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叩首
他卻牢牢地抓住車門雙側,看着謝如雲,一字一頓:“從前的事,我不知情,我不曉得你……”
“小叔拿了藥丸還不走,是想賴在這裏么?”
燕易南打斷他的話,淺笑着道:“看,街上行人越來越多,你再不走,便要出大事了。”
武長老硬化地將謝漪瀾帶走,謝漪瀾沒有再掙扎,從始至終連續定定地看着謝如雲。
車簾放下,阻遏眼光,馬車駛走,全部歸於清靜。
謝如雲仍在思考適才謝漪瀾的話。
他說:“從前的事,我不知情,我不曉得你……”
他是什麽意圖?
“如如過來,我和你說明兩位長老。”
燕易南打斷她的思路,將她推到前面,指着拿拐杖的老人家道:“這是智長老,擅長數術推演,觀天文地輿。”
又指着拿葵扇的老人家道:“這是醫長老,醫術冠絕宇宙。”
謝如雲寂然起敬。
她曉得謝氏有長老會,一公有七名,會長是德長老,武長老擅長武力,全心全意支持謝漪瀾。
別五名遁世於人后,各有千秋,各有支持的人。
從前謝如雲從未聽說除了德長老之外,有誰支持燕易南。
今日這兩位能隨着燕易南來,說明是被他感動了,成了他的支持者。
她周重其事地給兩位長老施禮:“謝如雲見過兩位長老。”
智長老淡淡地抬抬手,並不多說什麽。
醫長老很有興緻地看着她,笑道:“聽說你對醫術也很感樂趣,種的葯很不錯?”
“後輩不敢在先輩眼前班門弄斧。”謝如雲頓生警覺。
這麼厲害的人,會不會看破她在專供謝氏的赤龍藤、白鳳草、鴛鴦果高低的毒?
據她所知,那些藥材都是謝氏一手炮製,裏面消化,並不會送到謝氏。
因此,可以榮幸的吧?
燕易南當令道:“以後請醫長老安排你。”
謝如雲乘隙施禮:“多謝先輩。”
醫長老笑笑,指着燕易南道:“阿麟你謀利取巧。”
燕易南淺笑着,並不辯駁。
智長老看看天色,道:“老頭目餓了,累了,要走了。”
謝如雲便請他們吃飯:“後輩的鋪子便在這裏,廚子技術很不錯,如果不嫌棄……”
醫長老道:“你別勸他,死老頭目從不吃裏頭的東西,我們先走了。”
燕易南點頭:“不送二位長老了。”
醫長老點點頭,當先往前走。
智長老沉沉地看了謝如雲和燕易南一眼,轉身顫巍巍地離開。
謝如雲這才有空扣問燕易南:“發生什麽事了?”
燕易南自若果地道:“不曉得,我這些天連續都在下工夫奪取兩位長老的支持,昨天夜裏還和他們促膝長談……
天亮,兩位老人家被我感動,喜悅支持我,我便聽說你這邊出了事,因而匆忙趕來。”
謝如雲看着他的眼睛:“阿麟,你沒有說實話。”
燕易南無奈地嘆了口,攤手:“我說的都是,不信你問兩位長老。相反,我想問你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麽陡然發瘋?”
謝如雲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眉目,只好容易地把經由說了:“……我也不曉得他到底怎麼了,看模樣是碰到了大事。”
燕易南毫不掩蓋他的坐視不救:“哈,那我便安心便是了,希望他碰到的事兒越大越好。”
謝如雲看他如此子,反而更信了他幾分:“你給他用的是什麽葯?”
燕易南道:“謝家送過來的,好像是謝瑤建造的。”
謝如雲的心境陡然變得很糟糕,不由得諷刺了一聲:“你隨身帶着她的葯,是很缺葯嗎?”
謝瑤給燕易南送葯,是什麽意圖,不問可知。
是要推行未婚妻的職責,專供特供他葯呢。
燕易南見她的臉陡然便黑了,不由得愉悅起來,他指指車廂:“你不是很急嗎?我們上車說?”
謝如雲上了車,重重地將車簾砸下去,整個人都在焦躁狀況中。
還莫明其妙想哭。
燕易南被車簾砸了滿臉,並不生氣,笑着坐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怎麼了?”
謝如雲憋着氣看向窗外,不想說話。
她很累很累,還很委屈,同時思路全。
燕易南也默然下來。
他牢牢抓着她的手,放在他懷裏捂着。
她的手有些冰冷,他的懷裏也不怎麼和暖便是了。
只是如此捂着,總是要溫暖少少。
謝如雲很快調解好了感情,長出一口,輕聲道:“事兒,你得趕緊派人去盯着。說是銅人巷、姓肖的。”
她並不記得自己經是獲咎過什麽姓肖的人,便問他:“你獲咎過姓肖的人么?”
燕易南淡淡地道:“誰曉得呢?我從前被趕落髮門,自生自滅,但凡有人敢朝我着手,惹我不高興,我定是要把氣出了的。
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這個人兇險狠辣,睚眥必報。說不定你是被我連累了。”
聽起來滿滿都是怨氣,也沒多少實話在裏頭。
謝如雲生氣:“你在發什麽性格?”
燕易南看着她:“你又在生什麽氣?”
謝如云:“我沒生氣。”
燕易南:“你沒生氣怎麼曉得我在發性格?”
謝如雲深呼吸,不想理他了。
燕易南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子往車外小聲交託了幾句,放置人火速去排查銅人巷,姓肖的人家。
謝如雲見他放置得頭頭是道,心境總算好了少少。
她輕聲道:“適才謝漪瀾說,從前的事,他不知情……”
“謝如雲!”燕易南陡然提升聲音:“你什麽意圖?”
謝如雲莫明其妙:“我什麽意圖?我便是想和你探討一下這件事……”
燕易南沉着臉道:“你是不是要信賴他的鬼扯啊?如果是他不知情,中間有什麽誤解,你是不是還要回頭?”
這話接不下去了。
謝如雲後悔不迭,她便不該和他談論這件事,是她蠢。
她深呼吸:“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是那種人嗎?”
燕易南不依不饒:“是我不講道理嗎?你才見了他,一大朝晨便找我茬,看我不順眼是不是?”
謝如雲把頭扭開,沒辦法再往下說了,再說便要大吵一架了。
車廂里的空氣最煩悶。
兩個從未真正翻過臉的人此時都沉着臉,臉拉得有兩尺長。
“店主,店主……有大事……”阿米倉促地敲着車壁,讓馬車停下來。
狗剩兒氣喘吁吁地從反面追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店主,有人去謝家街木樨嬤嬤那邊找茬了,您快去吧!”
謝如雲神采大變,號令車夫:“立馬去謝家街!”
燕易南道:“我先過去,你稍後再來。”
他可以縱馬狂馳,技藝也比她高強,謝如雲立馬答應了:“你快去,快去,別讓木樨嬤嬤出事。”
燕易南跳下馬車,幾個升降便沒了影蹤。
謝如雲嫌馬車慢,乾脆也下了車往前狂奔。
謝家街。
木樨嬤嬤家的院門被人拆了,七顛八倒地在地上,院子裏的木樨樹上避寒的薄毯被人扯到地上,樹榦枝條被砍得烏七八糟。
江謝雲危坐在院子正中,手裏着暖爐,挖苦地看着跪在眼前的胖嬸,以及拚命抵抗、和她部下拉拉扯扯的僕婦,淡淡地道:“什麽時候,謝氏的產業居然可以擅自變賣了?”
胖嬸滿頭大汗,捂着被打得青腫的臉,話都說晦氣索:“……這房子不是族裏的產業,是私產……”
“誰的私產啊?”
江謝雲提升聲音,眼光江江掃過周圍圍觀的族人,藐視地道:“你們身上穿的,吃的,用的,全都是族裏給的,誰敢說自己有私產?!”
謝氏的族人們看着她身上華貴的衣飾,再垂下眼,憤怒不平地盯着自己陳腐的鞋尖,敢怒不敢言。
謝如雲派去的僕婦恆娘挨了重重一下,痛得尖叫起來:“你們橫行霸道!這房子是我們店主的,契書是在官署里備過案的,受大錢律保護!你們謝家敲榨勒索!我們要告你們!”
江謝雲“嗤”的一聲笑了:“你的店主是誰?”
這院子是用白庸碌的名號買的,恆娘曉得不能亂說話,便報了白庸碌的名號。
哪知江謝雲神采愈加丟臉:“他!如此。這可真是巧了!”
她也是下過工夫查過謝如雲的,這個白庸碌,便是謝如雲部底下最能幹的掌柜。
白庸碌莫明其妙跑來這裏買什麽院子?
一定是謝如雲的主張。
謝如雲,謝如雲,江謝雲一個激靈。
她想起謝如雲當初對她的威逼:“倒是你,有一個秘密,剛巧被我曉得了呢,你的血,有用嗎?”
兩個都叫謝如雲,這是便便嗎?
江謝雲剎時汗毛倒豎。
她看着這個院子,看着恆娘,看着那棵木樨樹,不寒而慄。
她朝阿月使了個眼色。
阿月大聲道:“把房子裏吃裏爬外,私賣族裏產業的老東西拖出來!”
便有幾個僕婦往屋裏去拖木樨嬤嬤。
“她病得很重,會要了她的命。”
胖嬸兒和恆娘連忙站起去攔,卻被再次按翻在地。
有幾個謝氏族人其實看不下去,全求情:“夫人,木樨嬤嬤既老且病,早便懵懂了,這件事她可能也是不曉得的。”
江謝雲牢牢攥着手指,笑道:“好吧,我不是沒有慈善心的人,我此次過來,只是為了清查族中產業被私賣的事,並不是想要和老人家過不去。”
說話間,木樨嬤嬤被僕婦們拽了出來。
她是連續卧床的,身上衣衫單薄,沒有穿鞋,且神智不清。
被拖出來時還愣怔怔的,四處張望着,胡亂嚷嚷:“冷,冷,你們干什麽?”
江謝雲厭棄地瞅了她一眼,低咳一聲。
眾僕婦便將木樨嬤嬤強壓在地上,大聲道:“給夫人請安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