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世界
為了即將到來的第三區大選,柏拉圖城做了不少工作。
諸如城內從三天前,就開始限速,幾乎每個交叉路口都進行了森嚴的守衛。這段時間內,就算柏拉圖城再怎麼囂張的紈絝子弟也被耳提面命,一個個夾着尾巴做人,不敢像平時一樣將私人賽車飈出超高速。
夜幕下落,籠罩在這片被金屬長城圈起來的巨大城市。
柏拉圖西北十三道。
這裏有一個交通樞紐口,軍方的人在這裏駐紮了守衛,往來的車輛都必須在此時經過身份驗證。
因為經過這個交通口,再往前,就是屬於他們第三區軍部的戒嚴核心區,第三區的核心軍事技術研究基地就在這西北地區。
在駐紮點的關卡出,荷槍實彈的衛兵吹着半夜的冷風值班。
這一塊來往的車輛幾乎都屬於軍部,大型的軍事負重車在今天晚上源源不斷地經過關卡,進入到軍事基地的範圍之中去。
值班的衛兵在換崗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夜色中沉默駛入西北區的軍事負重車,這些負重車的形狀有些像是古地球時期的重卡車。但是在軍隊的人,都知道這種負重車的重要性與可怕性。
一般而言,只有等級達到封鎖級別,且高密度高能量的能源才會由這種軍事負重車進行運輸。
“班長,這是什麼情況啊?”
新入伍不久的小兵忍不住同在一旁巡視的班長問道。
這一晚上,進入西北區的軍事負重車已經不下數百了。就算想要造一批核心級別的武器也應該都已經夠了吧?這麼多的能源,還一看就是最高等級的能源,他們頂頭上的,到底想要做什麼驚人的舉動啊?
班長也荷槍實彈,面容嚴肅。
小兵壓低聲問他,他一個冷眼過去,抬腿就踹了他一腳:“背的保密條例都忘了是吧?不該你關心的,別瞎幾把問問,小心老子削你。”
小兵齜牙咧嘴,不敢再說什麼,急急忙忙一溜煙跑了。
班長嚴詞具厲地喝退了小兵之後,自己轉頭看向又一輛從黑暗的夜色中駛來的軍事負重車,不由得嘆了口氣,眉宇間帶上了几絲不安。
這個關卡從三個月前就設立了,比原本的關卡前推了約莫三十千米。而從三個月前起,這向來沒有多少人行的西北大道軍用車開始漸漸地多了起來,大多數軍需車輛都是在黑夜之中到來。
矇著蒙蒙夜色的軍需車就像一隻只潛伏的野獸。
守着這裏的班長越守越心驚。
這反常的一切讓他嗅到了空氣中的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是要開戰了嗎?否則怎麼會需要如此多的能源與物資?但是眼下也沒有聽說過第三區與哪裏發生了不可調節的矛盾啊?那麼唯一的指向便只剩下了即將到來的大選之爭。難道……
難道,頂上的人,打算髮動一場內/戰不成?
這個猜想太過於心驚,班長不敢多想。
像他們這樣的螻蟻,是無從猜測那些大人物打算做什麼的。
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班長如此安慰自己,看到新的一輛負重車遠遠地從黑暗中駛來。他呼了口氣,走上前去。
“檢查。”
負重車停了下來,車窗降下,露出坐在駕駛座上的人。
穿着軍裝的年輕人坐得筆直,臉上帶着點兒長途開車的疲倦。他將一張銀色的通行證從窗口遞出。班長接過去,往儀器上一刷。
滴。
班長漫不經心地朝儀器上看了一眼,神色微微有些變了。
驗證通過,SS級通行證。
SS級通行證?
班長只覺得拿在手中的通行證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他守關卡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高級別的通行證。
趕在其他人視線掃過來之前,班長迅速地拿起通行證,雙手奉還。
年輕人面無表情地接過來。
車窗重新升起,黑色的負重車駛入了夜色下的軍事基地範圍。
班長長長地吸了口冷風。
——他聞道了風暴將來的氣息。
……………………
銀色的卡片在修長的手指之間旋轉着,邊緣泛起淡淡的冷光。
江戈平靜地開着車,光明正大地進入了這片第三區的軍事核心。這張通行證是從裴拉議員身上獲得的。
身為國會議員長,整個第三區最為頂尖的權利者,裴拉議員擁有着國會賦予的,對軍事的監督與制衡權。他雖然無權直接干涉軍方的行動,但是他有權監督軍方。
因此,擁有一張SS級的通行證也不足為其。
這還是因為這屆的軍事主席科迪特將軍太過強勢的原因,否則正常情況下,國會議員長在軍方的通行證應該是SSS級。
江戈手肘靠在車窗邊緣上,軍帽帽檐下的目光有些冰冷。
裴拉議員與科迪特將軍之間的競爭還是影響到了他接下來的計劃。
通過這些天從被他殺了的那些人身上獲得的資料,江戈已經側寫出了鴉九此時所在的具體位置,將第三區軍事科技核心基地的結構地圖也推測補充得差不多了。在混進星室之前,江戈並沒有打算這一次殺了裴拉議員的。
他原本的目標是裴拉議員的助理。
但是裴拉議員對科迪特將軍的彈劾太過於迅速利落。
也多虧了裴拉議員的行動,讓他確定了科迪特將軍正在進行的事情。
裴拉議員指控科迪特將軍非法使用第三區處於封禁期的能源,而指控一旦成立,那麼科迪特將軍將不僅會在大選中敗下陣來,還會失去目前所擁有的權勢與地位。
一位從平民開始,不擇手段向上爬到如今這個地位的人……
科迪特將軍絕對不是能夠不在意權勢的人物,相反的,他絕對地傲慢,傲慢到他認為自己就該擁有全世界最高的權利。
他能夠面對四個小時之後的身份凍結與隨之而來的審判毫不在意,那是因為……他有把握在四個小時之前,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想要做什麼?想要得到什麼?什麼東西讓他覺得自己能夠無視整個國會的指控?
銀色的卡片停止旋轉,被江戈握在手中。
他前面出現了一道金屬大門,巨大的軍事基地連綿伏卧在大地上。
車駛入金屬大門的時候,數道藍色的光線從上往下地掃描而過。
江戈目光直視前方。
他曾經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除了自己,也還有存在其他同樣異樣的同類。是不是還有人具有同樣的,非同一般的力量,現在,他確定了……
這個世界上,的確還存在着同樣獲得“神明”力量的人!
藍色的掃描光線落在江戈的眼中,像封結在眼底的萬古玄冰。
……………
“將軍。”
秘書緊隨着科迪特將軍,低聲彙報着。
“國會正在臨時召開會議,此時在北道上已經開始出現對您的示威遊行。我們需不需要鎮壓他們?”
電梯緩緩下降。
“不需要。”
科迪特將軍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他的心思似乎根本就沒有放在這上面。
“能源準備得怎麼樣了?”
“從三個月前開始轉移運輸,現在已經全部抵達到位。”秘書低頭看了一眼腕錶。
只有他們這些科迪特將軍的核心成員才知道,裴拉議員對科迪特將軍的指控其實是真的……甚至事實遠超過裴拉議員所指控的。
各個大星區都無比重視阿爾茨礦,在每個星區的軍事條例中必定有以發現阿爾茨礦為首要任務的準則。這其中其實關係到了一個一直以來,被星際頂層勢力封鎖的機密。
阿爾茨礦,是真正的上帝之泉。
是真正的……神明的力量。
人類緣何能夠以最短的時間走出地球,進入到星際時代?又是怎麼樣做到在太空中,如蝗蟲過境一般迅速地擴張?與人類全部的生命歷程來看,從地球時代到星際時代,人類用的時間太過於短暫。
短暫到,會讓人覺得這段時間好像是被壓縮了一樣。
古地球時期的著名人類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站在信息化時代的起點,回顧人類的歷史時,曾經發出這樣的感嘆:
“假設有個西班牙農民,在公元1000年沉沉睡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500年,雖然這是哥倫布的水手已經登上新大陸,但他看看四周的世界,還是會感到十分熟悉。這時的科技,禮儀和國界都有許多不同,但這位做了個李伯大夢的中世紀農民仍然能有家的感覺。然而,如果是某位哥倫布的水手做了這場夢,醒來的時候聽到21世紀的iPhone鈴聲,他會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無法理解的世界,他很可能會問自己:這是天堂嗎?還是地獄?”
事實上,在地球史末期的人類,來到如今的星際時代,他們會更加地惶恐也更加地茫然。
他們會發現,這個世界如此光怪陸離。
在短短的數百時間之中,人類衝出地球,然後衝出太陽系,最後踏足宇宙。取得了就連耶穌也要顫抖的成就。
但是這一系列的發展是畸形的。
先進與落後共存。
人們擁有了可以輕易毀掉整顆星球的武器,但是還有無數人居住在和古地球時期沒有什麼兩樣的水泥房建築上。人們有懸浮在空中,如同彩虹一樣的磁場通行軌道,但是更大部分的交通線路卻和古地球一樣,是平鋪在地面上的水泥路。
有來返太空中的飛行器,但是出行使用的交通工具卻依舊是保留着古地球的汽車骨架。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新的世界強行降落到了舊的世界上面。中間那段循序漸進的時間,被裁減掉了,以至於出現這樣詭異的並存現象。
而事實也是如此。
人類的歷史,的確經過了這樣一次大裁減。
在每個星區的歷史教材上,所有對於星際時代人類如何取得這一奇迹成就的,全都語焉不詳。
真相被封鎖着。
——人類進入星際時代,依靠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力量。
在科技成為真理的時代里,神明的旨意與垂憐,成為了鼓吹科技的人類進入太空的鑰匙。
電梯“滴”地一聲,降落到了底層。
科迪特將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他的軍靴踏過冰冷光滑的地面,發出清晰的聲音。
警衛隊的人分散在他的左右,在這位第三區軍方首領身份被徹底凍結前的不到四個小時中,他們不得不屈從於他的權利,只能全力戒備着他,卻無法直接行動。
科迪特將軍的目光漠然地從這些人的臉上掃過。
他忽然低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
這些可悲的螻蟻,就是這種歷史不正常發展的另外一種證明,可笑的是他們渾渾噩噩,毫無知覺。
如果人類是靠自己的發展,一步步走到了現在的星級時代,那麼政治體制應該隨着生產力的發展做出相應的改變。就像遠古階段的部落制度,自然而然地,會在農業時代為封建制度所取代。中世紀時期的神權統治自然地會讓位於民族國家的君主制度,君主制度也將被洶湧而來的工業時代淹沒成為幻影。
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那麼為何,在星際時代,拋去表面的先進外殼,人類的文明其實駐留原地,統治與古地球時期一般無二毫無改變?
在領土無限擴張的星級時代里,星區之間的劃分其實只是等同於古地球時期的國家劃分,在太空的國家之中,人類竟然沿用這落後的地球時代的政治統治着如今的時代。
第三區的政治沿襲了民主國家的會議分權制度,第四區復辟君主時代的政治……
用舊的框架去裝載新的事物,卻無人發覺其中的詭異之處。
黑色的車駛來,停在了科迪特將軍的面前。
在暗中無數槍口的瞄準之下,科迪特將軍平靜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車窗升起,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終端。
“讓他們開始吧。”
他平靜地說。
再過三個小時,他將開啟新的時代。
秘書遵從他的命令。
科迪特將軍靠在椅背上,想起一句話:
——這個世界是場荒誕的歌劇,浮誇,每句台詞都是心照不宣的謊言。
科迪特將軍低低地笑了一聲。
或許,沒有人能夠想像,日理萬機的科迪特將軍居然也會看小說。又或者換句話說,即使研究出光者001的那些科學家們,也不會想到,科迪特將軍對光者001的重視程度。
這種重視是從光者001產生自主意識,然後叛逃時候開始的。
科迪特將軍甚至親自看了光者001化名“妄鴉”時候寫的那部至今仍是個謎題的小說《神明世界》。
在現在,星網上還是有無數人對《神明世界》的結局懷抱着不解,不明白作者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然而,在自己的書房中,科迪特將軍看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卻足足愣了有一個小時。他持着茶杯,定定地注視着那句話,直到有人敲門才回過神來。
別人看那句話,只會覺得無法理解,但是科迪特將軍看那句話,卻是看到有人輕描淡寫地將這個世界的真相,以這樣嘲弄的語調,公之於眾。
這個世界,的確是場荒謬的歌劇。
神明的歌劇。
“將軍。”
秘書合上自己的終端,謹慎地看着科迪特將軍,揣度着他的心情。
“還有一件事。”
“說。”
“那名從蘇格拉城帶來的女孩,應該如何處理?”
科迪特將軍睜開眼。
在審訊完四叔之後,四叔招供出來的阿黛也在三天之後,就被帶到了柏拉圖的軍事基地。科迪特將軍只帶了那名天賦能力為“讀取記憶”的特遣員,前去見了那名小姑娘。秘書不知道科迪特將軍究竟從那名“阿黛”女孩記憶中獲得了什麼。
他只知道,在那次審訊完之後,第二天,那名天賦能力為“讀取記憶”的特遣員就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意外身亡。
秘書不敢打聽半句關於特遣員的事情,只覺得一股寒意劃過自己的脊背。
從那時候開始,秘書覺得原本就像古井一樣不可窺探的科迪特將軍變得越發難以捉摸。
也越發令人畏懼。
直到現在他們的計劃即將開始了,秘書才不得不詢問科迪特將軍關於那個女孩的處理。
秘書去看過一次阿黛。
阿黛縮在囚房的角落中,瞳孔潰散,似乎是已經瘋了。
“她……”
科迪特將軍微微眯起眼。
那天讀取到的畫面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黑暗中,一把讓他覺得熟悉的刀,握在蒼白的手中。
“處理了。”
科迪特將軍隨意地道。
秘書微微點頭。
他再次下達了一個指令。
伴隨着他這個指令,在冰冷囚室中,一個裝在頂部看起來就像普通攝像頭的儀器發出一道紅色的光線。
光線穿透縮在角落中的女孩額頭。
與此同時。
黑色的軍事負重車停在軍事基地的倉庫中。
一名年輕的軍人乾脆利落地跳下車。
“能源押運完畢。”
“押運者,000。”
※※※※※※※※※※※※※※※※※※※※
文中關於西班牙的那段描述來自於尤瓦爾·赫拉利的著作《人類簡史》。
這裏推薦一下尤瓦爾先生的簡史三部曲《人類簡史》《今日簡史》《未來簡史》,他關於人類與智能,幸福感的一些看法對我影響較大。
除此之外,江戈的這一本其實是想嘗試一下契科夫先生提出來的一個觀點:
第一幕中出現的槍,在第三幕中必然會發射。
嘗試着依照這個法則出發來寫一個故事,大家不必要太過於驚訝我昨天說的快要完結了,因為它事實上就是快要完結了,現在處於一個“第一幕中的槍正在發射”的階段。整體的故事大綱我是早已經寫好的,它是個處處相扣的完整的故事。
(當然,雖然我是逼逼着快完結了,不過真正完結時間應該還是得到十月底去了……)
由於我自己是名文科生,物理高二后就統統還給老師了,所以其實江戈並不是一部正兒八經的星際小說……個人覺得歷史風格應該高於科技感(。)
甚至還取巧了,既然物理不會,乾脆地就將自己科技上的薄弱推鍋給了歷史發展,我是真的苟。
除此之外,再啰嗦地說些題外話。
如果大家對科幻,對星際感興趣的話,我推薦大劉先生(劉慈欣)的著作,除了他最出名的三體之外,其實我更喜歡他的《2018》。大劉的故事有一種尖銳,一種他所獨特的嘲弄與冷色調在裏面。是那種,科技感與思想性並存的作品。
另外的,阿西莫夫的作品也是我的心頭愛,除了他最有名的銀河帝國系列,《神明自己》《永恆的終結》這一些,我認為都是篇幅較短,閱讀起來較為容易又引人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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