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宰的凋亡(三)
三
儘管中也用心斟酌着語氣,太宰治在辦公室里放那麼大一個鳥籠還是顯眼過頭,以至於在組織內流傳出許多奇奇怪怪的傳言。
出人意表,一向擁有強大掌控欲的太宰治這次似乎並沒有準備做什麼,倒是讓情報部門好好準備一番,肅清內部八卦風氣的中原中也白費了許多功夫。
平時總是一個人在辦公室,連部下送上來的飯食都很少食用的太宰,在處理公事以外就是靜靜發獃。
難以想像在外界的描述已經形同惡魔,留下無數恐怖傳說的太宰治會有這副安靜的樣子。
所有的偽裝被他放下來,像是一名精湛的偶戲演員放下擺錘,又像是一名獨自跳起神樂的舞者摘下面具,清瘦頎長的身形有種顧影自憐的蒼白。
人類文字會用厭世來描寫輕生之人的心靈,意味着這個人厭倦了這空虛無力的世間。
太宰治現在看起來就像是這個厭世者,厭倦與這虛偽的塵世虛與委蛇,厭倦了在擺不脫的責任間隨波逐流。
黑暗包圍下的青年,狀態虛弱的令人心驚!
哪怕是妖怪,也能看出這一瞬間的脆弱,抓住這個機會,很輕易的就能崩毀掉太宰治這個人的人格。
然而如同奇迹一般的。
這個瀕臨破碎的人每一次都挺過來了,每一次,每一次……最後出現在人前的他永遠那麼無懈可擊,高深莫測。
夢鳩孤獨的欣賞着這同樣孤獨的一幕,嗅着空氣中的死亡的氣味,他在想什麼,這一刻他也不知道。
“太宰,到我身邊來。”他只是非常想像在夢中那樣摸摸他的頭。
妖怪的聲音沒有傳遞到太宰治這個人的耳中,就像是他們每一次對話那樣。
那時太宰趴在拱形籠頂,看起來像是個擁抱的姿勢,夢鳩只要抬頭就能看見他的臉,距離是這樣近,但是太宰的眼中沒有自己……
啊,這是當然的,這不是當然的嗎?
人類的眼中,幾時倒映出“夢”的痕迹?
但是姑且,讓這殘留的碎片,賦予每日醒來的你有一個好心情。
夢鳩如此祝願着。
夢境神鳥的祝福是強大的,驅散夢中陰影,帶來幸福的好眠,換成任何一個人,都絕對絕對能感受到其中的好處。
只是太宰治……已經四年沒有睡過了。
他的夢早在某一日起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這間逼仄陰暗的首領辦公室。
他站在橫濱城市中最高的地方,卻不能拉開窗帘看一眼這座城市,他擁有舉足輕重的尊貴地位,但是他夜夜無眠,醫生都勸他不要把葯當飯吃。
其他的東西夢鳩都不懂,但他唯一懂的就是自己的祝福在太宰治身上不起作用。
那一瞬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他認識到,自己就算有神明的力量,拿這時的太宰也沒有辦法。
他只能看着他,看着太宰治以恐怖的意志消耗自己的生命。
在夢鳩看不到的地方,港口mafia一家獨大,吞併了橫濱所有除“她”以外的勢力。
這股強勢的勁頭,讓一些隱藏起來的人懷疑這是否是太宰失控的徵兆。
不過這些人處於謹慎考量,誰也沒有率先出頭,就這麼用深沉的目光審視着,懷疑着,直到不敢置信這個人居然就這樣任憑自己躍下高塔。
就像是所有人都以為是個英雄的男人,卻在打敗敵人,回到自己國家,迎接榮譽的次日跳下城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沒人能想像,一名英雄會因為殺人的負罪感就這樣輕易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正是這些沒人想到的……如今卻全被一隻妖怪收入眼底。
籠子裏的世界是狹窄的,他能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太宰。
那些人視而不見的部分他全看見了。
“渺小的人類……”
“只是如此就可以了,正因為你們渺小,正因為你們弱小,所以這樣就可以了,不需要超過自己的極限……”
夢鳩看着那道被昏暗的燈光勾勒出的身影低聲重複着,然而他眼中的太宰治儼然已經超過了人類該有的限制。
他在燃燒。
像一朵在夜空中綻放的煙花。
比所有同類還要轉瞬即逝。
還要燦爛美麗。
然後在綻放之後,留下一地的狼藉。
……
“最近首領的心情是不是變好了?”
中原中也路過的時候,不經意間聽見手底下的人這樣說道,前進的腳步頓時有些邁不開了。
沒有發現自家上司正在不遠處偷聽的兩位黑手黨成員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
談起自家那位在外界眼中越發不可描述的首領,兩人先是分別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欽佩(總之,官腔要先打好),然後遞交了一個難以言喻的眼神(正餐要來了),最後才猶猶豫豫,扭扭捏捏的繼續起先前的話題。
聊起太宰治,前面這位顯然經過大風大浪,此時說起話來,也是一股子過來人的滄桑成熟。
“其實以前的太宰先生雖然也很難搞,但是大多時候還是不把我們這些小嘍啰放在眼裏的,受害者多是現在咳……那位。”
那位等於中原中也,當事人已經從這隱約的暗示中讀出了他想說的話,額角不由蹦出一條青筋。
但他不管怎麼說也是一名優秀的黑手黨幹部,耐着性子聽聽底下人怎麼八卦太宰,他還是穩得下心的。
果然,接下來兩位部下的交談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當部下們聊起分派到手裏的活計變輕鬆了,底下人收屍的數量都開始變少,還有工資待遇等等會讓中年大叔忍不住大吐口水的話題。
就連中原中也也跟着若有所思起來。
“這樣說來組織發展確實開始平穩,太……首領他最近又在考慮什麼呢?”
港口mafia如今已經是橫濱□□的龍頭老大,一家獨大絕不是說說,繼續發展那就要踩上政府的紅線,或者頂着軍警陰森森的目光開始向外發展。
不過這都不是最好的選擇,政治敏感度這些年已經訓練出來的中原中也不由有些操心。
只是沒等他把自己的思索整理成內容上交給首領,他就直面感受了一下何為“太宰治的好心情”。
這句話真是充滿了槽點,以至於中原中也並不是很想回憶看到一張笑臉的太宰時,他到底有多麼受驚過度,差點兒把手裏的門板拍到對方臉上。
“首領,您怎麼會離開首領室?”
如果說前任的森先生還會帶着愛麗絲往外亂跑,那太宰治是足足四年沒有走出過辦公室的怪胎!
個別組織新人從未看過首領以至於把首領當成都市傳說的小道消息,就連中原中也這等幹部都有所耳聞。
說實話,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搞不定港口黑手黨的總部大廈里就會緊接着冒出“首領一直不出辦公室是因為首領壓根不是人”“首領在辦公室吃小孩”“聽說了嗎?首領其實他啊……”總覺得距離這樣的一天並不遠了。
想到現在已經有些妖魔化的“傳聞”,中原中也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手掌用力壓下帽子。
而給他帶來這麼多煩惱的當事人卻彷彿沒有看出他的頭禿,心平氣和的反問道:“中也,首領也不是一直要呆在屋子裏不出外走動的。”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怎麼說都是你有理,之前是誰死也不出辦公室的?不過在mafia,首領的話就是真理這點兒絕對不容置疑,故而驕傲的重力使低下頭,沉聲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太宰治笑道:“不是中也的問題,畢竟我以前就知道你的腦袋並不怎麼好用。”
中原中也:=_=#混蛋青鯖!
終究不能再衝動的把太宰踹到牆裏的中也選擇低下頭,不去看那張欠打的臉。
太宰治見狀嘴角微不可察的動了動,但在自身還沒有意識到之前就已經撫平了波瀾,與之相比,說著這樣的話,眼神也絲毫沒有變化,冰冷沉凝的像是一灘混濁的黑色液體,吞沒所有神采與閃光的眼眸,才是真正令人畏懼之處。
中原中也低下頭,未嘗不是想避開與這樣一雙眼睛產生交匯。
那是足以將對視者的心靈完全,徹底,吞噬的一乾二淨的非人之物。
會有傳言說首領不是人類,未嘗不是太宰治的眼睛太沉,太冷,彷彿極北的黑夜的緣故。
“您是想去外面逛逛嗎?我會為您安排好護衛隊。”
中原中也盡量平靜的對待難得一次從辦公室里出來的首領。
然而太宰治不留情的拒絕了他的好意,披在肩頭的大衣眼看着要滑落被他用力拉了起來,然後撫平手指拽出的褶痕。
“在總部里隨便走走,不用太多人跟着。”
中原中也一開始沒聽清太宰治都說了什麼,因為那聲音太輕,像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但是蒲公英紮根之後,卻能快速汲取大地的養分,生根發芽,然後把自己牢牢的留在紮根的地方,可是這道聲音卻是破碎的。
中原中也隱約有種若是自己沒有聽見他都說了什麼,那麼說出這句話的太宰治就會徹底消失,只留下首領曾出過辦公室這麼一個淺薄的印象。
但是他聽見了,所以太宰治按照他所說的話,走了走,逛了逛,看了看在自己接手后的總部大樓都發生了那些變化。
這些變化會讓親手帶來這些變化的人生出細微的喜悅,就像是園丁照料的植物生長出甘甜的果實。
不可否認,中原中也做着介紹時,心裏不免為自己所在組織的強大感到自豪。
他驕傲的仰起頭,不光是太宰治,他也是為這顆大樹除草的園丁之一,所以甜美的果實必然有他一份,他會驕傲實在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不管中原中也怎樣想,他都沒有從太宰治的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波動,所有激動的情緒像是被丟進深不見底的井裏,連迴音都沒有傳遞上來。
最後他等來的就是太宰治的一聲勉勵,然後就是目送他回到那間不見天日的首領房間內。
“辛苦了……嗎?”中也拍拍自己的肩膀,覺得今天這一天真的是怪怪的。
問題肯定是出在太宰身上,不是他突然反常的出現,反常的做出這些舉動,自己肯定不會覺得奇怪!
想到這裏,中原中也再次確定,當上首領的太宰也還是那個會給旁人帶來無數麻煩的太宰。
“還是老樣子,沒有變啊!”說出這句話的中原中也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惱火,已經成熟的俊美青年表情複雜的像是要出門找人干架。
而太宰有沒有預料到這一幕呢?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他並不打算為此給出解釋。
只是他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首領房間后,整個人向後靠在沙發上,直直的看着懸挂的吊燈回不過來神。
靈魂像是從他的身體裏飄走了一樣。
夢鳩動了動腳,冷冰冰的金屬聲響起喚魂的脆響。
“……”太宰治垂眸,也不知在想什麼,忽然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冒出一句話來:“說起來,你還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字,你叫什麼呢?”
夢鳩看着他,眼中掠過一絲深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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