我去找繩頭,放你下來!”
“別!別找了!”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彈身一起,又抓住了繩子,急急地嚷道,“我的匕首掉在下面了,你把它找到,扔給我,我自己割開繩子!”
他惟恐她一時半會找不到繩頭,而設陷阱的傢伙隨時會出現,就選擇了一個最簡單快捷的方法。
找匕首很容易,她很快找到了,握着匕首對着他:“你能接到嗎?我要扔給你了。”
“且慢!”他又想到一個問題,且不說他能不能接到匕首,萬一她扔錯了地方,戳到他身上,那就得不償失了,馬上又轉了念頭,“算了,你還是找繩頭吧。”
她皺了皺眉,顯然不滿他一會兒一個主意,半哼半嗯了一聲,就順着繩子的方向搜尋起來。
他看着她消失在大門的牆后,心中忐忑,大聲發問:“找到沒有?”
“找到了,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三樓的一個房間,我這就上樓。”她好聽的聲音傳過來。
“別!別走開!”他的心一跳,失聲大喊,夜長夢多,在這繩子上多呆一分鐘,危險就增加一分,見她沒有回應,似乎懶得理他,不由哀求道,“姑奶奶,你快回來,我有更好的主意了。”
不知是否他的這一聲“姑奶奶”起了作用,她從牆後轉了出來,急急地問:“有什麼主意快說,別瞎耽擱時間了,萬一獵人出現,我也顧不了你了。”
他顧不得她的話里有他沒聽懂的用詞,苦着臉說:“你還是把匕首扔給我吧,扔準點,別扎着我……”
她沒想到他還是這個餿主意,沒好氣道:“這個我可不敢保證!我扔得肯定準,就怕你接不住。乾脆我直接扎斷繩子算了,最省事!”
“你還有這本事?”他有些不信地睜大眼睛,同時在心裏估量着她扎斷繩子后,自己這個姿勢落下來會不會受傷。
“怎麼?你不信?”她流露出相當自信的口氣,“本姑奶奶要是沒點本事,敢一個人上山採礦?”
“那好吧,按你說的辦!”他咬咬牙,無論信與不信,賭一把吧,即便她一次不中,也可以多擲幾次的。
“好,你準備好!”她說著老練地捏起匕首的尖,對準繩子瞄了一下。
“且慢!”他又大喊了一聲,有點擔心地瞅一眼那相當鋒利的匕首,叮囑道,“瞄準一點啊!”
“你是不是個男人啊?”她又冒出了這一句嘲諷的話,抬手就扔。
寒光一閃,他只覺得腿上一輕,整個身子直墜下去,他原本是屁股朝下的麻袋姿勢,一種本能的反應讓他得到解放的四肢在空中划動一下,撲通一聲,像個蛤蟆似地重重摔在地上,他眼冒金星,心中大喜,得救了!
“喂!你怎麼樣?能走路嗎?”她走過來,兩隻小巧的灰色登山靴停在他的眼前。
“謝謝!我沒事……”他強忍身上的酸痛,爬了起來,力爭表現得像個男人,邁步去揀剛才丟下的背包,誰知一走路就打個趔趄,被繩索套了半天的右腳好像失去了知覺,不聽大腦的使喚了。
“沒事就好,我們趕快離開這裏!獵人既然設了圈套,隨時會出現的。”她自顧自地快步離開。
他不知道獵人是個什麼東西,讓她這麼害怕,他當然知道獵人這個詞,但她嘴裏的獵人絕不是這個意思。
他卻無暇關注其他了,也無法表現出男人的氣概,可憐兮兮地喊住她:“姑奶奶,我的一隻腳走不動了,你扶我去自行車那裏好嗎?”
她這才注意到他的狀況,轉身回到他的身邊,心不甘情不願地架起他的一支胳膊,嗔也不是惱也不是:“臭小子,我真被你賴上了……”
“姑奶奶,這麼巧,又遇上了你,救了我一命。”他的嘴甜甜的,半個身子靠着她,真是賴上她了,以他現在的情況,隨便遇到個核屍,就可以把他當作一頓大餐了,眼前有這麼粗的一根救命稻草,還不抱得死死的。
“哼,我每次採礦都要經過這裏的。你呢,怎麼又回來了,這裏有寶藏嗎?”她忍不住抱怨,每次碰到他,都沒好事的,雖然,她總共才碰見他兩次。
“上次在這裏有收穫,所以這次又來了。”他小臉訕訕的,怎能承認是因為她才回到這裏,忽然心中隱隱覺得,上次最大的收穫就是遇見了她。
“你還能騎車嗎?”到了自行車前,她不抱希望地問他。
“不能……”他老老實實地回答,看出了她性格上的弱點,開始充分利用她的同情心。
“唉!這年頭好人不能當……”她搖頭嘆氣地扶起自行車,命令道,“坐上來,我送你回家。”
“我家住在彩虹小區,靠近孫望山邊上的小清河。”他生怕她反悔似地跨上後座,毫不設防地說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卻一不留神犯了兩個生存大忌——“遠離女人”和“不要接近陌生人”。
“嗯,抓穩了!”她蹬起了自行車,飛快地加速。
“姑奶奶,好人會有好報的,你一定長得很美,所以心腸才這麼好。”他嘴上跟抹了蜜似地讚美她,他有預感,她真的很美。
女孩子都是愛美的,她有些開心地回應:“長得美跟心腸好有關係嗎?你沒聽說面如桃花,心如蛇蠍這句話嗎?”
“你是嗎?”他的心情居然很好,壓根想不到幾分鐘前他還沉浸在死亡的絕望之中。
“是不是跟你有關係嗎……”她顯然不想說不是,也不想說是,哪個女孩子不想面如桃花,但也沒有哪個女孩子自認心如蛇蠍。
耳邊的風呼呼地響,他不由抱緊了她的細腰,一股淡淡的少女氣息鑽入鼻間,他心神一盪,如果說剛才是地獄,現在就是天堂了。
他還來不及仔細體會天堂的滋味,順風傳來一陣馬達的轟鳴聲,他分明感覺她的身子一抖,自行車隨即偏離了方向,一頭扎進路邊的草叢中。
他和她一起跟着自行車倒伏下來,額角的皮膚被雜草颳得生疼,不由埋怨:“姑奶奶,你怎麼騎的……”
“噓!是獵人……”她大為緊張地將手指豎在隔着口罩的嘴邊,示意他噤聲,同時用另一隻手把他的頭壓低。
他可以感覺到她聲音和手的顫抖,顯然是害怕之極,不敢多問,將身子伏低,一動不動。須臾,馬達聲呼嘯而過,他在草叢裏看的分明,是兩輛摩托車,各載兩人,戴着相同的頭盔,他當即想到了前幾天看到的骷髏騎士。
“好險!”她明顯地鬆了口氣,這才發現和他貼得很緊,幾乎是抱在一起,頓時臉紅了起來,還好有口罩遮着。
“獵人是什麼人?”他見可以說話了,把那個今天聽了幾次,卻一直聽不明白的詞問了出來。
“啊?難道下雪后,你一直沒有出門,沒去過黑市?”她對他的提問很是驚奇。
“今天是我第一次出門。”他也很驚奇,難道這短短的一個月,發生了什麼大事?
“難怪了,知道他們為什麼叫獵人嗎?因為他們獵殺的是人!這一場灰雪造成了很多人食物短缺,大概半個月前,出現了一夥騎着摩托車、戴着骷髏頭盔的傢伙,捕捉其他的人並吃掉,他們比核屍還壞、更危險!因為他們是正常的人類,比核屍強壯、靈活,還會使用交通工具、設置陷阱……”
“簡直太倒退了!”他沒想到人性淪喪至此,無法想像同類相食是怎樣的畫面,忽然想到,獵人的出現,或許標誌着這個城市已經徹底地淪為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黑市的三大巨頭沒採取措施?”
“保安隊只能保證黑市的安全。再說,獵人都是兩三個一黨,神出鬼沒,抓也沒法抓的。”她小心地探頭看了看,“算你命大,我要是來晚一步,你就被他們抓走了”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他真心地感謝,想到今天可能的後果,身子一陣陣發冷。
“上次你也救了我,大家扯平了。”她淡淡地說。
這時,馬達聲又由遠而近,兩人忙噤聲伏低,等兩輛摩托車過去多時,才扶着自行車鑽出草叢。
他感覺天色暗得厲害,看一下手錶,吃了一驚,已是下午四點多,原來自己在繩子上吊了差不多一天。
她也看了看天,輕皺了一下眉頭:“天色不太對勁,我們快點趕路,但願不要再遇到獵人或核屍。送你到家后,這自行車要借我一用,我還要趕去黑市呢。”
“沒問題,記得還我就行,我住在27座4A。”他生怕她不來還似的,將具體的門牌號也告訴她了。
“你倒對我放心……”她不由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住在黑市以外的倖存者,對自己的住處一向保密的,因為這是他們最後的倚靠。
他沒有應聲,不好意思說出內心的感覺,那就是,他是可以無條件相信她的。
兩人重新騎上車,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天越發的暗,他又改了主意:“還是直接去黑市吧,我想看看醫生,這個腳沒知覺。”
他的腳其實有所好轉,腳踝火辣辣的,顯示那裏的血液正在恢復暢通,他之所以想去黑市,卻是為了她着想,路上不安全,讓一個女孩子來回趕路,總是不放心。
“那好,我們就去黑市,省得我還你車了。”她也覺得如此最好,二話不說,直往黑市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