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丁女士荒宅遇鬼,然而食慾不減
丁曼菱站在這荒涼的四合院裏,有點傻眼。
這是傍晚時分,後方大門落鎖時的“咯噔”一響,還在她的腦海里回蕩,非得是把絕大的鐵鎖,才能鎖得如此響亮。
鎖頭大,加之門厚牆高,這讓她感覺自己像是落進了井裏。往上看是四方的天空,往下看是滿地荒草。院子當年也曾是青磚墁地過的,如今那磚被野草拱得不是碎裂就是翻翹,草還梭梭的動,是有草蟲兒在其中活動。
院子已經是這樣了,四面的房屋更是類似鬼窟。門窗有的緊閉,有的隨風微微的呼扇,開合之際,能瞧見裏頭黑洞洞的,影影綽綽有些傢具的輪廓。而門框窗欞全結了蛛網,蛛網沾染灰塵,帘子似的飄飄拂拂。
面對着此情此景,因為沒有觀眾和力氣,所以丁曼菱沒有嚎啕,只從懷中摸出了一張小照片。
小照片來自葉家,還是丁老爺私自把她許給了葉家之後,葉家派人送過來的,意思是向她亮個相,讓她對未來夫君有個印象。畢竟在當今這個年頭,即便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定的包辦婚姻,也沒有讓男女雙方閉着眼睛直接就去入洞房的,就算沒有面對面的互相相看一番,照片至少也得交換一張。
而僅從這張照片上看,就可知葉大少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這麼要緊的照片,主人公縱然是不肯正襟危坐的拍攝,至少也得給個清楚的正臉。然而葉大少爺不知是出於何種考慮,竟然送了她一張合影。
合影是他和幾個朋友圍坐談笑的姿態,照片模模糊糊,但依舊看得出正中央的主人公相貌驚人,長的是大寬臉、短下巴、綠豆母狗眼、八字掃帚眉、另附一張嘻開的大蛤蟆嘴。
丁曼菱雖然幾乎就是丁家歷代最丑的一位,但以外人的眼光來看,她也沒有辜負丁家列祖列宗的美麗,憑着她那一副青春容顏,命運再怎麼離奇,也不至於嫁個這種德性的夫君。況且這夫君不但皮囊醜陋,靈魂更是五毒俱全,以至於她只盯着照片看了三秒鐘,胸中便又燃起了衝天的大火,燒得她又攥拳頭又咬牙,一時間無所畏懼,只想:“嫁鬼也不嫁姓葉的!”
兩邊的廂房都有蛛網攔門,唯獨前方的正房門口勉強還算潔凈一些。丁曼菱懷着勇氣,邁步向前,決定進房。
房屋再破,究竟是有着四面牆和天花板,可以遮風擋雨。傍晚時分,天色說黑就黑,她也懶怠再去後院探險了,橫豎一夜不喝水,也渴不死她。先把今夜對付過去,明天早上再想出路。
正房的房門有點歪斜了,門板與門框不甚合轍,也不知道是誰使用蠻力把它關了上,以至於她費了不少力氣,才又把它拽了開。結果房門剛一開,一道灰影貼地掠過,她沒看真切,但是猜也猜得出,那是只大老鼠。
她活了一十九年,和老鼠臭蟲打照面的次數,不會超過一巴掌,虧她天生膽大,雖是心裏一驚,但是方寸未亂。況且亂也白亂,難不成因為屋子裏有了老鼠,她就在院子裏站上一夜?所以別說是鬧耗子,就算是真鬧了鬼,她也還是得硬着頭皮往裏走。
邁步跨過門檻,她進了堂屋。堂屋方方正正的,迎着房門,還擺着八仙桌和幾把破椅子,四壁骯髒,隱約有幾個大白印子,表明那裏曾經掛過照片和對聯。她原地轉了一圈,沒找到油燈火柴等物。而窗外的天是眼看着黑,就在她轉這個圈的工夫,房內便又黑了一層。
堂屋的東西牆壁上各開了一扇門,她先往那東屋去了,推門探頭進去一瞧,她發現自己這回倒是走對了路:房內靠牆擺放着一張雕花大床,床架垂着絲絲縷縷的灰塵,床帳還保留着,當初應該是大紅的顏色,如今褪得粉不粉黃不黃,早成了破布條子。
在這間屋子裏,她還是連一截蠟燭頭都沒翻出來。把嘴撇了一撇,她強忍着沒有委屈落淚,心想爸爸真是太狠心了,竟然忍心把親生女兒關進這樣的鬼地方。虧得自己膽大,這要是換個膽小的過來熬上一夜,還不得嚇出病來?
剛想到這裏,窗扇忽然被風吹得咯噠噠作響,她回頭往窗外一望,透過那霧蒙蒙的骯髒玻璃,只見幾隻蝙蝠一閃而過,院內長草顫動,秋蟲們大爆發一般,驟然一起鳴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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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曼菱在床邊坐了下來。
床上就是硬邦邦的光板子,莫說被褥,連一絲棉線都沒有。夜色越發的濃重了,丁曼菱含着一點眼淚,心裏怕,想回家。若不是手裏那張照片一直提醒着她,那她真有了投降的心。低頭一抹眼淚,她又看了那照片一眼。房中太暗了,什麼都看不清,但是也無須看清,葉大少爺的尊容,早已印刻在了她的心中。
古宅空屋固然恐怖,但又怎麼及得上葉大少爺的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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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曼菱直挺挺的坐了半夜。
正房裏悉悉索索的,一直沒消停過,她縮起雙腳抱了膝蓋,怕老鼠們滿地奔馳,會撞了自己。窗外長草蔥蘢,草蟲兒們活潑得很,有野貓像孩子哭一樣的叫,另有一隻大鳥,在院子上空撲啦啦的盤旋。丁曼菱手握葉大少爺的玉照,嚇得肝膽俱裂,全靠心中“嫁鬼也不嫁葉大少爺”的信念支撐,才沒有當場昏厥。
如此坐到了凌晨時分,她驚恐到了極致,反倒是漸漸麻木起來,加之先前又大哭大鬧了一整天,實在是乏得很,便輕輕的側身倒了下去,想要閉上眼睛打個小盹。
可就在她昏昏沉沉將要入睡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了一聲門響。
門板摩擦門框,響得吱吱嘎嘎,聲音近得彷彿就在眼前。她猛地睜開了眼睛,第一反應是:鬧鬼了!
不是鬧鬼,就是鬧妖精,反正這麼一座空了十幾年的破房子,總不會是鬧賊。
她先前已經是疲憊得要命,如今躺了這麼一陣子之後,筋骨鬆懈下來,越發的周身酥軟,爬都爬不起來,無論推門進來的是個什麼東西,她都不會是人家的對手。欲哭無淚的睜大了眼睛,她一邊掙扎着要起身,一邊暗暗的叩問蒼天:“我這是什麼命啊!”
蒼天沒有搭理她,卧室的破門則是真開了。
一個大黑影子跳了進來,手裏還掄着個流星錘似的紙包。抬頭一見床上那東倒西歪的丁曼菱,他立時剎住了腳步:“誰?!”
丁曼菱勉強坐了起來,一手撐着床,一手將額前亂髮向後一捋:“你又是誰?”
大黑影子收攏手腳,給了她一個筆直的黑影:“我住在這裏。”
丁曼菱詫異道:“這是我家的房子,而且已經空了十幾年了,你怎麼會住在這裏?”說著她不由得又環顧了一圈:“況且這裏也住不得人呀!”
“既然是住不得人,你又怎麼會睡在這裏?”
“我爸爸逼我嫁人,我不肯,他就把我關到這裏來了。你呢?你無處安身?你沒有家?”
話音落下,她聽見大黑影子輕輕的出了一口氣,可見她雖是畏懼大黑影子,大黑影子也被她嚇得不輕。一口氣吁出去后,他的聲音冷淡了些許:“對,我沒有家,見這是一座空宅,就來暫住幾天。”
“你為什麼沒有家?你是乞丐嗎?”
“還沒到那種地步。”
丁曼菱聽他語氣不善,於是又有了一點怯:“我倒是不介意你暫住,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可現在我來了,恐怕就要勞駕你換個地方了。不過你也不必換得太久,我不會在這裏長住的,過幾天爸爸看我不服軟,一定就會把我放回家去了。畢竟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他還真能忍心逼死我不成?等我走了,你再回來,好不好?”
大黑影子沉吟着不言語,而丁曼菱說了這一番話,頭腦清醒了,人也有了精神:“還有,你既然是在這裏住過幾天了,那你平時都吃什麼喝什麼?這裏有水嗎?我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吃沒喝過,現在餓是不餓,只是要渴死了。”
大黑影子說了句“稍等”,然後轉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後,他端着一隻粗瓷大碗回了來。將那大碗遞向丁曼菱,他又向她一晃手裏的紙包:“還有點心。”
丁曼菱一口氣喝了半碗水,身心一得滋潤,更精神了:“那你再分我一塊點心,可以嗎?”
大黑影子沒說什麼,把紙包放在床邊,摸索着打了開。這時窗外微微有了明亮天光,大黑影子拈起一塊點心遞給她,她也能準確無誤的接了住。往床頭那邊挪了挪,她低頭小口小口的啃着點心,啃了幾口,扭頭望向大黑影子:“這位先生,多謝你了。”
大黑影子在床尾坐了,愛答不理的哼了一聲。
她誠心誠意的道謝,換來的卻是一聲冷哼,於是她暗中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人是嫌我佔了他的房子呢,可他也不想想,這房子本來就是我家的,我是房東,他是房客。哪有房客要攆房東的?何況我這樣一位青春貌美的大小姐,誰見了我不恭維幾分?偏他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竟然給我臉色看,幸好天黑,看不清他的臉色。
隨即,她又一轉念:“也許就是因為天黑,他不知道我是何等可愛的一位小姐。等到天亮了,不信他不對我變換態度。”
下一秒,她又生出了幾分恐懼:“萬一他對我起了非分之想可怎麼辦?”
她邊吃邊想,心中紛亂,吃了一塊,下意識的伸手到那紙包里,將點心又拿了一塊。及至第二塊也下了肚,她意猶未盡,有心再吃第三塊,可是吃個不休、又有點不好意思。猶猶豫豫的望向大黑影子,她忽然發現天色又明亮了許多,自己已經能夠看清對方的模樣了。喜歡情義譜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情義譜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