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府
“喳——!”
小皇帝金口一開,趙秉正大人莫敢不從。
他站起身來向外擺一擺手,幾個掌刑太監惡狠狠地走過來,拖了吳良輔便走。
看到那廝在被拖走時嚇得像木頭人一般獃滯,小玄子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髮辮輕甩,威風凜凜地扭過身來,睿智生輝的眼睛抬起,略有深意地凝視着我,彷彿在用眼神告訴我,他已經長大成人了,獨立掌權了,懂得賞罰懲惡。
唇角抿起,我心中失笑,總覺得他的笑容帶着幾分天真的孩子氣,然,卻也回望着他,兩眼崇拜的朝他豎起大拇指。我呼延青兒向來有成人之美的氣魄。
小玄子微愣,漂亮的眉毛輕輕一鎖,似乎不明白我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他踱了幾步傾身貼近我,正待耳語些什麼,卻發現趙秉正愣在一旁不動,於是轉頭厲聲道:“你還不去監刑,杵在這裏做什麼?”
趙秉正的額頭有虛汗,趕忙又跪下,聲音低顫着問:“啟奏萬歲爺,廷杖多少?”
小皇帝倒吸一口氣,不耐煩地玉袖一揮:“只管打就是了,別再多嘴!”
打到三十來下,那吳良輔已是皮開肉綻,實在受不了了,扯着嗓子嚎叫:“鰲中堂,乾爹啊!快來救我吧!兒臣要被打死了!”
我笑眯眯地告訴小玄子,豎起大拇指的意思就表示:你真棒,好樣的,幹得不錯!
小皇帝會晤過來,點點頭,眼睛裏頓時璨亮如星,一瞬不瞬地瞅着我:“有趣。”他神情悠閑地剛低語一句,卻聽到外頭那吳良輔痛苦中叫饒,竟喊的是“鰲中堂”而不是“萬歲爺饒命”,登時火冒三丈,臉上的笑意如疾風掃落葉一般飛閃即逝,手捏腰際的青色玉佩微微側身,他轉頭對着外頭永巷口大聲叫道:“打,打!別說是你乾爹,就是親爹來了也救不了你。”
話音剛落,板聲已停了,人也不再叫了。
趙秉正大人跑過來複旨:“萬歲爺,那吳良輔已暈死過去了。”
小皇帝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晶亮的眼眸一閃一聚,眉宇間的神情有些令人琢磨不透,他隨意地瞥我一眼,然後看向身旁默不作聲的蘇茉兒。
蘇茉兒姐姐秀外惠中,伶俐聰明,當然明白小主子意欲何為,她以幾乎覺察不到的微笑,點了點頭,說道:“皇上只管法辦了他,像方才那些多餘的話倒不必多說。”
趙秉正額頭大汗淋漓,卻似有點沉不住氣,上前說道:“皇上!打得不行了,罷手了吧。”
小皇帝神情冷冽,淡淡一笑,揚眉:“你別管,有朕呢!打,接着打,打死那個臭玩藝兒!”
趙秉正無奈地嘆息,然聖命難為,快步跑到了外頭,看吳良輔時,那廝已悠悠地醒了過來。看了一下左右的打手,趙秉正走上前對吳良輔拱拱手,顫聲說道:“吳公公,非是小人手下不留情,萬歲爺今兒個是要您的命,現下又沒有人能來救您。念你我多年交情,兄弟叫他們下手利索一點兒,包您少吃苦頭。您有什麼話倒不妨對小人說說。”
吳良輔知道大限已到,橫豎是死,閉着眼趴在地下點了點頭,斷斷續續說:“轉告我……乾爹……說我死……得冤……我是為他……”趙秉正不等他說完,閉下眼睛一揮手,一個太監舉起板子照腦後狠劈一板。吳良輔一聲怪叫,吐出一口鮮血,腿蹬了幾蹬,便嗚呼哀哉了。
“哼,鰲拜這廝殺了朕的心腹侍衛,以為朕拿他沒辦法吧!朕這回殺了他的乾兒子吳良輔以儆效尤,也算是滅一滅他的威風,給九泉之下的倭赫和飛揚古父子一個交待。”
小皇帝冷哼一聲,這才覺得心中鬱氣稍平,起身欲歸,忽然一個小太監神色匆匆地走來啟奏:“鰲中堂遞牌子要見聖上。”
“不見!”小玄子沉吟着回了一聲,轉身吩咐曹子清:“你還不去索府傳太皇太后懿旨!”
“喳——!”曹子清恍然大悟,單腿着地打了個千,急急起身,欲退下去。
“等一下!”這回,急急開口說話的人是我,神色倉促而慘白。
曹子清小心翼翼地頓住腳步,迷惑不解地等着這位小格格稟明意圖。
我看他一眼,然後輕快地轉身,彎下腰去,向小皇帝淡靜地作揖。
“皇上,芳兒聽聞瑪父病了,心裏挂念,想早些回府去。”
昨兒才剛入宮,今一早就請辭,難免太過於突兀。
“什麼?”小玄子臉色一白,盯住我,驚愕地囈語。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有風淡淡地從我們的視線中穿過,涼涼的,白玉雕欄上泛起了沉靜冷郁的光澤。
其實昨夜在慈寧宮就寢的一晚上,我想通了很多事情。這裏並不適合我。
溫婉地低垂着眼帘,維持着宮廷禮儀,我沉默了半響,穩住了神志,又低低補充了一句,“懇請皇上,讓芳兒早些回索府去。”
見我去意已決。
“也罷,朕也不可能強留於你......”小玄子愣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蹙眉,倒是爽快地笑着答應了,然聲音仍是低低,似強行克制着什麼翻騰的情緒,頓了一下,才勉力說完:“皇額奶那邊,朕替你扛着,你這就隨子清一道回去吧!他是大內的六等侍衛,由他護送,朕倒也放心。”聲音輕輕的,沒有一絲情緒波動,說完,不等我謝恩,他已轉身離去。
“謝皇上恩典!”
我眼眶一熱,心中悲喜交加,聲音瑟瑟顫抖着,卻也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
出了宮門。
幾個小太監迎上來說,馬車已經備好。
侍衛曹子清不說話,跨上了一匹侍衛牽過來的駿馬,撥轉了馬頭,等着我。
跪在地上給我作腳踏子的小太監不過十一二歲,一臉稚氣。
我盯着他那狹小的背脊,可這腳是怎麼也不願踏到他背上去。
僵持中,輕嘆一聲,索性繞開他的背,縱身一躍就跳上馬車去了。
小太監聞聲,詫異地抬起眼睛來,臉色雪撲撲的,見我撩開車簾,沖他點頭微笑,竟然慌忙低下頭去,以為犯了大不敬的罪過,直直跪了下去。
宮廷啊!!遠遠比想像中的複雜陰暗。我還是喜歡過無憂無慮、不受束縛的日子。
心中惆悵若失,我卻也不想多做停留,放下帘子,逕自吩咐馬夫:“走吧!”
紅牆綠瓦、奼紫嫣紅、瓊樓玉宇、靜靜地向後閃去。
坐在搖晃的馬車內,窗外有絲絲縷縷的冷風穿透清香的樹葉吹在了我的臉上。
靜靜回望那漸行漸遠的宮門,不知出於何種情感,我的淚水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初入皇宮時的興奮和好奇心煙消雲散,心底沒有了留戀,有的竟是一絲迷惘和疼忍。
也許我註定不屬於這個時空,一個局外人,不能有過多的情感參透進去,這樣想抽身也快。
——
宮廷里發生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快就在人們的茶餘飯後中逐漸淡忘了。
負責內廷起居的官員仍照着老規矩,一本正經地做着表面文章:
康熙三年、四月。鰲拜奏內大臣費揚古之子侍衛倭赫擅騎御馬,費揚古怨,被籍家棄市;上誅太監吳良輔於月華門……
當時只有極少數細心人才把它記在心裏,思考其中的奧秘。
——
轉眼間,回到索府已將近兩個月。
清晨天蒙蒙亮,我起了個大早,去了灶房,蹲在鍋台間,點火,為爺爺熬藥。
索尼大人的病情每況愈下,眼看着身子越來越清減,太醫院的太醫們一個接着一個的來,望聞問切,開了無數藥方,卻不見起色。
葯壺裏濃烈的湯藥冒着刺鼻的氣息,泊泊地向上吐着泡泡。
我單手托腮,坐在小凳子上,無聊地玩弄着手中的羽扇。
蝶衣走了進來,咋咋呼呼地衝到我耳邊大喊:“恭喜格格,賀喜格格!”說完,歡天喜地地跪了下去,向我磕頭。
我莫名其妙地扁着嘴,一頭霧水地瞪這個死丫頭一眼,不明白這喜從何來。
“格格,奴婢方才聽到了貝勒爺和老太公的對話,他們說,昨天議政的時候,太皇太後有意想要冊封你為大清的皇后呢?”
“皇后......?”我木訥地笑了笑,點點頭,卻瞬間瞪圓了眼珠子,臉色驚得蒼白,忙問:“你說什麼呢?”我抓住蝶衣的肩膀,一陣猛烈的搖晃,神色驚駭。
“是真的,貝勒爺還說,要不是蘇克薩哈掣肘,說什麼年庚不對,太皇太后當堂就宣旨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溜煙地站起身來,一溜煙地跑出了煙熏繚繞的灶房。
庭院中,我跑着跑着卻停了下來,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心底佈滿了江濤海浪。
雖然我也知道古時女子出嫁很早,可是書上不是說一般都要過了十五及笄才談婚論嫁的嗎?
再說了!小皇帝才多大啊!要娶的人竟然是我,我當他姐姐還綽綽有餘么。
不對,我轉念一想,忽然想起小皇帝要娶的應該是赫舍里.芳兒。
唉,束縛在這個十一歲小女孩的身軀內,我快鬱悶死了,一點也不快活。
離開這個時空的決心就是在此時此刻定下了。
不管怎樣,我都要試一試,既然能莫名其妙地穿越過來,也應該也能穿回去,就賭上一把。
閨房內,我有模有樣地做着女工,話題繞了好大一圈子,外加一碟子點心,才從蝶衣口中套問出了當初赫舍里.芳兒跌落的那個山崖在哪兒?
夜半三更時,穿着黑色的緊身夜行衣,拿着連日從家丁手裏搜刮來的旋鉤和長繩,我偷偷摸摸地出了閨房,穿過了寂靜無人的花園和長亭,跑到了後院那一面矮牆跟前。
嘿咻嘿咻。
從心底為自己打了打氣。
深吸氣,再深吸氣。
仰起頭,手臂用力向上一揮,長繩脫手而去,金鉤牢牢地鉤在了牆外的一顆梧桐大樹上。
歐耶,成功了。
我心中竊喜,原地蹦跳兩下。
可是就在我悠哉游哉地抓緊了長繩,蹬着牆壁,咬緊嘴唇,身子一點一點吃力地上移的時候。
意外的。
有鮮艷的火把明明晃晃地映照在了我的臉上。
我心底一怔,不經意地身子顫抖着,抬起手狼狽地遮擋着那突兀而來、過於刺眼的紅色光芒。
“哪裏來的毛賊,盡敢私闖索府,還不快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聲音雄壯粗狂,冷得像一把陰冷的寒刀,震得我身子一麻。
“砰——!”手指一松,我絕望的、一股腦的從半空中重重摔落了下來。
雜草堆中,我疼得呲牙咧嘴,費力地揉了揉屁股,剛剛用雙肘撐起身子來。
“嘩啦啦......”遠遠的,索府的家丁和門衛已經出動了。
不到片刻的時間。
數十把寒光熠閃的兵刃齊刷刷地對準了我。
腦袋后縮着,我慘白着小臉,嘴巴傷心地抿成一條線,嚶嚶地哭泣出聲。
黃白色的火把將索府的後院照得亮如白晝。
當然,很快的,就有人認出了是我。
“驚擾了格格,奴才罪該萬死!”
手中的火把悠悠晃動着,火焰形如鬼魅,門衛們劈里啪啦的衣襟一撩,跪了一地。
當我又是掙扎、又是喊叫,被七八個硬漢又恭敬又粗魯地拽到了大堂內時。
赫舍里.芳兒的阿瑪,額娘,還有叔叔索額圖都已經原地佇立着,那陣勢就好像審犯人一樣。
“我不是赫舍里.芳兒,你們認錯人了,我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真的不是赫舍里.芳兒,我也不是索府的小格格,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你們讓我走。”
在他們發怒或發話之前,我跺着腳,原地轉圈,像連珠炮似的喊出了我壓抑已久的話語。
說完了,我雙手扶着膝蓋,彎下腰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可是,就在我自認為我說得很清楚,也很明白時,堂下站立的數人相視一眼,深深地嘆息一口,充滿同情和憐惜的目光可憐兮兮地鎖定了我。
“你們......”我翻了翻白眼,快要發瘋了。
“芳兒.....?”福晉走了過來,輕輕抱住了我,手指輕捋着我腦後的長發,像安撫一個不懂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語音柔柔的,夾雜着哭腔:“額娘沒有照顧好你,你墜下山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額娘真的很心痛,但是你放心,額娘一定會請來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治好你的病,你要乖乖地聽話!一定要聽話。”
“什麼?”我腦海里一陣空白,嘴唇哆嗦了兩下,險些昏厥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我被嚴令呆在府里養病,哪兒也不許去,看守我的丫頭老媽子一大堆,即使我發起脾氣來,亂砸東西,叫嚷着要出門,也沒人敢違令放我出去。
直到半個月後。
一大清早。
房門外有丫鬟們唧唧喳喳的談笑聲傳到了我睡意朦朧的耳朵里。
三天後,小皇帝御駕出宮,要去南苑打獵。
我從熱烘烘的被窩裏鑽出來,一拍床榻,撲下了床,兩三步衝到了桌前。
揭開了硯台,滴幾滴茶水,研磨了一番。
我顫顫巍巍地拿起了毛筆,眉心彆扭地皺緊,遲疑了半天才落下筆去。
說實話,我的毛筆字寫得實在不是一般的爛。
上小學的時候,每每被老師和學生嘲笑。
可如今,我雖是硬着頭皮上了,卻不知怎的,下筆卻分外流利通暢,彷彿風推神助一般,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一篇雋永秀致的小楷文已落成。
蝶衣端着水盆進來為我梳妝打扮時,我神秘兮兮地將這封信塞到了她手上,希望她能交到圖公公的手上,越快越好。
那丫頭吱吱唔唔地推搪了半天,才悻悻地點頭答應。
可是我剛剛坐下身去,還沒來得把心放回肚子裏,那笨丫頭又推門進來了。
“格格,這樣行不通的,萬一被福晉和老爺知道了,他們會打死我的。”
“你怕什麼,出了事我頂着呢!”我氣急之下,火大地拍了桌子。
蝶衣嚇得渾身哆嗦,上前兩步,跪在了我面前,開始訴苦:“格格不要動怒,奴婢倒是有一個好的主意能幫格格逃出府去,不知道格格願不願意試一下?”
我沒好氣地喝了一碗涼茶,心中失笑道,這丫頭還懂得拐彎抹角。
“有什麼好主意快說啊!”上前一步,我又疼又怒地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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