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
郝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共享單車騎到了凌家父子倆旁邊的花壇上,兩腿發軟地走下地,來到兩人面前。
方才強烈的劍拔弩張的氣氛,隨着郝可的出現,一掃而空。
“郝老師。”凌思睿驚訝地望着郝可,他的眼睛已經恢復到清純小鹿的狀態,神色間還有些做賊心虛的慌亂,“你怎麼會在這裏?”
至於凌旭,他一直保持着兩手揣兜的動作,這時候聽見凌思睿的叫喚,才稍微側過上身,回頭看來人。
郝可一個箭步衝到凌旭背後,兩手抓住他上衣下擺,死死攥住,然後開始拉風箱般劇烈地喘氣兒:
“呼、呼……你、你……你別跑!我都看見了!”
周遭空氣一陣緊繃。
凌旭的眼瞳一瞬間扭曲變形,金黃色的瞳孔上下跳動,冷森森地從眼角斜視郝可。
把凌旭當電線杆子撐着的郝老師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他弓着腰,努力把氣兒喘勻,為了防止凌旭逃走,他騰出一隻手揉肋下岔氣的地方,另一隻手依然死死地攥着凌旭的上衣。
因此,也錯過了凌旭異樣的表情。
“郝老師,你誤會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凌思睿立刻繞過凌旭,慌裏慌張地伸開手臂,想把郝可和凌旭隔開。
“凌思睿,你不用解釋了,老師都看到了。”郝可終於喘勻了氣兒,能說出完整話,他握住小孩細溜溜的小胳膊,把凌思睿翻到背面去,指着他屁|股上的大拖鞋印子,抬起頭,對着高大的男人質問道:
“凌先生,你剛才是不是踢孩子屁|股了?”
凌思睿和凌旭同時一愣。
郝可憤憤地盯着凌旭,這位凌先生的個子好高,他不得不仰着脖子才能正面跟他說話,這樣一來氣勢上就矮了一分,實在是不利。但他是占理的一方,有理不在身高!為了學生的身心健康,郝老師今天氣場兩米二!
凌旭似乎沒料到郝可會問這個,臉上露出茫然之色。
這看在郝可眼中,便是試圖矇混過關的行為,很多家|暴分子在人前都裝得體面斯文,背後卻對着老婆孩子重拳出擊,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偽君子最是可惡!
“我都看到了,凌先生,你別想裝作沒事發生,現在就跟我去醫院給孩子做個傷情鑒定,看看還有沒有其它地方受傷,看你踢孩子那麼順腳,肯定不是第一次了。”郝可用力扯住凌旭的衣服,氣勢洶洶地說,“軟組織挫傷也能構成輕微傷判定,血緣親情不是給你逞凶的借口,今天既然給我看到了,就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我、我不能去醫院……”凌思睿口中低聲念叨。
“凌思睿,走,跟老師去醫院檢查一下!”郝可一手扯着凌旭的衣服后擺,一手抓着凌思睿的小胳膊,鉚足勁往共享單車的方向拽。
“郝老師,我不去醫院,我真的沒事,真的,凌旭——我爸他不是故意的。”凌思睿慌亂地向郝可解釋。
然而郝可根本不信,一個被打怕了的孩子,因為害怕而極力為兇手隱瞞,自然是什麼話都說得出。
“別說了,走!報告出來就知道了!”郝可氣哼哼地說道,猛地一拽凌旭,後者巋然不動,他停下來,不信邪,加上一隻手,雙手扯着凌旭的衣服下擺,“走!你!”
只聽“嗤啦”一聲,衣服裂了。
本就千瘡百孔的棗紅色polo衫,歷經一天的折磨,200塊的布料終於承受不起本不屬於這個價位的壓力,乾乾脆脆地從兩個肩膀和後背連接的壓線處裂開,整片脫離。
郝可瞪大了眼睛,眼看凌旭距離他越來越遠,他拉着凌旭的後背那片布料向後倒去,眼前的景象一格一格彷彿電影慢動作般行進着,從人物到天空,無法抗拒,無力回天。
“嘭”!
郝可一屁|股坐進路邊的隔離帶里,在冬青木樹杈間定型成一個四腳朝天的姿勢。
師道尊嚴之不存,就在頃刻之間。
“郝老師!”凌思睿驚叫一聲,慌忙跑過來,“郝老師,你沒事吧?”
郝可定了定神:“沒事。”
“郝老師,我拉你出來。”凌思睿小天使格外暖心,立刻伸出援助之手,如果是班上其他同學,郝可相信他們肯定笑得前仰後合,什麼都顧不上了。
郝可本想推拒一下,但是他架在冬青樹叢里,使不上勁,只好藉著凌思睿的胳膊,慢慢爬起來。
凌思睿雖然年紀小,但是力氣挺大,郝可撐着他的時候,他細細的小手臂紋絲不動,穩得一比。
郝可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凌先生,如果你不配合我的工作的話,我只能報警了,你——”
郝可頓住。
因為他看到了凌旭的後背整個露出來,從厚實的肩胛肌肉到線條流暢的脊椎溝,再到隱沒於牛仔褲腰的勁瘦腰線……全都一覽無餘。
“對、對不起。”郝可頓時尷尬地想要去社死組發帖:和學生家長拉扯的過程中把人家衣服撕掉了怎麼辦?
凌旭往後看了一眼,嘴角的線條往斜下方撇了幾分。
“那個,還給你。”郝可舉着棗紅色的衣服后擺,一陣抖動,彷彿在表演鄉村二人轉。
*
半個小時后。
郝可打了一輛車,把凌家父子帶回自己在學校旁邊兩站地租的公寓。
他鑽進衣櫃裏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一件他登山時穿的超寬大防風衣,可以在裏面套十件八件保暖內衣的那種,反正他也不登山,就先借給凌旭擋擋後背。
凌旭拿起防風衣,兩手抻着肩膀拽了拽。
“放心吧,很耐磨的。”郝可說道。
凌旭把手塞進袖子,動作奇怪地把衣服套上了,就好像他剛學會穿衣服沒多久,還對這種兩個袖子的設置不太熟。
穿上后,肩膀果然有些綳,衣服下擺短着一截,稍微往上一提,就會露出后腰窩。
凌旭轉過來,對着鏡子照了照。
郝可的目光被凌旭的腰側一處燒傷吸引住。
剛才在外面,光線不明顯,郝可也沒仔細看。
現在,他卻分明看到,那裏有一塊燒傷痕迹,足足有巴掌大么大,表面凹凸不平,呈現觸目驚心的紅斑,已經凝固的血和滲出液形成一條條痂塊,分明是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傷口。
“嘶,這、這是怎麼弄的?”郝可倒吸一口涼氣,他下意識掏出手機,要打120。
“等等!”凌思睿忙撲上來按住郝可的手,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郝老師,你不是說不會報警了嗎?”
剛才在出租車上,郝可已經對凌旭進行了深刻的批評教育,凌旭垂着頭沒說話,似乎對郝可心服口服。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再加上凌思睿看起來靈活如常,毫無受傷之態,所以郝可也就沒有糾纏下去。
“老師不是要報警,只是你爸這燒傷看起來很嚴重,最好送急診看一看,一直拖着不管會感染的。”郝可解釋道。
“不會的!”凌思睿斬釘截鐵地說道,說完,他發現郝老師臉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不知怎的,他心裏便很難受,嘴巴開始給自己辯解,“凌旭經常受這種傷,他、他是執行特別任務的,維和部隊,對,維和部隊的!”
郝可失笑:“S市有什麼好維和的,凌思睿,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是秘密的,秘密任務,所以不能跟老師說,也不能隨便去醫院。”凌思睿壓低聲音,“他們特別行動隊不讓帶手機,一切都是秘密的,所以我平時都聯繫不上他。”
郝可一怔,他倒是聽說過有些執行秘密任務的部門確實不讓用手機,怕被敵對勢力定位和監聽,看凌旭的身材說是特種兵他也信……不過,由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告訴他這些,他怎麼就覺得怪怪的呢?
郝可看向凌旭,想從凌旭臉上找到些許證據,能夠讓他相信的……
凌旭長着一副聰明相,沉着臉的時候甚至讓人有壓迫感,這副樣子去演出黑|道教|父也很有說服力。
此時,他便頂着這張臉黑|道教|父的臉,抽了抽鼻子,醞釀了一個大噴嚏。
“阿嚏——”
郝可皺起眉頭,把臉撇到一邊。
凌旭打完噴嚏,心情愉快了不少,把手從衣服下擺伸進去,撓了撓腹肌,看向郝可:“我餓了,還有油核桃嗎?”
油核桃?那是什麼東西?
凌思睿好像生怕凌旭胡說八道,給他丟人,連忙把凌旭往外推,一邊跟郝可解釋:“郝老師,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因為在特別行動隊呆久了,有點和現代社會脫節,如果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郝老師多多包涵了。”
郝可一臉的困惑,把凌家父子看了又看,最後,他內心的信任天平還是傾向了凌思睿那一邊,他更願意相信凌旭是“特別行動隊員”而不是智力受損人員。
“等等,”郝可叫住凌思睿,“這有什麼需要包涵的?如果是為了保家衛國奮戰在一線的軍人,我們老百姓只有感激和敬佩。來,坐下,既然餓了,吃頓飯再走吧。”
四十分鐘后,郝可把燒好的紅燒肉盛進盤子裏,開放式廚房的香氣一直飄到客廳,佈滿整間公寓。
凌家父子乖巧地坐在餐桌前,目光充滿渴望地盯着郝可。
“也沒什麼好招待你們的,先隨便吃點墊墊吧。”郝可把紅燒肉放在醬油白切雞和蒜蓉清蒸蝦中間,隨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水。
郝老師重新定義了“隨便吃點”。
沒錯,他就是這樣一個全A生,各方面都要做到完美!
“咕嚕嚕~”凌家父子的肚子發出誠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