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生死交易
從宮門到御書房的一路,葉離走得很是忐忑。但一時間,她又不清楚這忐忑的由頭在哪兒。
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按理說她該坦然地接受隨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眼見御書房就近在眼前,她卻莫名地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頭。
可不管她心裏此番的鬥爭有多麼激烈,該來的還是來了。
將她送到成帝面前後,押着她的那名禁衛軍便將綁在她身上的繩子解下,然後便帶着其餘的禁衛軍退下。
“罪將葉離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手腳得到解放后,葉離這才來到司馬衍面前跪下。
“朕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聽到跟前的動靜,司馬衍也不抬頭,依舊埋首在案前,手執硃筆,批閱着早上那些大臣呈遞上來的奏摺。
“末將惶恐。”看他的反應不咸不淡的,葉離一時間也猜不清他此刻的打算。為免他翻臉,葉離只能將態度繼續放低。
聞言,司馬衍輕扯嘴角,語氣帶了幾分譏嘲:“惶恐?你葉離什麼時候也開始知道害怕了?”
他這才從堆積如山的奏摺堆里抬起了頭,看着伏在地上的葉離,諷道:“葉離啊葉離,你是不是覺得朕會惦念着你的那點功勞,不會對你下手啊?”說著,他把剛批閱好的奏摺隨手丟到了她的跟前,語氣不善道:“一連五天,朝中的大臣都聯名請求朕將你拿下,你說,朕該怎麼回復他們?”
雖說這些天裏他被那些煽風點火的大臣弄得很是心煩,但最讓他生氣的是,葉離這個當事人,明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還敢給他拖着,到了現在才回來。
他原先想着,要是他再晚一天回來,他就該下令帖皇榜通緝他了。
“皇上無需為難,照章處置末將便可。”她就知道那群老傢伙一定會藉此機會好好參她一本的。不過讓她意外的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這成帝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
“朕對你很失望。”看他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司馬衍不禁搖了搖頭。
原先他以為葉離是個可用之人,所以他要是沒犯什麼大事,對於平素那些彈劾他的奏摺,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沒真正去治他的罪。
他之所以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他,只因他身後沒有任何勢力,容易供他驅使。可他沒想到,他居然會再三地在燕人手底下吃虧。就算他想保他,沒有足夠的理由,底下的那些朝臣也不會輕易答應的。
“末將無能,還請陛下降罪。”葉離也知道,現在自己手上已經沒有什麼籌碼可供她與成帝討價還價了。如今的局面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她怨不得別人。
“葉離,朕問你一些問題,你只需老實回答便可。”他之所以多此一舉讓她進宮見他,只是想知道,他身上還有沒有值得讓他放他一馬的價值存在。
葉離是個人才,這他清楚。可他要是不能為他所用,那麼他也就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了。
“是。”葉離淡聲應道。
“三個月前,你無視軍令,私自進入燕地,應該不只是為了竊取情報吧?這一件事,你最好從實招來。”雖然之前他用竊取情報這一借口矇混了過去,但仔細想來,這樣的情報根本無需他隻身犯險。
據之前傳來的情報,燕趙那一戰,他也有摻和。不僅如此,他似乎還與棘城內的一些前朝勢力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而這些,他卻從來都沒有主動地向他交代過。他也不想相信葉離是個懷有異心的人,可種種跡象擺在那兒,讓他不得不相信。
“末將知道陛下的顧慮何在。但這件事,請恕末將無法向陛下言明。”她和慕容皝有仇,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而這些年來,為了報仇,她瞞着朝廷,私底下積攢了許多勢力。而那些勢力牽扯到的範圍很廣,所以就算今日她逃不過一死,她也不能把這些事情說出來。
“末將此去棘城,確實是為了竊取情報。雖說其間確實發生了一些事,但還請陛下相信末將,末將是不會作出有損晉朝利益的事的。”她雖沒有什麼忠君愛國的觀念,但也清楚既選擇為晉效力,就不能做出賣國的無恥行徑。
“你連事實都不願意向朕道明,還怎麼讓朕相信你?”聽他說的話,縱是他再沉得住氣,也沒法兒再忍下去了。
“任誰都知道末將與慕容皝有仇,末將的刀鋒也只對準燕國。末將再不濟,也永遠不會將刀鋒轉對晉。若陛下不信,末將就算說再多也是徒勞。”
“葉離,你可知現在跟你說話的是誰?你真以為朕不會殺了你嗎?”司馬衍原以為他這樣的態度只是對着朝中的那些與他作對的大臣,卻沒想他還真有膽子,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末將一介武夫出身,說不了漂亮話,還請陛下恕罪。”如她所說,若是成帝打定了主意不信她,就算她有百口也難為自己辯解。
更何況,在這件事上,她也不想說太多。
司馬衍看着依舊紋絲不動的她,深吸了一口氣,復又道:“朕再問你,你覺得朕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着你?”他倒想看看,葉離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這朝中的處境如何,而他該倚仗的人又該是誰?
“陛下能否保證不會因末將接下來的話而發怒?”他既然想問,她就明白告訴他好了。只不過,她可不能保證這話不會刺激到他。
“說。”司馬衍擰着眉頭,語氣淡淡道。
“陛下之所以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末將,是因為陛下不得不這麼做。現今外戚干政,而朝中大勢基本上都由幾個門閥世家把控。現下朝中,向末將這樣身後沒有任何勢力操控的人少之又少,而陛下卻又急需這樣的人來和朝中的一些勢力抗衡。
陛下之所以多次容忍末將,那是因為陛下找不到其他法子來打壓那些無法無天的元老,所以只能借末將的手,讓末將幫陛下背下這個鍋。說白了,陛下之所以不急着處置末將,只是因為末將還有利用價值。”
葉離之所以敢說這麼一番話,那是因為她知道成帝不是一個聽不進逆言的無道昏君。雖然這麼一番話有可能會觸怒他,但她也只是就事論事罷了。若是這點程度的話他都接受不了,那這樣的君主,也不值得她再繼續為之效力了。
聽着她這一番話,司馬衍先是覺得有些錯愕,隨後竟不由地笑開了:“葉離啊葉離,朕該誇你膽大心細呢,還是該罵你沒有腦子?你說這話,難道就不怕朕殺了你嗎?”
他原以為自己對他已經夠了解了,卻沒想,這傢伙還真讓他意外啊。雖然被人看穿想法,讓他覺得很是羞惱。但正因為葉離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才能繼續動用他。
葉離他有着一顆無比清醒的頭腦,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這混亂的朝局中準確的找明方向,才不容易被任何人收買,包括他這個皇帝。而這樣的人,才是他值得託付重任的人。
“陛下英明,末將自是不敢擅自揣度陛下的心思。”正如司馬衍看清了她的面目一般,她也同樣看透了司馬衍的意圖。
司馬衍是個心有抱負的君王,所以一定不滿現下朝中的朝政被各大勢力所把持的局面。而他也絕對不是那種只會傻看着的無能皇帝。
雖說自他登基以來,明面上並沒有什麼大的動作。但他卻像一條蟄伏在深淵裏的龍,不是不為,而是還在等待時機。
而他若是想要改變現下的局勢,光靠他自己一個人是不行的。所以他才要藉助像她這樣的人的手,先一步步地架空那些人的勢力,然後等待時機,將他們一舉消滅。
可現在,朝中能有與那些勢力抗衡,而又能夠真正為他所用的人,除去她之外,好像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若非如此,光是憑她以往犯下的那些事,都足夠她死個十回八回的的了。
只不過此次的事有些棘手,不然照以往,成帝應該還是會繼續選擇無視下去。
“朕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想繼續活着么?”看着葉離這樣,像是已經看淡生死了。如果他真的把生死看得那麼淡,是死是活都無所謂的話,那麼此次與他的交易怕是進行不下去了。
“如果可以活着,沒人會想死。”葉離淡聲道。
雖說是生是死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但她畢竟還有事情沒做完,就這麼死了她多少也會覺得遺憾。說實話,她是想活着,因為只要活着,事情就會有轉機的可能,只有活着,她才可以去做完那些她還未曾完成的事。
“好,倘若朕免你一死,你又該怎麼回報朕?”
或許正如葉離所想的那般,司馬衍其實是這個朝廷里最不希望她死的人。雖說他可以繼續培養十個百個為他所用的人,但是那些人中會再產生一個葉離的幾率小之又小。而且,培養那些人也許還要再耗費幾年的時間,而他顯然是等不下去了。
葉離知道,司馬衍這是在和她做交易。如果她想活着,就必須為此付出相應的的代價。哪怕司馬衍已經在前邊挖好了坑等她跳,為了活着,她也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活着或許有機會爬出那個坑,若死了,她就只能永遠停留在這裏了。
所以,她願意選擇一試。
“若陛下真能免末將一死,從此之後,任由陛下差遣,且,絕無二話。”司馬衍想要的是她絕對的臣服和絕對的忠心,只有完全將她操控在手,他才能夠在這個錯綜複雜的朝堂里,大刀闊斧的開出一條路來。
雖說這樣一來,她的自主權都將受制於人。但是,人總是不能太過自由的。一旦沒了束縛之後,就容易放任自我,從而出事。
她也知道這樣一來,她就不得不摻進這趟渾水了。雖然,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好。”司馬衍因她的識相,心情瞬間好轉了起來,“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日後就由不得你後悔了。”
司馬衍很清楚葉離的為人,他就像一隻桀驁不馴的鷹,除非他自己原意,否則就算強行折去他的羽翼,將他縛在身邊,最終結果只是適得其反。而他如果自願向他臣服,那對於他來說,便就是如虎添翼。
“末將知道。”葉離拱手,將頭復又埋低了幾分。
將自己的自由就這麼拱手讓人了,她不在意那是假的。但是她也只容許自己情緒低落一小會兒,因為這是自己選出來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下去。
“此次這件事情茲事體大,如果就這麼讓你走了,唯恐人心不服。你且先到天牢裏待幾天,等到時機合適,朕自會讓你出來。”一想到這件事,司馬衍就覺得頭疼。那些大臣藉著空子便迫他殺了葉離,此次若想將這件事平息下去,恐怕還得花費不少的功夫。
“是。”葉離頷首應道。
司馬衍能做到這份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她不由得慶幸自己遇上了一個開明的君主,否則此次就算她的用處再大,怕也是難逃一死了。見他有些犯難的神情,就知那些老不死的此次肯定是下了血本想要送她上斷頭台了。
所以此次的事要是能夠順利的告一段落,那麼,不僅是為成帝,就算為了自己,也該好好地和那些人斗一斗。
隨着葉離的聲音的落下,司馬衍便傳來門外守着的太監,讓他去下邊將韓琦傳過來。
葉離跪在地上又等了一會兒,就聽見身旁響起了韓琦的聲音。
“韓統領,就由你將葉離押解到天牢,”說著,他又肅聲對葉離道:“葉離,你就待在天牢裏聽候發落吧。”
“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