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1.忘川忘川
月光如注,瀉在忘川臉上,叫晚秋有些瞧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覺自頭一回見到他到如今,忘川周身的寒氣確是褪去了些。
忘川挪了張藤椅坐在窗檯前,略微仰起的頭不知是在看月,還是看山,聽到身後晚秋的舒氣聲,心中便覺是知曉他要問些什麼了。
“阿忘,我還是想不明白……”晚秋將手輕輕搭在忘川的肩膀上,皺着眉頭似有些納悶,“你為何要我救那修道之人?”
忘川沒有言語,只是將手扶在晚秋的手間,輕輕笑了聲,才緩緩答道:“那日你也瞧見了,我不知你可有意會,但我覺着,若換成是你我,想必也是那般模樣……如此,你還要問我嗎?”
凝望遠方寒月悄然避雲,晚秋耳邊輕巧着飄過忘川的話語,很安心,卻也很明了。
人間風華萬般皆過,寒鴉沒在一白衣男子懷中,正眉眼調笑地瞧着不遠處那兩個明朗的身影,忽地就覺着,似乎這二人的風景本該即是如此。
一個稀朗如月,一個燦若星辰。
月瓏延聽不得耳旁那假正經的人在絮絮叨叨些些什麼話語,只在途經一面具攤時順手抄了一狐狸面具戴在臉上,透過面具瞧這人世間,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覺着是風聲輕了些,眼前也歡快了些。
或許是瞧得越是不明不白地狹窄了些,才越覺着有趣了些。
沈鳴竹的聲音透過面具,闖入月瓏延耳中時朦朦朧朧地聽不真切,竟也覺着順耳多了。
“我早與你說過,像風骨嶺那般危險的地界莫要去,縱使是要去也應當同我說一聲,叫我與你同去,可你倒好,竟是帶着一眾鬼道弟子不清不楚地便去了……”沈鳴竹自顧自數落着月瓏延,卻是不曾發現身旁的人早已不知看向了何處去。
月瓏延自是將沈鳴竹的話聽得分明,可沈鳴竹越要如此正經,他便偏是不想去搭理,尋思着如此這般假正經的模樣倒是新奇,說的這些似是而非的情話也倒討人歡心……可便是沈鳴竹這般越正經的人,說出來的撒嬌話才越叫人心底覺着新奇。
沈鳴竹瞥了眼身旁裝聾作啞不知在思索着什麼的月瓏延,轉而忽地嘆了口氣,“同精怪和平相處的政令剛發行下去,怕是根基還不能穩妥,明日我還需去鴛綉地境同那月皎商討一番,你……”
“看在你這般討好的份兒上,我便答應同你一番前去罷。”月瓏延不待沈鳴竹將話說完,便一舉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的是一張素凈明朗的面孔,朝着沈鳴竹笑着,好似久違的梔子花,一朝盛放,便叫人心念許久。
沈鳴竹默了片刻,仔細思索着方才他的話口,細細端睨着自己是實在沒有問起要叫月瓏延同他一起的意味,才反應過來這是月瓏延拿他做消遣,卻是着實叫他心痒痒。
月瓏延總覺着他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歸來后,這沈鳴竹的性情是越發不可琢磨了。
先是當眾駁了他父師的命令,不懼詭譎風雲誓是要保他,後有傳令人道子弟與妖為善,命弟子捉妖也只捉窮凶極惡之妖,若是道上遇到那些個心思叵測大凶大惡之人也可懲治一番。
月瓏延尋思着,不知是着實想不明白,還是不願想明白,只覺心中似有一股甜意泛上,瞧着這手中的狐狸面具,腦中不自覺地便想起了自他從鬼門而歸人間初醒時,看到的那個白凈而又憔悴的狐狸。
自人與妖的天下政令發行以來,這八道境確是寧靜了起來,似是日子又恢復了往常,卻又有所不同。
“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黃玉打造而成的手鐲喲!”
“燒餅,賣燒餅嘞!”
“二十年女兒紅喲,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山貓洞南行三里地處,人們建起了一座小村落,客棧酒家坐落街道兩旁,來往妖旅絡繹不絕,成了人與妖混雜之地,確已有了股鳶綉村的氣息。
來往旅人中擠了個火楓色的身影,瞧着兩邊的熱鬧似是與他格格不入,若不是細細端倪,旁人也定不能分辨出來這人身旁還跟着兩道影子。
晚秋盯着身側的忘川,時不時又瞟一眼忘川身側的影侍,目光卻在觸及那蛇妖的一瞬又迅速彈開,眉頭皺着彷彿是看到了什麼十分晦氣的東西一般。
忘川有所察覺,用餘光掃了掃一直緊緊挨着他的晚秋,和早已扎進了人堆里撒歡的影侍,不覺得沉了口氣,搖着頭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轉而指了指一家酒館,對着晚秋道:“可有雅興?”
聞言,晚秋定睛瞧了瞧忘川指的方向,那門前掛着“彼岸”的牌匾,用不粗不細的竹子堆砌而成的酒家分明是不起眼的,他自然也是看不大上眼。
可逛了好半天都興緻缺缺的忘川,可算是有了心悅的地界,晚秋此刻凝着這不起眼的酒家也是心悅了幾分,還不待腦袋有所反應,口中已是吐出了“不醉不歸”的字樣,便是任由忘川走到哪,都緊緊跟着。
進了店中,他才覺着自己是上了賊船,養着迎出來的店家,一襲青色羅衫加身,雖有些素凈,可襯着那人周身而來的氣息卻又顯得不凡起來……
那人分明是川息。
晚秋愣了愣神的片刻,忘川確是沒有他那般發動靜,好似早就有所預料一般,凝着川息剛正不阿的身形,頓了會才開口道:“我倒是沒有見過有哪家修道之人開酒館的。”
川息意會忘川話裏有話,倒也不惱,目光飛向了坐在一竹台後的三途,眉眼間也不覺溫柔了幾分,只道:“因酒結緣,便與酒定緣……”
“也算同遠方的幾位舊友,定下幾分羈絆。”川息思躇片刻,便徐徐道出了下文,也將忘川與晚秋二人將屋內的雅間一引。
忘川倒也果斷,聽着川息的話也沒再追問,只安靜着坐到一撮蒲團上,心中卻念這果真是和尚該有的風格,縱然是行了一家酒館,內里佈局也是廟中的一二調。
“對面是沒有蒲團容得下你這尊大佛嗎?”盯着誓要在自己身旁坐下的晚秋,忘川似是有些氣急,話中竟帶了幾分笑意,見那人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的模樣,便自覺地朝里挪了挪,誰料晚秋卻沒有要落座的意味,兩腿並着雙臂朝他的方向挪動,直至將他逼至腌臢逼仄的小空間內,不得不朝他靠近幾分的位置時,這才罷手。
忘川倒也沒有惱火,凝着櫃枱處的川息三途二人不知在思索什麼,凌厲的眸光也柔和了下去。
“阿忘……”晚秋一手托着腦袋,雙瞳細細地瞧着忘川,彷彿是要把那人的眉眼神情都描畫在骨子裏般,沒由來地說了句,“你可否會離我而去?”
“嗯?”忘川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滿臉認真的晚秋,竟有些不習慣,盯着面前這人似是而非的模樣,終究沒有回話。
夕陽將火紅色的光灑在忘川臉上,叫晚秋看不真切,映着那人身上火一般炙熱的紅袍,只覺心臟被不知何物緊緊包裹,囊夾着絲絲暖流,彷彿要把他那顆沉睡了千年的冷心喚醒一般。
晚秋想不明白,只獃獃地與忘川對望,心中覺着奇怪的很。
他分明什麼都沒說,可他又好似什麼都明白了。
忘川啊忘川。
人間紅塵如過客,唯有忘川是歸處。
《師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