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三月十八【中】

第806章 三月十八【中】

返回頭再說宮中。

應付完上午照例舉行的哭靈祭祀后,皇后便跪坐在草席上,看着前面的供桌怔怔出神。

原先因與吳貴妃相處的不錯,她總是下意識的避免往深了想,現如今破除掉濾鏡,卻是越琢磨吳貴妃近來的舉止言行,就越覺得心下難安。

自從隆源帝年後一病不起,吳貴妃是肉眼可見的開始膨脹跋扈,尤其是在正面抗住了太后的壓力之後,更是顯得目無餘子。

似這般下去,姐妹之間的感情還能維繫多久?日後自己這個嫡母皇太后又該如何自處?

“娘娘?”

正憂愁間,忽聽聲旁有人詢問:“您可是身體有什麼不適?”

皇後下意識側頭,見是賈元春一臉關切的湊到了近前,她心中一動,衝著賈元春伸出了手。

賈元春忙兩手攙住,將皇后從草席上扶了起來。

“想必是剛才累着了。”

皇后一邊按着太陽穴,一邊道:“你扶我去後殿歇歇就好。”

賈元春自然樂得與她親近。

等到了後殿內,皇后隨手揮退了左右,輕聲道:“方才我跟吳貴妃商量過了,她答應不再糾纏你的事情。”

“果真?!”

賈元春大喜,急忙離席深施一禮:“多謝娘娘救命之恩,多謝娘娘救命之恩!”

皇后急忙將她扶起,笑道:“倒也談不上救命之恩,何況吳貴妃肯罷手,也是看在你那未來妹夫的面子上,我不過是幫着遞了幾句話而已。”

賈元春暗道一聲果然,面上卻依舊感激涕零:“娘娘過謙了,縱使如此,換了別人只怕也未必能說服吳貴妃。”

皇后聽了忍不住搖頭苦笑欲言又止。

元春見狀心下一動,再想想方才皇后在靈堂里滿臉憂愁的模樣,便壯着膽子試探道:“娘娘,難道我說的不對?還是說……吳貴妃言語間有所衝撞?”

皇后臉上的苦澀先是轉濃,繼而忙用笑容遮掩了,擺手道:“她是直性子,倒還說不上是衝撞。”

跟着又岔開話題,聊起了宮中嬪妃的歸宿問題。

皇后就不用提了,少數幾位高階嬪妃,如賈元春這般,大多會進為太妃留在宮裏榮養——吳貴妃則是會冠上皇太妃的名頭,以示和其餘人的區別。

再往下,曾蒙受皇帝寵幸的中低階嬪妃,一部也能分留在宮中,但會分派在即幾位太妃身邊充作女官,大部分則會送到皇家寺廟當中帶髮修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而那些未曾蒙受皇帝寵幸的,則大多放歸家中。

不過看吳貴妃的意思,這其中有些人她是準備要打入冷宮的。

這些處理方式都是本朝慣例,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皇后越是拿這些東西岔開話題,賈元春就越是篤定自己猜對了。

皇後果然是對吳貴妃有所不滿!

若在以前,即便看出了這一點她大概也會選擇冷眼旁觀,不會摻和到這場神仙打架當中。

但這次莫名差點被陪葬帝陵的經歷,卻讓賈元春心下拉滿了警惕。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吳貴妃當初本就妒忌自己受寵,而先前的謠言非但助長了這股情緒,更讓她有了名正言順針對自己的理由。

如今看在焦順的面子上,她還能放自己一馬,但下一次呢?焦順的面子難道就能一直管用不成?

別忘了,吳貴妃現在可是連太后和皇后都敢頂撞!

所以自己根本沒有選擇,只能站在皇后這一邊報團取暖。

更重要的是,皇后一向寬仁大度,不太可能會把自己出賣給吳貴妃。

想到這裏,賈元春瞅着個機會,直言不諱道:“娘娘,忠順王陰謀叛亂,朝中再無有資格攝政之人,按慣例合該由娘娘垂簾聽政,可怕只怕吳貴妃會另有想法,屆時再要衝撞起來,娘娘可就沒有退路了!”

皇后聽她說的這般直白,不由變了臉色,旋即堅詞否定道:“這是朝廷法度祖宗規矩,吳妹妹豈會如此不智?”

“若沒有這樣的事自然最好。”

雖然皇后堅詞否認,但賈元春依舊不肯罷休,繼續同窮匕現的建議道:“但為國家計、為社稷計、為新君計、同時也是為了吳貴妃好,娘娘總該提前準備好制衡的辦法,以免日後措手不及。”

皇后默然,半晌才緩緩搖頭道:“吳貴妃怎麼如此不識大體。”

說實話,皇後手上吳貴妃的把柄也不少,但要說拿來制衡吳貴妃卻怕是不夠,屆時只要只要吳貴妃抵死不認,憑她皇帝生母的身份,最後多半會落個不了了之。

而縱使沒有賈元春那般智計百出,卻也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看似自己未來是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地位尊崇,但……

瞧瞧現在的太后,就知道這些看似尊貴的身份,關鍵時刻未必能護得住自己。

所以她再次堅詞拒絕道:“你這些話,我只當是沒聽過,你也千萬不要外泄,不然若是吳貴妃追究起來,只怕誰也護不住你!”

但皇后先前的沉默,以及後面改稱吳貴妃,其實也已經給出了真正的答案。

賈元春心領神會之餘,也知道這事兒絕不能操之過急,否則一旦事情敗露,誰都未必能承受住吳貴妃事後反撲。

於是她識趣的岔開了話題,與皇后又閑聊了一會兒,這才主動告辭回到了前殿靈堂里。

結果還不等重新跪坐下來,就見抱琴一個勁兒的給自己使眼色。

賈元春當即帶着她一起到了外面廊下說話。

抱琴看看左右無人,立刻壓着嗓子焦急道:“娘娘,不好了!璉二爺不知怎麼牽扯到了謀逆案里,如今已經被大理寺的人給抓了!”

“什麼?!”

賈元春聞言大驚失色,她這才剛逃過一劫,怎麼就又……

“到底怎麼回事,你可打聽清楚了?”

“我也聽別人說的,具體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呢,但這可是謀逆案,沾着就死、碰着就傷!”

賈元春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當下心裏堵的肝疼,最開始是寶玉,然後是王熙鳳,再然後是賈璉,這娘家人難道就是專門拖後腿的不成?!

呃~

三妹妹還是好的。

想到了三妹妹,她急忙讓抱琴去請探春出來相見,將賈璉入獄的事情說了。

探春聞言也是大驚失色,忙問具體是怎麼一回事。

元春苦笑:“具體是怎麼一回事,我眼下也不得而知,請妹妹來,正是希望妹妹能去打探一番。”

探春一聽就知道,她是希望自己去找焦順探聽探聽,但事情緊急也顧不上計較,當下便道:“我這就去跟太子身邊的人告一聲假,然後去尋焦大哥打探打探,看他可知道這其中的關聯,又能否從中轉圜。”

見她這麼快就領悟了自己的意思,賈元春不由暗暗鬆了口氣——皇后召見焦順名正言順,吳貴妃是仗着身份自矜自大,賈元春可不敢輕易壞了規矩。

探春素來雷厲風行,見元春沒有下文,便準備回去請假。

不想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時候,忽然又被賈元春給喚住了。

她疑惑的回頭問:“姐姐是還有什麼吩咐嗎?”

“這個……”

賈元春略一遲疑,便又將她拉到角落裏悄聲將皇后對吳貴妃心存不滿的事情說了。

她不確定焦順得知此事後會作何反應,但這次的經歷卻讓她明白,現如今不是焦順要仰仗自己,而是自己要仰賴焦順,所以自己最好能體現出足夠的利用價值。

探春聽了微微蹙眉,她一時參不透這事是好是壞,但既然賈元春說了,那自然是要轉告給焦順知道的。

…………

奉天殿偏殿。

焦順鐵青着臉將肥皂均勻的塗抹在手上,然後狠狠的搓洗着。

其實方才才宮外他就已經洗過了,但總覺得還是有味道殘留在身上。

眾所周知,即便是XXN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容妃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焦順在宮裏等的心浮氣躁,再次回到東華門去查看情況的時候,她就已經……

唉~

早知道剛才就在尤家洗個澡了。

不過這也就是放放馬後炮罷了,真要是在尤家洗漱起來,只怕焦順又該提心弔膽,生怕錯過吳貴妃的召見了。

再說洗澡的時候把容妃放在什麼地方好?

雖說一開始挺膈應人的,但等換到第三茬水的時候,親力親為的焦某人還是翹了尾巴,這要是洗澡時放在身邊,不說抵擋不了誘惑吧,起碼也是備受煎熬。

而不放在身邊吧,焦順又實在是放心不下——其餘人倒還罷了,尤三姐這個前科累累的貨,誰能保證她不會因為好奇打開箱子,做出什麼出格舉動?

洗完手,焦順便面沉似水的坐到了桌子後面。

再怎麼秀色可餐,攤上這事兒還是把人噁心的不輕,偏他又不敢假手於人。

而更大的問題是,吳貴妃一直拖着不肯召見自己,再這麼耽誤下去,那就等同於黃泥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到這裏,焦順直恨的牙痒痒,吳貴妃要拿自己的把柄沒問題,古往今來那些近臣寵臣,誰沒點把柄攥在掌權者手上?

可也不能把這麼一個明晃晃的炸彈,以獎賞的名義直接砸下來!

單隻是丟炸彈倒還罷了,關鍵這吳貴妃越來越不靠譜,哪天嘴快把這事兒自曝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炸了,她可以一推三六五,自己可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時忽聽值房外面有人敲門。

“什麼事?”

“大人,太子殿下派人來傳話。”

太子派人來傳話?

焦順急忙起身道:“快快請進來。”

等發現進來的是賈探春,他堆起的笑容頓時一垮,情知探春多半是為了賈璉而來,因此也沒等探春發問,便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後果說了。

探春得知賈璉被捕,原來是因為參與了孫紹祖回京后的大部分宴席,當時就氣的直跺腳,孫紹祖跟着忠順王造反的事兒,賈璉多半是不知情的,但當初迎春想要揭發巫蠱的事情,他可是心知肚明!

明知道二姐姐絕不可能外嫁,明知道那孫紹祖不是個東西,他這做親哥哥卻還是……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探春怕是要罵一句‘活該’了,但賈璉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一個人,榮國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就先不說了,單說宮裏娘娘好容易逃過一劫,這要是再受了牽連,只怕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想到這裏,探春忙把皇后對吳貴妃不滿的事情說了。

原來皇后也已經開始對吳貴妃不滿了!

焦順聽的兩眼放光,心道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枕頭,自己正愁沒辦法對付吳貴妃呢,但要是皇后肯站在自己這邊,說不定就有可趁之機了。

“你也想對付吳貴妃?”

探春見焦順神色變幻,忍不住驚詫道:“她可是太子的生母!”

焦順如今最大依靠無疑就是馬上要登基的太子,如今卻謀算着要對付太子的生身母親,這要一個鬧不好,可就變成自尋絕路了!

“哪裏是我要主動對付她?”

探春能看出來一來是觀察入微,二來也是焦順本就沒想要瞞着,見她主動挑破,立刻就將容妃的事情說了。

探春聽的美目圓睜,她在家給焦順拉皮條倒罷了,這怎麼還有人在宮裏幹上了?!

這事兒若是泄露出去,可不是身敗名裂就能完事兒的,抄家滅門也只在旦夕之間!

想到這裏,探春脫口道:“咱們必須想個法子制衡她才行!”

她倒是和賈元春想到一處去了。

不過這也並不奇怪,吳貴妃畢竟是太子的親生母親,即便有萬無一失的辦法,她在這時候突然暴斃,也絕對會引起懷疑。

等到小皇帝掌權,參與其中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所以設法制衡她才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焦順自然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甚至於他也早就在琢磨這事兒了。

根據他這些日子的了解,吳貴妃是個滾刀肉混不吝——直面威脅的時候或許會退縮,但事後肯定從早到晚的報復。

所以普通的把柄多半沒什麼用處,除非是一旦拿出來就能令其無從抵賴,且又切切實實威脅到她的身家性命,她才有可能會乖乖就範。

不過要想拿到這樣的鐵證,肯定是沒那麼容易,甚至必須要冒上極大的風險……

焦順遲疑了片刻,想到還在馬車上容妃,他一咬牙道:“罷了,左右總是逃不過,一隻羊是放兩隻羊是趕,也沒什麼差別!”

說著,便探頭附耳交代了幾句,只聽的探春兩眼圓睜,豹子膽都險些駭破。

但片刻之後,她還是鄭重的點頭應下。

焦順見狀又叮嚀道:“你先把璉二哥的事情稍微誇大一些,然後看賢德妃的反應,若是她急於自保,那就再……”

這事兒的關鍵在於皇后,而能否說服皇后的關鍵,則在賈元春身上——相信以賈元春的智商,應該能在不把話完全挑明的前提下,試探出皇后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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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如此多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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