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老九，你知道它們的名字么？”
“知道。”
“那顆叫什麼？”
“搖光。”
“那顆呢？”
“奎。”
“那顆。”
“織女。”
“嗯……那邊那顆。”
柳長煙一顆一顆地問，沈臨一個一個地答。
“老九你好厲害啊，背下星譜是打算學占卜么？”
“我會。”
“哇，能看出什麼？”
“明天是晴天。”
柳長煙挑了挑眉，就勢要拔劍。
“喂，”沈臨拉了下劍鞘，默了一瞬，有些無奈，“你想知道什麼？”
柳長煙摸出一枚銅錢彈到他手裏，“吉凶。”
“生辰八字。”
“正月初一辰時一刻。”
她未報年份，他也沒有追問。
“選一顆。”
沈臨順着柳長煙指示的方向看過去，紫薇星神光耀耀，他神情有一瞬間的驚疑，沉默半晌，報了卦詞，“潛龍在淵，參商不見。”
“何解？”
“天機不可多言，我說的夠明白了。”
“別這麼記仇啊。”
“術士不解卦語，這是規矩，明言天機，折壽。”
“原來真有此說，我一直以為是那些江湖騙子算不出來，用來推脫敷衍的借口。”
“我說你就信么？”
柳長煙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這等凡夫俗子哪值得你勞神撒謊啊。”
沈臨把玩着手裏的銅錢，微微笑了笑，“卦語應該有四句，但你給我的信息只能得到這麼多，參商二星……”
一記手刀敲在頭頂，他吃痛停下話語，柳長煙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聽，你既願求死，我便得祝你長命百歲。算了，天命不可逆，但循本心，莫問吉凶。”
沈臨看着手裏的劍鞘，近乎隨意地問道，“你劍法跟誰學的？”
“師父啊。”
“你不是在千金谷長大的么？谷主修習的並非劍法。”
“嗯，千金谷盛名於世的除了葯術便是點穴了，可惜，谷主覺得醫者懸壺濟世，傷人有違仁心，所以對弟子一概不傳。不過，我也並非谷主門下弟子，夫人才是我師父啊。”
“谷主夫人？”——凌虛門掌門胞妹。
“嗯，我是沒什麼天分，師父在我這個年紀可比我厲害多了。”
“你和李玉不認識么？”
柳長煙低眸笑了笑，“不認識。這模樣實在生的有些過分，不像小道長那樣風采內斂，漂亮得簡直藏不住。”
“他以前是什麼身份你知道么？”
“知道，畢竟也是一段不錯的故事。”柳長煙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想什麼，“真不知道這樣引人注目的人，是怎麼做的殺手。”
沈臨身子稍稍靠後，在柳長煙視線之外注視着她。她隨意地跟他聊着，並無異狀，可是，剛剛演示的雖然是別家劍法，但她和李玉出劍收劍的習慣完全一致，平日裏用的應該是同一套劍法，況且，她斂息的功夫好得有些過分。他們不是師出同門，也不可能師出同門，她說她的劍法學自谷主夫人，那夫人又師承何處呢？這劍法是“洛”的殺人利器，根本不是傳世武功，怎麼可能有組織之外的人習得？夫人名諱？掌門少年成名，江湖百年未遇之奇才，一直被尊稱為俠微，姓氏早已不為人知，他兄妹二人到底出生何處？
腦中突然出現一點空白，然後這空白如同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一圈不斷擴大，直到腦海里一片白茫茫。
“老九，想什麼呢？”
“宮城東面是京中各司府衙，南面是世家府邸，西面多是酒肆市集，北面是大片民居。”
“宵禁之後，市集最為荒涼，按理說自然是從西面潛入更便宜，但我是在南面遇見的刺客，兩人既是同夥，應該會互相照應，我覺得是朱雀門。”
“強闖城門？”
“嗯……不可能。那東南角怎麼樣？”
“怎麼過護城河？”
“涉水唄，宮牆雖高，但對身手好些的江湖人來說也不算什麼，兩段借力應該就夠了，問題是進來之後怎麼避開巡邏的禁軍。”
沈臨回過神來，認真掃視着禁軍的巡邏路線，沉思中，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等理清思路已經是大半個時辰之後。期間身邊一直寂寂無聲，他在開口之前扭頭看了柳長煙一眼，她一動不動地坐着，白皙的臉頰在月光映襯下微微透亮，有種離於塵世的虛無縹緲，恍若初見之時，只是此刻眼神空洞，像極了供台上還沒來得及上色的神像。但，只要讓她察覺到自己的視線，一定立刻就會恢復尋常模樣吧，對他嬉笑一番，沒心沒肺。他扭過頭去，沒有出聲。
“老九，”她笑得很淺，“我們算是有了讓你顧及我感受的交情了么？”
“沒有。”
她兀自笑了會兒，“怎麼樣？”
沈臨指示了一條路線，柳長煙悠悠伸了個懶腰，“我去試試。”
“喂——”
柳長煙拔出劍插在屋脊縫隙里，劍柄微微向著沈臨的方向傾斜，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乖，我會回來接你的。”說著飄然落地，幾個縱身便走遠了。
沈臨厭棄地甩了甩頭，小心翼翼地往劍邊挪了挪，伸手握住劍柄，另一隻手攥着劍鞘，皺了皺眉頭，他盡量不看近處，將視線集中到柳長煙身上。夜色深沉，宮城內依舊燈火通明，柳長煙身形輕盈地在宮牆和甬道間竄動，時隱時現，不一會兒便接近了嘉余殿。她得意地朝他招了招手，他張嘴想要提醒，但旋即意識到毫無作用，便眼睜睜看着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從拐角處跑出來，撞在了她腿上。
孩子被撞得一個趔趄，晃了晃，沒有摔倒，眨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柳長煙，面面相覷。
“公主！”
柳長煙聞聲抬頭，一個宮女匆匆忙忙趕上來，跪在孩子身邊，“公主，你沒事吧？”她邊問邊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才稍稍鬆了口氣。
“玉菱，她是誰呀？”
玉菱看了眼柳長煙，顯然是對她這身裝束感到陌生，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柳長煙微微笑了笑，“我在執行公務。”
“見過大人。”玉菱屈膝行了個禮，轉頭對孩子解釋道，“這位大人在做皇上吩咐的要緊事，公主，我們先離開這兒好不好，皇後娘娘還在等着你呢。”
孩子不為所動，好奇地打量着柳長煙，“你的頭髮為什麼不盤起來？你不是女孩子么？”
“為了行走江湖方便。”
“江湖？是什麼東西？”
“公主你不需要知道的東西。”柳長煙又看了眼玉菱，點了下頭，繞過他們往未央宮走去。
“玉菱，江湖到底是什麼啊？”
玉菱目送柳長煙一路走遠，消失在視線里，才回過神來，“嗯？公主你說什麼？”
“哼，你一直看着她做什麼？”
“真是個漂亮的人。”
“比母后還漂亮么？”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如何能拿來做比較呢。”
“那你說，除了母后，你見過的最漂亮的人是誰啊？”
玉菱笑了笑，“當然是公主殿下了。”
孩子有些不依不饒，追問道，“你說的是哪個公主殿下，你以前不是跟着昭和公主的么，她人呢，我怎麼沒見過，出嫁了么，為什麼不帶你一起？”
玉菱呆愣在原地。
孩子歪着頭，天真道，“她不喜歡你么？”
玉菱低眸沉默半晌，輕輕搖了搖頭，“公主待我很好，只是，她去了我無福追隨的地方。”
“她是大美人么？”
再扭頭，甬道幽深，寂寂無人，玉菱盯着空蕩蕩的甬道，輕嘆了口氣，“當然。”
沈臨一直看着柳長煙由遠及近，卻突然隱入某個廊下，消失不見，滿目金瓦，晃的人眼花，四顧一圈，一無所獲，心底突然升騰起一絲慌亂。
“老九。”聲音在很近的地方，但看不到人跡，“高處景色如何？”
他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不錯。”
“不錯就好，想來我也不必急着接你下來了。”
“當然，良辰美景，此樂何極。”
“那我便成全你，反正是晴天，通宵達旦也不會太難過，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
片刻寂靜，他手指慢慢攥緊，心跳也一點一點加快，視線無處安放，只得閉上眼，呼了口氣，與此同時，他聽到了她的笑聲。
“老九，求我一次又如何？”
他仰着頭，睜開眼，冷淡道，“你走的也太慢了。”
她低聲笑了許久，言歸正傳，“九影實在讓人佩服，這路線沒問題，小心一些，完全可以避開禁軍，如果沒有一影，潛入嘉余殿也不是難事。”
“宮城遼闊，非人力可及，確實有可趁之機，但能悄無聲息潛入的前提是十分了解佈防。宮城佈防圖是機密，能接觸到的人有限，想查很簡單。”
“還是先抓到刺客吧，達官顯貴別輕易招惹，在這永安城裏，權勢就是個無底深淵，想淹死個人，水花都不會濺一下，惜命。”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得她聲調疲憊，話里吞話。他隨意換了個話題。
“你撞到人了？”
“你公正一點，是她撞到了我。”
“長樂公主？”
“‘長樂’，真是沒什麼新意。”
“封號大抵如此，除去郡縣名，寓意無非就那幾個，安康，昇平，長樂，長寧……昭和倒是不錯，可惜，應該不會再用了。”
“為什麼？”
“早夭不吉。”
“帝王暴斃是星辰之禍，公主早夭是封號不吉，天家歸錯倒真是昭昭天意，絕無人為。”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