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禮

冠禮

日上三竿趙瑾才晃晃悠悠回到昭影司,看見等在廊下的柳長煙,順勢往她肩頭一靠,“啊,累死我了。”

“瑾哥,你這一把年紀了,收斂點兒吧。”

“誰一把年紀了?不過舞雲坊新掛牌的這幾個姑娘真是要了命了,是得歇一歇。你還要在永安呆多久啊?我給你找個住處。”

“不用。”

“嗯?這就回去了?不在永安逛逛?”

“瑾哥你就這麼自信我過不了考核?”

“當然,你不知道昭影司的考核就是個拒不招人的幌子么?”

“那司丞恐怕要失望了,七影的腰牌給我。”

“騙我?”

“不信你挨個問啊。”

“不可能,這才什麼時辰,沈少都還沒醒吧,說夢話答應你的么?”

“對啊。”

趙瑾打了個呵欠,懨懨地等着她往下說。

“你敢讓我試就是篤定我拿不下沈臨是吧?”

“是。”

“我拿下了呢?”

“拿下了的話……”趙瑾粲然一笑,“就是英雄折腰為紅顏,能促成一樁美事,不虧。”他從懷裏掏出一塊腰牌丟給柳長煙,“好好保管吧,歡迎加入昭影司。”

漆黑如墨的腰牌上金粉寫成的“七”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柳長煙定定看了趙瑾一眼,他側臉對着她,目光不知落在何處,臉上掛着笑,沒有心事供猜,她低聲道,“瑾哥,其實……”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七……”

趙瑾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斷她,一臉曖昧,“沈少可一向神鬼不侵,你不如趁熱打鐵,一鼓作氣嫁進沈家怎麼樣?就此放過小師弟,也算是件功德。”

柳長煙嘆了口氣,“瑾哥……”

“呀,這不是我們家雲兒么?”趙瑾轉頭丟下柳長煙,趴在窗欞上看向屋裏的邵知雲,“你這是等了我一上午么?”

邵知雲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手指卷了卷趙瑾的鬢髮,語氣嗔怪,“說什麼呢,人家等了你一夜,你得補償我。”

“別了,饒了我吧,再折騰就該一命嗚呼了。”

“雨露均沾嘛,你偏心。”

“誰家雨沒日沒夜下啊?”

“你不行么?”

“不是不行,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這都什麼時辰了,朗朗乾坤,白日宣……”

柳長煙看着這兩個人搖了搖頭,懶得搭理,轉身往回走,趙瑾卻突然拉長尾調喚了聲,“長煙啊……”

“腰牌不會還你的。”

“給你就給你了。走吧,跟我去吃山珍海味。”

“吉時到。”

門驟然被拉開,日光撲面,有些刺眼,肖衍低眸頓了頓,再抬眼,才看清道路盡頭站在主賓之位上的人並非柳太傅。來者一身低調而凜然的玄墨色,腰間龍紋系帶,金線繡花光芒閃動。來不及驚訝,贊冠者已宣佈冠禮開始,他只得依禮走到廊下,在主賓身前坐定,主賓手執黑色髮帶利落地為他束了發。

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加緇弁冠。

再祝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加皮弁冠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加爵弁冠。

冗長繁雜的儀式一項一項按部就班地進行,及到賓客入席,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

迴廊下,君臣二人一前一後,不急不緩地走着。

“肖衍,朕都親自來為你加冠了,你怎麼好像不是很高興啊?”

“此等恩寵臣受之有愧,心中難安。皇上要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一聲,禮數不周,臣實在惶恐。”

“是么?你這話聽起來倒更像是在責怪朕。”

“臣不敢。”

“武安侯長年駐軍在外,你又上無兄長,加冠成年,人生大事,朕自然要來,沒有明說也是不想你為朕大費周章,這都不明白么?”

“臣愚鈍。”

靈啟停下腳步笑了笑,“你平日裏一向進退知度,今天怎麼咄咄逼人的,巡防營離昭影司太近,終於被趙瑾帶壞了是么?”

肖衍面無表情疊掌行了個禮,“此等瑣事勞動聖駕屈尊,臣一時喜極失言,與趙司丞無關,還請皇上勿怪,臣日後必當竭盡全力以報皇恩浩蕩。”

靈啟微微搖了搖頭,“朕看你就是被趙瑾帶壞了。不過,很久沒見你任性了,倒是有點讓人感懷……”

話音戛然而止,想說的彼此瞭然,卻又都裝作不知,靈啟就這樣毫無鋪墊地換了話題,“這各府小姐們盛裝出席,百花爭艷的,如何?”

“什麼如何?”

“明知故問,可有入眼的,好讓朕成人之美。”

“皇上說笑了,臣有婚約在身的。”

靈啟回頭看了他一眼,聲色低沉了幾分,“肖衍,已經過去很久了,逝者已矣,生者總得往前看吧。”

“臣與昭和公主蒙太皇太后賜婚,感念至今,公主早夭怨臣福薄,但至少准臣守滿十年之期吧。”

“十年八年有何差別,你與昭和自幼親厚不假,可畢竟年少,何談情深,你到底在執着些什麼呢?你是侯府世子,豈有冠而不婚之理?”

肖衍沒有答話,跪下,一頭磕到底,“皇上關心愛重自是臣無上榮光,臣明白,只是此生夙願,但請成全。”

靈啟靜靜站了會兒,目光越過花窗看到了院子裏的桃樹,株株含苞待放,嬌俏可人,他低眸嘆了口氣,“隨你吧。”

“謝主隆恩。”

兩人又默默走了一段,拐過這道影壁,便是停馬的地方,靈啟停下腳步,輕描淡寫道,“昨夜宮裏進了刺客。”

肖衍心頭微動,“什麼時辰?”

“子時。”

“看清楚刺客的模樣了么?”

“沒有,矇著面,只能確認是個姑娘。案子我已經交給趙瑾了,近日永安防務你多上心,沒有結果之前不要驚動任何人。”

“遵旨。”

“朕該回宮了,你也趕緊回去待客,朕今日可是特意為你休了朝,替朕好好陪大家喝一杯。”

“是。”

臨上車,靈啟肩頭微有起落,似乎又嘆了口氣,“肖衍啊……靈怡不是自私的人,夫人小姐們那邊,你多少也給些面子。”

靜默中,馬車噠噠地走遠了。

院中眾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喧鬧不止,一牆之隔的內院更是一片鶯鶯啼啼,雖然大楚風尚自由,但京中權貴多尊古禮,未出閣的小姐們很少會參加這樣的宴席,今日是何用意,肖衍自然明白。

心頭莫名煩躁無處宣洩。

“想什麼呢?”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抱歉,來晚了,待會兒我自罰三杯,但今兒你才是主角,這酒你躲在這兒也是逃不掉的。”

肖衍沒有回頭,低聲問道,“司丞,江湖人自由么?”

“沒有人是自由的,除了喝醉的時候。”

肖衍轉身才看見趙瑾身邊還跟着個姑娘,一身素色勁裝,頭髮利落地束在頭頂,她的手挽在趙瑾臂彎,一眼可見的親昵。肖衍愣了一下,“這位是?”

“小妹長煙,怕她無聊,所以一起帶來了,禮錢我會多給一份的。”

“司丞說笑了,你肯攜家眷前來是我榮幸。”

“長煙見過世子。”

肖衍微微頷首,“昨晚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沒什麼,舉手之勞。雖然今日活動無礙,但藥力過去後會加倍疼痛,世子最好還是不要太過勉強。”

趙瑾對他二人的談話毫不在意,伸頭瞥了眼院中的情況,一臉為難地看向柳長煙,“長煙啊,這院裏都是一群男人,我帶着你好像不合適啊。”

肖衍:“女眷都在內院,要不司丞你先落座吧,我帶長煙姑娘去內院如何?家母請了三弦閣的藝師們作陪,說些坊間趣事,應該不會太悶。”

趙瑾和柳長煙眼神交流了片刻,柳長煙撇了撇嘴,“那就有勞世子了。”

肖衍沒有帶柳長煙直接從院子裏穿過,而是繞路去了另一邊的入口,喧鬧聲漸遠,柳長煙落後一步跟在他身後,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世子是有話要問我么?”

肖衍並未否認,“長煙姑娘是來永安探親的么?”

“算是吧。”

“為什麼沒有早點去找司丞?那個時辰了還在外面。”

“我還有件事要做,不想被人提前知曉,所以特意選了夜裏。”

“冒昧一問,有件事是指?”

“加入昭影司。”

她腰間掛了腰牌,金字顯眼,他卻直到這時才發現。

“聽景照說,我的毒也是姑娘解的?”

“是。”

“不知是什麼毒,姑娘可否賜教?”

“化骨散。”

“姑娘對這毒藥很熟悉么?行走江湖是都會常備些解藥在身上么?”

柳長煙腳下頓了頓,“世子懷疑我?”

肖衍也停下了,回身看着她,眼神誠懇,“職責所在,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追根究底,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柳長煙微微一笑,“我雖然沒有拜入山門、學藝不精,但好歹也是在千金谷長大的,帶些葯在身上以備世子這樣的不時之需應該還說得過去吧?我現在身上也帶着好些葯,世子不信可以看看。師門隱於世,雖比不得凌虛門,但所傳絕不在凌虛劍法之下,我若想殺世子,不必如此迂迴。當然,以救命之恩為索引,接近世子也是有可能的,但我大可借瑾哥之便以更乾淨的身份出現在世子面前。”

“昨夜相遇之前姑娘在哪裏?”

柳長煙敏銳地察覺到了肖衍的言外之意,微微皺了皺眉頭,“世子到底懷疑我和多少案子有牽連?”

肖衍思忖了一下,還是冒險開了口,“昨夜子時,有刺客闖入皇宮,是個姑娘……”

柳長煙笑了起來,“那還真是不得不懷疑啊,我刺殺的動機世子找到了么?證據有了么?如此貿然問詢,不怕打草驚蛇么?”她笑意浮於嘴角,眼中冷漠異常,“還是說這案子由昭影司負責了,世子擔心瑾哥包庇我,要先下手為強?”

“姑娘誤會了……”

“見過兩面的陌生人而已,世子不信任我也是應當,沒什麼可誤會的。昨夜相遇之前我在尋找瑾哥,無人為證。世子要扣押我么?”

漠然之下盛怒難當,倒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肖衍心頭疑惑愈增,她是聰明人,當知這樣與她更不利,既有趙瑾護着,她根本不必如此……思慮中,對上她的視線,她眼中失望驚得他瞬間心慌起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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