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厭余給同村的五嬸每月兩百,讓她早晚去趟家,他們家住得偏,怕保叔又暈倒,五嬸每天去看看,有事可以及時通知她,還能叮囑保叔按時吃飯服藥,當然錢是瞞着保叔給的,不然指不定他得多肉疼。
交代好家裏的事,李厭余去城裏輾轉好多個地方,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中午的時候,她盤腿坐在人民廣場的台階上,像曾經的保叔那樣,從背包里掏出兩個白饅頭,就着家裏帶出來的鹵鴨貨,吃的津津有味。
她下午還得跑幾個地方,早晨面試的這些,大公司嫌她年齡小,她也覺得文員的工資低,李厭余尋思着,如果下午再沒找到合適的,就去家附近的鎮子,那邊有好些個小工廠,結算的是計件工資,辛苦點掙六七千不是問題。
李厭余吃過午飯後,靠着天使像陰影處,閉上眼睛眯了會,直到一點的鐘聲敲響,估計坐車到目的地,也差不多該上班了。
李厭余應聘的是家跑腿公司,只要顧客給錢,除了違禁品,其他的都給送,雖然她做好心理準備,還是被這家公司的硬件設備嚇一跳。
門口橫七豎八地停着電瓶車,門面是類似倉庫的毛坯房,破舊的捲簾門旁貼着紅聯,上面寫着公司的名字——飛毛腿專送,紅聯前面擺着張破木桌子,有個捲髮婦女正坐在桌子後面嗑瓜子,瓜子皮吐得滿地都是。
李厭余走到桌子前,那婦女正在看時尚雜誌,感覺到有人來,眼皮子也沒抬,丟給她張應聘登記表,表格旁邊打着標語——飛毛腿公司:專接跑腿,送貨,傭金高,工作時間自由。
填好表格的基礎信息,李厭余把表格推過去,對方卻依舊沒抬頭。
“你們每月薪水能拿多少?”
聽到年輕的女聲,婦女才抬起頭,看着李厭余的模樣,眼神里閃過不可思議的神色,她上下打量她幾眼后回答:“我們這上不封頂,你能跑多少算多少,有的人每個月都能領七八千,不過跑的都是男人,小姑娘你不是來消遣紅姐的吧?你成年了嗎?你就找工作?”
李厭余把身份證遞給紅姐,紅姐吐出嘴裏的爪子皮,隨意瞟了眼身份證。
“呦,倒是看不出來,有19歲了,嫩得像把水蔥,哎……紅姐我也曾經年輕過,小姑娘我可跟你先說好,這工作是多勞多得,偷懶可就一分錢掙不到。”
李厭余跟在紅姐身後,掰着手指數她多久能掙夠錢,聽到紅姐的交代,只是沉默得點頭,紅姐得不到回應,停下腳步回頭上下打量她以後,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連句場面話都不會說,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長得倒是白白嫩嫩,還以為自己是家裏的大小姐呢。
紅姐不喜歡漂亮的李厭余,跟管派單的外甥圓滾滾打招呼,最遠傭金少的活派給李厭余,免費的電摩托也不肯借給她,每天擠着公交車去送單,紅姐沒想到她這半個月堅持下來,漸漸倒對她有些改觀。
李厭余倒是不怕吃苦不怕累,只是擠公交送單效率低,遠單公司只給二十左右,每天跑斷腿也只能送八九單。
她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十個月才能攢齊五萬,太久了,她想找醫生談談,能不能先做手術,其他的費用她再慢慢補上。
很快醫院那邊給出答覆,前期費用和手術費先準備兩萬,後期治療的錢可以緩緩,如果有農村醫保,有些項目還能給報銷些。
兩萬也需要三個月時間,李厭余回公司找紅姐,希望干滿兩個月之後,能再預支半個月工資給她,人事兼財務的紅姐噗嗤笑出聲。
“小妹妹,我們沒有壓工資,已經是對你們好大支持,還想預支工資,做夢沒睡醒吧?”
李厭余想再求求紅姐,她卻拿着雜誌躲進廁所,沒法只能去找圓滾滾,希望他能給她派些傭金高的單子,她不怕吃苦,無論什麼單她都可以接。
圓滾滾早前為難過李厭余,但是這半個月相處下來,他覺得這個漂亮的女孩子,並不像紅姐說的那樣,相反她很能吃苦,工作努力也很有禮貌,只是性格有些孤僻,平時也不太愛笑,更不喜歡和人接觸。
他不知道李厭余這麼年輕,為什麼這麼拚命賺錢,他拉開抽屜左手邊的抽屜,摸出把鑰匙遞給她。
這把鑰匙是嶄新的,李厭余記得公司里,有輛嶄新的電摩托,上個月新進的,當時好多老員工找圓滾滾要,他沒捨得給,今天竟給她了,他不是討厭她嗎?
“鑰匙就放在你那邊,傍晚不用交公司,晚上回來記得充電,騎這個每天能多跑幾單。”
圓滾滾有些不好意思看她,邊盯着電腦屏幕邊交代,李厭余也只是沉默片刻,就拿着鑰匙離開。
圓滾滾有些失落,但是第二天早晨,他的辦公桌上放着熱騰騰的豆漿,和三根炸得酥脆的油條,他意外地朝李厭余看去,她正在收摩托充電線,彷彿對周遭的事漠不關心。
從那天後,李厭余總能接到好活,老員工紛紛抱怨圓滾滾偏心眼,各種流言蜚語鋪天蓋地,見當事人對此無動於衷,有好事者就向紅姐打小報告,紅姐只說了句,你個大老爺們也好意思跟個小姑娘計較,當初她接你們不接的訂單,怎麼也不見你出來鳴不平?
言下竟有回護之意,大家見紅姐的態度,言語的風向漸漸轉變,有些人開始和李厭余交好,平時幫她占充電位置,公司發的消暑茶會特意給她留份,也有那些開始就為難過她的,拉不下臉面,明裡暗裏諷刺這些人是牆頭草。
這些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的,李厭余都不在乎,她來到這裏的目的是賺錢,置於其餘人怎麼樣,與她無關。
這天晚上七點多,公司里有個遠單沒人接,位置在老城區附近,那裏小巷子多,有些地方路燈都沒有,樓房密集不好找,偏偏還是紅燈區集中地。
以前公司員工往那裏送東西,有被顧客退單投訴的,有遭搶的,有被醉鬼打的,還有被扒竊的,久而久之,那邊的訂單就算加兩倍傭金,也沒員工願意往那邊跑。
圓滾滾沒辦法,又把傭金提了十塊,心裏暗想這單血虧,以後得單獨把那個區域的配送費提高些。
只是圓滾滾尷尬地發現,儘管公司倒貼傭金,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覷,依舊沒人願意去那裏。
“我去,”這時李厭余剛好送貨回來,聽見紅姐抱怨老員工們挑肥揀瘦,這單再沒人去只能圓滾滾親自去送,於是她把車停好后,進門就接下這單,因為那個地方她再熟悉不過,她曾經在那裏出生,在那裏度過她的童年。
圓滾滾有些猶豫,他實在不想讓李厭余去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但是這十幾雙眼睛盯着,他也不好說不讓她去,免得他們又說他差別對待。
李厭余見圓滾滾沒吭聲,明白他的為難和處境,又大聲說道:“圓主管,這單我想接。”
話音剛落,周圍等接單的大叔們都笑得前仰後合,圓滾滾漲紅臉,向李厭余解釋:“小李,我不姓圓,我姓許。”
原來圓滾滾不叫圓滾滾,他叫許青峰,由於長得太胖,江湖人送綽號“圓滾滾”。
最終還是李厭余接下這個單子,此時華燈初上,正值那片區域最熱鬧的時候,姑娘們結伴去店裏化妝,排隊的時候順便解決醒來的第一餐飯。
這個顧客只點了份白粥,贈送了小盒的梅菜酸筍,地址在曾經李厭余住過的小巷子盡頭,化妝店的老闆以前也是做無本買賣的,後來年紀大了才開這家店,每次她跟着李百合去,她都會給她幾個小餅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