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身

捨身

“包子,剛出爐的包子……”

“客官裏面瞧瞧,臉盆大的燒餅,一個管飽……”

“姑娘,吃餛燉么,可香了……”

時辰尚早,街市上行人不多,賣早點的鋪子都賣力吆喝着。柳長煙好像看到了什麼,眼睛一亮,“老九,你等我一下。”

沈臨幾乎是閉着眼睛跟在她身後,聞聲站定,愈發覺得腦袋昏沉欲墜,一片喧囂紛雜中,少女清音抽絲剝繭般聲聲入耳。

“阿婆,這個熟了么……那我要這個……嗯……我還想要兩個這個……是么?阿婆認錯人了吧,我剛來永安呢……謝謝阿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柳長煙便回來了,“老九……”

“我不吃。”

“枇杷,我都給你剝好了,嘗嘗嘛。”

沈臨有氣無力地睜開眼,接過咬了一口,很酸,酸得倒牙,倒是提神,瞬間讓人清醒起來。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完,剩了一顆枇杷核在手上。

柳長煙睜大眼睛看着他,頗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不酸么?”

“還好。”

她又剝了一顆給自己,用門牙輕輕颳了一口,“嘶——”一聲,酸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沈臨淡淡笑了笑。

柳長煙緩了好一會兒,“老九,你還年輕,味覺失靈雖然不好治,但別放棄啊。”說著遞給他一根新鮮的枇杷樹枝,枝頭是四五個黃澄澄的枇杷,散發著熟透的甜香,“潤肺,實在嘗不出味道就當葯吃了算了。”

沈臨拿在手上,沒有摘,正經問道,“這麼早是要去哪?”

“錢哥那邊來了消息,昨晚出城的那個姑娘他們跟丟了,對方身手很好,他們不敢跟得太緊,稍不留神便沒了蹤影,不過好在也沒被發現。”

“悅來客棧呢?”

“人還在。”

“我們沒有證據。”

“我知道。射傷世子的那支箭你看過了么?”

“軍中制式,沒有所屬編號,取材自南□□有的擎天木。箭矢鋒利,但磨損嚴重,有反覆打磨的痕迹。應該是一支練習用的箭。”

“可我看箭桿很新啊?”

“只是上了油,保養的比較好。”

柳長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支練習用的箭,沒必要吧,尤其是箭桿,本就易折易損,重做一支恐怕更省事,除非……這箭對他來說有什麼特殊意義。”她頓了頓,扭頭看向沈臨,“老九,你覺得這兩個人是什麼關係?”

“姐弟或者師姐弟,看模樣師姐弟的可能性大一些。”

“可是,他叫她阿簡,我是不會叫思哥阿思的。”

“肯捨命陪着來報私仇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師姐弟。他們的關係確實可以利用,但當務之急是有證據抓人。”

“抓現行好了。我已經讓錢哥派人去給那孩子透了個口風,說世子一會兒要獨自前往昭影司,這一路有好幾處僻靜的地方,這個時辰更是人跡罕至,這麼好的機會,小小年紀應該按捺不住吧。”

沈臨眉頭微微動了動,“你要用世子作餌?”

“行不通么?”

沈臨定定看了柳長煙一眼,她神色平靜,面無波瀾,他便也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行得通。”

三言兩語間,侯府已近在眼前,柳長煙停下了腳步,“你去約世子吧,然後在昭影司前面的巷口接應我。”她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隱入小巷,展身上了房頂,迅速消失在他視線里。

侯府尚未開門,按理說通報需要費些時間,但很快就有人來引他進去了。依舊是在書房會面,肖衍看到他獨自一人進來時微有疑惑,但轉瞬即逝。兩人客氣而周到地互相行完禮。

沈臨開門見山道,“清早攪擾是想請世子去一趟昭影司,有機密之事相商。”

“現在么?”

“我走之後一盞茶。”

“好。”肖衍瞥到他手上的枇杷,順口問道,“這枇杷甜么?”

“世子喜歡枇杷?”

肖衍輕笑着點了點頭,“是在巷口買的么?”

“是,世子也知道?”

“嗯,是個阿婆吧,每年都在那裏賣枇杷,今年枇杷比往年熟得早呢。”

“天氣暖和的緣故。挺甜的,世子得空可以去買些。那我先告辭了。”

“我送你吧。”肖衍順手拿了配劍,沈臨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世子的劍能讓我看看么?”

沈臨接過長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稍稍推開劍鞘,劍身與劍柄相連的地方刻着兩個字——凌霞。

“世子這柄劍是哪裏得來的?”

“長煙姑娘見贈,因是賀禮,便厚顏收下了。怎麼,很貴重么?”

沈臨淡淡一笑,“我非習武之人,不解個中價值,只是覺得漂亮而已。”

……

依舊是這條僻靜的巷子,肖衍遠遠便看見了那支伸出牆外的桃花,白日裏看來分外艷麗,他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突然,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一點風聲,心頭一驚,與此同時,“叮——”一聲脆響,一支羽箭被打偏,擦着他衣袖飛了過去,斜插進石板縫隙里。扭頭,只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在牆頭一閃而過,他不假思索追了上去。

少年穿行在各府之間的巷道里,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後並沒有追蹤的人,他似乎有些疑惑,停住了腳。

“找我么?”

少年轉頭朝着聲音的來處放了一箭,柳長煙站在高牆上看着他,漫不經心地揚了揚指間的箭羽,“準頭很好,可惜力道不足……”

話未落音,少年連開三箭,箭箭致命,柳長煙堪堪避過,皺了皺眉,“我可是在誇你……”

又一箭,擦着她頭頂飛過,綁帶散開,長發微微揚起,幾縷斷髮從眼前飄過,柳長煙眸光冷了冷,“女孩子的頭髮可是碰不得的。”她腳上蓄力,離開高牆的瞬間,少年笑了笑,拔出最後一支箭,瞄準她心臟射了出去。

“這次你沒法躲了吧!”

“小心!”

兩句話同時落入耳中,反而一句都沒聽清。

箭已離弦,柳長煙哼笑一聲,手邊寒光微動,還沒來得及出鞘,腳腕一緊,一口氣沒吊住,被人從半空中拉了下來,“咚”一聲,額頭相撞,大而有力的手掌攬在她后腰,點到即收,扶了她一把,讓她勉強站穩。箭羽射了個空,消失在高牆后。

“長煙姑娘你沒事吧?”

“本來是沒有的!”柳長煙瞪了肖衍一眼,揉了揉額頭,透過他肩頭瞄了少年一眼,“臭小子你想去哪啊,給我站好。”

肖衍識趣地往旁邊讓了讓,卻脖頸一涼,寒光閃閃的劍刃突然間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柳長煙眼角微挑,“世子最好也別動,容易見血。”

少年和肖衍一齊愣了愣。

柳長煙甜甜笑着,“世子怎能如此掉以輕心,我到底和誰一夥的世子弄清楚了么?”

肖衍看着柳長煙的笑臉,下意識跟着笑起來,嘴角揚到一半又迅速收斂,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另一邊的少年努力思索了一會兒,試探着問道,“你……是來幫我的么?”

柳長煙不答,只是繼續對肖衍道,“世子不是懷疑我么,怎麼突然間好像又信我了呢?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是清白的么?”

少年:“你真的是來幫我的?”

柳長煙:“如此輕易反覆,可是很容易被利用的。”

少年:“你到底是不是來幫我們的啊?”

柳長煙:“這永安城雲譎波詭,世子這樣輕信於人是要命的哦。”

少年:“你要殺他?你是許大哥派來的么?”

柳長煙扭頭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少年又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撒丫子便跑。

“反應還挺快。”柳長煙飛身追上去,劍光一晃,少年的馬尾從根部被斬斷,頭髮蓬鬆地炸開,顯得十分滑稽,“再跑就把你剃成光頭了。”

眼看柳長煙攔到他前面,少年不得不停下來,餘光瞥着地上的斷髮,紅了眼眶,壓抑着哭腔,梗着脖子道,“士可殺不可辱……”

“阿簡你不管了?”柳長煙幽幽道,“你是可以一死了之,那個姑娘嘛,大概是要被炮烙!剝皮!腰斬!凌遲!五馬分屍……”

“你們抓到阿簡了?”

“你說呢?”

少年顯然慌亂起來,“你們沒把她怎麼樣吧?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死就能保全阿簡么?”

“當然不能了,你知道刺殺皇上是多大的罪名么?”

“那……”少年話到嘴邊,突然警覺地看了看柳長煙,又咽了回去,“你休想套我話!什麼刺殺?我不知道!”

“那你在刺殺世子你知道么?”

“我……”

“你上次射傷世子的那支箭可還在呢,我想這永安城裏怕是找不出第二支一樣的,除了你剛剛射出來的這些。”

少年微微仰着頭,傲然道,“是我又怎樣,一人做事一人當。”

柳長煙不屑地哼笑一聲,“那魏國圖謀不軌侵入和緬,致使狼煙四起,生靈塗炭,這筆帳為何要算在我大楚頭上?”

少年幾乎就要出言辯解,但終究還是咬了咬牙,低頭保持了緘默。

柳長煙扔了個小藥瓶給他,“吃了,一點別剩。”

“這是什麼?”

“毒藥。”

少年抬眸看着她,她微微偏了偏頭,戲謔道,“怎麼,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是說說,臨死便不敢了么?你以為你進了昭影司能扛得住什麼都不招?我給你個機會捨身取義。”

“哼,你會這麼好心?”

“好心?也算是吧,畢竟同為江湖人,你出身名門,我不想你結局太不堪。再說,你一死了之,我也好結案,這麼大的案子壓在肩上實在有點喘不過氣。”

少年看了看她身側的肖衍,“你這樣不怕被人告發么?”

柳長煙也順勢看向肖衍,半是撒嬌道,“世子大人會告發我么?”

肖衍抿嘴笑着,伸手撩起她遮住視線的鬢髮別到了耳後。

少年翻了個白眼,“狗男女!”

“都是持身不正,你替阿簡報私仇就是恩愛情深了么?”

“不是!我沒有!阿簡……阿簡……”少年絞着手,慢慢憋紅了臉,仰頭將一瓶藥粉盡數倒進嘴中,毫無猶豫地咽了下去,深吸了口氣鎮定了片刻,“一切都是我做的,阿簡只是不放心我,她什麼都不知道,跟她沒有關係,你們……”一口腥膩湧上來,少年捂了捂嘴,看着滿手鮮紅咧嘴笑了笑,緩緩倒了下去。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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