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老衛茶壺裏煮餃子——嘴上不說,肚裏有數
衛長明想要給沈明玉寫一封回信,然而面對着紙筆坐了許久,他竟不知如何落筆、從何說起。
有人輕輕的敲了敲門,門開了,丁曼菱探進頭來,先看看他,然後才道:“大哥,我留四舅吃晚飯啦。”
衛長明回過頭來:“好。”
丁曼菱又問:“信里說什麼了?沒事吧?”
他見她不住的端詳自己,便站起來笑了笑:“沒事。”
“他要來找你?還是想讓你回去?”
“都沒有,這回他倒是通情達理。”
丁曼菱走了,他就見她一邊後退關門,一邊拍了拍心口,分明是鬆了一口氣。
將那封信揣進懷裏,他出門下樓,回到了客廳。坐下來又聽了一會兒,他聽明白了:葉永嘉已經原諒了四舅當初的不告而別,之所以原諒,倒也不見得是他承認四舅當時走得應該,而是因為四舅先前一直待他很好,況且,他也再沒有什麼親戚了。
四舅得知他已經和丁曼菱結了婚,倒很欣慰,隨之也關心起了他們的生計問題。葉永嘉聽了四舅的詢問,抬手一指衛長明:“就吃他唄!”
四舅望向衛長明,較為羞愧的笑了:“真的,全虧了衛先生,要不然,這兩個人哪裏生存得下去。”
衛長明答道:“好朋友,應該的。”
此言一出,葉永嘉登時瞪了他:“怎麼又成朋友了?你不是大哥嗎?”
“那你叫聲大哥,讓我聽聽。”
“呸!”
衛長明心思一動,對着四舅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天津?”
“來的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的找到小嘉,所以並沒有提前定下歸期。現在見了小嘉了,我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接下來,我想問問小嘉的意思,是留在這裏呢?還是跟我回天津。如果回了天津,他的家庭生活,我當然是要負責到底。這並不只因為我是他的舅舅——”他一拍葉永嘉的大腿,眼睛依舊望着衛長明:“實不相瞞,我差不多是跟着姐夫長大的,能有今天,也全虧了姐夫的栽培。論起來,姐夫對我有大恩,我理應善待小嘉。去年那個時候,沈明石實在是對我逼得太緊,我連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這才慌不擇路的逃了出去。這種貪生怕死的怯懦行為,是我一生的污點,洗刷是洗刷不凈了,我只能盡我所能,對小嘉和丁三小姐,多做一些補償。”
四舅這一番話,說得鄭重。所以衛長明也望向了葉永嘉:“那麼,你是想走,還是想留?”
葉永嘉張口便道:“我可不走!”
四舅固然好,但又怎及老衛?他在老衛跟前可以橫着耍性子,面對四舅,可就不能那樣自在了。尤其是天津還有個可怕的韓小南——他現在也說不上自己對她是什麼感情了,似乎已經超出了愛恨的範疇,單隻是對她過敏,和她永不相見才好。
說完那四個字,他又轉向四舅:“我不跟你走,你給我留些錢就行。”
四舅連忙答道:“那是一定。”說著,為了表示自己對丁曼菱的敬意,四舅這回又特地轉向了她:“眼下我還是得先回天津,暫時無法徹底解決小嘉的前途問題。不過,因為我如今也是個沒事做的,正好這邊有幾個外國朋友,打算合資做點紡織品的生意,邀我加入。這話已經說過幾個月了,我先前自顧不暇,又和小嘉失了聯絡,也無心去答覆他們。如今我心中安定了,就打算把這樁生意做起來,一旦生意張羅得有些眉目了,我本人自然是要過來常駐,身邊也免不了也招幾位助手。到了那個時候,就讓小嘉跟着我學做事,總比讓他在外面亂撞要強。況且我們都是自家人,做得好,自然是好,做不好,有我在這裏,也無妨。”
丁曼菱一聽,雖然不知道四舅說話有沒有準,但假如是有準的話,那這條路自然是相當的可行。於是對着四舅展顏一笑,她道:“那我就提前謝謝四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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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舅留了下來,吃過丁曼菱親手操辦出了的一桌子晚餐之後,他抓住葉永嘉,二人繼續談話。
衛長明一直是沉默,丁曼菱看出他有心事了,可是當著葉永嘉和四舅的面,她不便問。飯後,她見衛長明獨自上了樓,這才跟了上去:“大哥,你要找什麼?我幫你找。”
衛長明走到房內那靠牆的大立櫃前,打開櫃門,抱出了櫃中懸挂着的成排西裝,然後去摸那深處的背板。
背板果然不是嚴絲合縫的,他試着勁兒的推,末了將一塊板子卸了下來,而板子後頭,也果然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小鐵門,安裝着密碼鎖。
這樣的保險箱,是沈明玉常用的,所以衛長明只將那密碼鎖的旋鈕轉動了幾圈,就將鐵門打了開。門內被隔板分成了上下兩個空間,上層空間放了一把手槍和幾隻彈匣,下層空間滿滿的碼了鈔票。
衛長明回頭望向了丁曼菱:“錢。”
丁曼菱看得愣了,怔怔的一點頭:“錢。”
衛長明又從懷裏摸出了那一封信,遞給了她:“讓你看看他給我的信。”
丁曼菱抽出信箋,一張張的看了過去。末了抬頭望向了他,還是怔怔的,不明白他的用意。
衛長明問道:“怕不怕我回去找他?”
丁曼菱慌忙點了頭:“怕。”
“不是有小葉了嗎?這裏還有這麼多的錢,夠你們兩個過日子的。”
丁曼菱盯着他的臉,不知道他這話是認真的,還是戲謔。盯了片刻,她沒能做出判斷,於是發了急:“你——不行的,我只和他生活了兩天,我就要瘋了。你別受他的騙,他把話說得再好聽,你也不要回去!你這次要是回去了,這兩年你就白受罪了!”
衛長明含笑望着他,想拍拍她的腦袋,可她如今已是一位葉太太了,就算她真是自己的親妹妹,如今滿了二十歲,又已經結了婚,自己也不能對着她動手動腳了。
“好。”他說:“那我聽你的,不回去了。”
“不是這次不回去,是永遠永遠都不要回去。”
他笑了:“我懂。不但我這個人不回去,他的錢,我也不要。杜森送了我一萬,四舅還會再給小葉一些,加起來,眼前的日子也就夠用了。等過了年,我再找份差事,我這個人啊,什麼都會幹一點,餓是絕對餓不死。”
然後他將那保險箱關閉鎖好,將立櫃也恢復了原樣。丁曼菱幫他將衣服掛回柜子裏:“咱們儘快搬家,離這個柜子遠遠的。這個錢可不能碰。他一點都不在乎人命,殺人就好像殺雞那麼平常。那些錢上肯定都帶着血,花着也不吉利。”說到這裏,她停了動作,似乎是有點怯:“我知道他是你父親,有些話我不該說得太狠,可是……”
她猶豫了一下,最後一狠心:“他就像個漩渦一樣,你不瘋,跟着他久了,被他卷進去,也要變瘋。咱們三個人里,數你是靠山,我倆出了事,你能來救,可你若是出了事,我倆想去救你,只怕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眼睜睜的看着你受苦受難,別說我了,就連小葉也扛不住。別看小葉嘴硬,他不傻,心裏知道你好。”
“他不傻,我更不傻。”他實在是手癢,忍不住還是拍了拍她的腦袋:“明天就去見房東,不管四舅走不走,咱們該搬家就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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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衛長明回到亭子間裏,慎重落筆,寫出了一封回信。
這信很短,一如他對沈明玉的心意。他對沈明玉,實在是無法再談任何感情,沈明玉越是強調他們的父子關係,他對沈明玉越是無法原諒。
所以他不要沈明玉的錢,也不見沈明玉的人。沈明玉如今不過是四十多歲,還算壯年,如果以他這個活法,還能有幸活到七老八十的話,那麼到了那個時候,他願意為風燭殘年的他養老送終。
也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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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衛長明出門買了信封,將自己的回信封好,交給了四舅。
如此過了將近十天,這封信終於隨着四舅返回天津,又被四舅託人、輾轉的送到了沈明玉面前。
沈明玉的混亂頭腦,似乎是非常適合這個混亂的世道。那一夜過後,他似乎只是隨便的點了點手,那些先前投奔了沈明石的舊部下們,就蜂擁着又奔向了他。他算不得軍事方面的人材,心中也沒什麼主義宗旨,然而憑着他的瘋狂和直覺,他幾乎是在幾天之內,就又拉起了一支隊伍。
他的胸中從無仁慈可言,昨天,他剛給他的弟弟發了喪——弟弟已經被烈焰吞噬去了大半條命,活着也是受罪,於是他把他從醫院裏接了出來,親手送了他一程。
興緻勃勃的打開信封,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讀完了衛長明的回信。
他早就知道那孩子對自己不會有什麼好話,所以此刻也沒有特別的沮喪或憤怒。從信上移開目光,他昂起頭想了想,心情還是不錯,因為自己遲早是要老朽的,所以那孩子也遲早還是要回到自己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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