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6.在所不惜
日子推移着又過了半月,沈鳴竹端坐在四象宗大殿內的一角,眼神中有哀傷在乘涼,目光似有若無地凝望着殿外院落內的山菊白沙,分明一副盎然向生的景色,可他瞧着卻是不及那人一分。
不知那人被囚在暗無天日的鐵壁內,現在如何了。
回憶陷在某個角落裏遲遲不願醒來,腦海里都是那個總會略施粉黛身着華服的男子,他忘記了月瓏延是從什麼時候從一身正氣變成那副陰陽莫辨的模樣,如若真有個開始,或許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前,他解了父師的命令,下山去除一怨鬼的時候。
那時沈鳴竹剛及笄,父師沈之屠命他下山除那極其險惡的怨鬼,一來是要他向人道同門證明自己,二來便是給他一個鍛煉自己的機會。
這些沈鳴竹他都懂。
可怨鬼的相關事宜,實在是沒有比鬼道更熟悉的道門了。
是以,沈鳴竹在下山的前一夜,敲響了鬼道主事殿的大門。不過須臾,月瓏延便着一身乾淨素練的裏衣打開了房門,這位最年輕的鬼道主事者在聽聞了沈鳴竹的來意后,毅然決然地同他一起下山,雖然沈鳴竹從來沒有同意過,可月瓏延就是一腔熱血地為他肝腦塗地。
以至於後來追擊那怨鬼直至一處青樓,憑着沈鳴竹經驗不足中了怨鬼的奸計后,卻是月瓏延為了救他於水火甘願被附身。
那夜,沈鳴竹看得清晰,被怨鬼附身的月瓏延是何等的風情萬種,也是怎樣哭着被形形色色的男人承歡膝下。
雖最終還是將那怨鬼清除,可功勞沈鳴竹不敢自居,這全是那個男人被迫着做了何等屈辱之事後,才換來的他的名聲遠揚。
他原本想着,或許他要變得更強些,或許那人在自己身邊他便能護住,或許只要回了山門,他不同別人講,便沒人會知曉這些事……
可殊不知,沈之屠對於他二人的行蹤了如指掌,而人道眾人對這位即將上任的新主事的及笄任務都是憑着鬼道主事的協助才堪堪完成的這一套,也是絲毫不知。
誰承想,待他二人回到山門時,那風景早已換了副天光。
人道鬼道都在傳言,鬼道主事月瓏延於青樓被怨鬼附身做盡了腌臢之事,還是憑藉著沈鳴竹的一己之力才將怨鬼收服……
沈鳴竹心裏清楚得很,這都是沈之屠這父師的功勞。為了讓他能收服眾心,哪怕摸黑了什麼人、多少人,他都在所不惜。
可事實分明便不是那樣。
當沈鳴竹一身怒氣地衝進沈之屠的房門,卻被一通數落後,鬼道也陷入了一片難言的悲戚。
沈鳴竹被關了許久的禁閉,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世人都瞧不起月瓏延,鬼道同門如此,人道眾人如此,寒鴉與妖道如此,偏偏月瓏延覺着沈鳴竹也是如此。
將自己關在角落裏數月後,再出現在沈鳴竹面前的,便是那樣一個,像女人一樣施酌粉黛,衣着華服又花枝招展的一個月瓏延。
原本在那事還未發生之前時常在尋沈鳴竹的月瓏延,換了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后第一個去找的人,竟是川息。
川息看事通透,也教導同門師弟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偏見待人,這些月瓏延都知道。他想找川息喝一場酒,好好醉一場,好好鬧一場,或許心裏便不會如此難受。
意外的,川息那日頭一回沒有將月瓏延拒之門外,相反看到月瓏延那身扮頭,愣了許久后嘆了口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何至於此?”
月瓏延卻是良久沒有開口,望着川息那副罕見的同情模樣,到底是笑了,笑得有些滑稽,笑得淚水流進嘴裏,苦澀的,只叫他說了一句話。
“川息,我累了……陪我喝酒好不好?”
川息意外地沒有拒絕,只答應他陪着,卻依舊滴酒未沾。那是月瓏延頭一回嘗到酒滋味,才不過幾杯,醉是醉了,可心裏酸澀得厲害,哪裏有別人說的那般痛快。
濁酒順着他的喉頭一路落肚,心上便好似被無數繞指柔纏綿悱惻,撓得他心悶,胃裏也翻騰得很。
川息趁着夜色去尋了趟人道,沈鳴竹才覺着痛心,才愈發覺着後悔。
那千絲萬縷的情緒翻江倒海而來,衝上他天靈,叫他一時不能自已。待他回過神來時,他已將月瓏延從川息那處抱回了鬼道主事殿。
如若沈鳴竹沒有記錯,那也是他頭一回違抗師命,在鬼道主事殿守了月瓏延一夜,心裏尋思着待他一醒,便要向他說明白那事為何會發展至此,也要向他解釋清楚他並沒有瞧不起他。
可以月瓏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當他醒來看到沈鳴竹的第一眼時,眼眶便紅透了,血絲密佈着爬滿了整個眼球,看他的眼神也慌張極了。似乎是愣了一下,便毫不猶豫地伸手掩住自己的臉,只叫沈鳴竹不要看他,不要看他。
直至最後沈鳴竹也是無功而返地,受了一頓鞭刑才堪堪罷休。
誰知不過幾日,月瓏延便如往常那般來尋了他,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們還如同往常那般的要好,還是如以前那般的摯友……
可月瓏延臉上那胭脂水粉,和他那身上的華服,分明是在同他說——
“沈鳴竹你看啊,我變成如此這般模樣,都是你害的。”
越是如此,沈鳴竹心中便好似有個聲音越發清晰,以至於都快響到他的耳側,扯着他的耳朵同他講:“你還太弱了,如果再不變強,你還等着他再為你受一次傷害嗎?”
他原以為再是一次,他定能豁出了性命地讓他毫髮無傷……誰料,這一回收到髮膚之傷的卻還是這個不知何時已跳到他心尖上的人。
從至深的回憶中抽出身來時,沈鳴竹才發覺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緊緊捏住了太師椅的扶手,就連眼中也落了紅妝。
瞧着殿內形形色色的門派統統是平常內同寒天門交好,卻是與四象宗沒什麼聯繫甚至還有些除之而後快的之時,沈鳴竹才覺着自己果真是沒有猜錯的,那三才道人親自到訪寒天門,怎可能是那麼簡單的借兵,不過是由頭罷了。
藉著離堯角被劫的由頭,順着寒天門這根藤,摸到底下無數的瓜,這才是重中之重。
用月瓏延的安危迫沈鳴竹與之做出交好的假象,以便於迷惑那些同寒天門交好的友門也加入四象宗的隊伍……
其中要借的勢,恐怕還有更多。
列如三途的娘家八道境山貓一族,列如那隻窮凶極惡的狐狸,列如他。
或好或壞,亦正亦邪,若能叫四象宗扶搖直上,便是在所不惜。《師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