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來遲一步
此時,身在宴席上的葉離並不知季淵那邊發生了什麼。見他遲遲沒有現身,她唯恐事情有變。等宴席進行到一半時,葉離心裏莫名地就生出了幾分焦慮。
她倒不是不是擔心季淵誆她,只是遲遲不見他出現,她便隱隱覺得他可能出了什麼事。
因為他目前還是石虎的座上賓,他到了這個點了還不出現,作為東道主的石虎卻沒有半點反應,仍是沉浸在那一片聲色之中。除非季淵事先請辭,可季淵原先已經說過了這場宴席他會參加的,所以這個猜想明顯不成立。
要是他真遇上什麼突發事變了,按理他應該會知會她一聲的,可到了現在,他們之間就好像失聯了一般。所以,季淵那頭一定是出了事,所以他才沒法兒告知與她。
不行,她不能在這麼等下去了。要是事情真如她想的那般,季淵就危險了。不僅這樣,今晚的營救計劃可能也要被打散了。但與其在這兒胡亂猜測,還不如自己去探個究竟。
“王爺,奴才方才想起把王爺慣用的酒具落下了,奴才這就去取來。”見石暝抬手拿起面前的酒壺,葉離忽而想起了前些天在祁陽殿裏,石暝在喝酒時讓她拿的那套酒具。
聞言,石暝眸色微轉,掃了她一眼,良久之後,才面色淡漠地應了她一聲:“早去早回。”雖說那套酒具可有可無,但在瞥見她眼底的那抹淺淡的焦急之色后,他便就順着她的意,放她走了。
要是之前還對她的意圖有所疑惑的話,眼下他倒是已經明了一切了。
想着早前沐風殿那頭髮生的事情,他暗忖,她恐怕也是衝著那段王孫去的。
思及此處,他又看了眼座上左擁右抱的石虎,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抹輕嘲。
他這父王怕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吧,所以如今才會表現出這樣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雖然不知道“德安”以及那批劫走段王孫的人身後的代表為何,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都是衝著段王孫身後的段氏鮮卑去的。
劫走段王孫,看似有利可圖,殊不知他們都已盡數落進了那上座之人的圈套里。
這種狗咬狗的戲碼,看着還真是滑稽。
……
從銅雀殿裏出來后,葉離先是出來了御花園。本以為此番到沐風殿,路上一定會碰到許多阻礙的,可實際上,她卻是很輕鬆地就穿過了御花園,來到了潤雨殿。
中間雖有遇到巡查的侍衛隊,但他們見她是個小太監也就沒進行多大阻撓,只是警告她不要亂跑而已。所以她都覺得自己這一路走得似乎有點順利過頭了。
她原先打算去約定好的地點和季淵會合的,可等她到了之後,卻見原地空無一人。她本來也沒往壞的一方面去想,於是便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可到了約定了的時間后,見季淵還不來,她也就橫了心不再繼續等下去了。
看季淵那傢伙也不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如今這般,怕真是出了什麼岔子了吧。
可時不我待,再等下去除了浪費時間,對眼前的局勢也不會有絲毫幫助,所以她還是儘快去沐風殿吧。
因為早前季淵等人已經突破重圍將段王孫帶走了,所以現下對於沐風殿周圍的守備並不是太森嚴。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葉離很容易就能找出破綻,從而順利進入沐風殿內。
這一路順利得有些離譜,所以越接近目的地,葉離反倒越覺得不安。可她現在既已踏出了步子,就由不得她輕易收手。所以不管前邊有什麼,她都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走。
沐風殿內開啟地宮宮門的機關並不難找到,就在殿內書桌旁的一個花瓶下。葉離摸索了一會兒,按着以前的經驗,很快的就找到了機關所在。
進入地宮后,葉離每走出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就觸動了裏邊的機關。可地宮內的機關早被季淵等人毀得差不多了,事後石虎只派人清理了現場,而這些被毀壞的機關,還沒來得及修復。
原先設想的可能潛在的一系列危險,她這一路上是一件也沒遇到。
因為地宮內現下已經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需要保護,所以石虎也沒有再另行派人下去守着。因此葉離從原先的銅雀殿一直到了現在這個原本關押着段王孫的地方,一路都是暢通無阻。
然而這種暢通無阻換來的卻是面前的空空如也。
從她進入地宮開始,就開始四處尋找段王孫的蹤跡。等她終於找到了面前這個鐵籠子時,卻發現着籠子的門已經被破開了。從這籠子周圍的牆壁和柱子上留着的刀痕來看,這裏原先應該是有過一場打鬥。這麼說,其實已經有人在她之前就已經將段王孫帶走了。
所以石虎才會將這一路的守備撤走,所以這一路來才會如此的暢通無阻。
果然,太順利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
可那帶走段王孫的人又是誰?
段氏是不可能的,因為目前他們還沒有這個能力可以在石虎眼皮子底下動手。
除此之外,若是還有想要救下段王孫的,便就是衝著段王孫身後的利益去的。可縱觀其他勢力,便可直接排除代國、涼國和漢國。因為代國與段氏之間的關係本就微妙,若是段氏被某一方一吞併,它便可坐擁四方漢族政權,所以在此次趙與段氏之間的衝突中,他們完全可以不動手腳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而涼國的使者才剛剛抵達鄴城,趙、涼兩國之間的合作根本用不着段氏。還有漢國,更是不可能參雜進這次渾水裏。所以如今想要爭取北方段氏的,便只剩晉和燕。
晉派出的人是她,所以剩下另一種可能便就是……
此番來截段王孫的是燕人!
想到這裏,葉離暗恨自己還是來遲了一步。
……
眼見到嘴的鴨子就這麼飛了,說不難受那是假的。更何況,此次鄴城之行她就是為著段王孫而來的,謀劃了這麼久,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這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本打算藉此行向成帝將功抵過的,而且來之前她也已經將話放出去了,如今兩手空空,這叫她還有何顏面回去復命?此前她就因擅自前往棘城已惹得成帝的不快,若不是因為自己身上還有軍功,她根本就不能保證那次可以順利脫罪。
而今,她再次失利,以成帝的性子,他怕是很難會再重用她了。雖說她還年輕,一兩次的失利她還能再用戰功補回來。可是她在朝樹敵太多,那些個老匹夫若見她失勢,怎還會容她再次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一步步強大起來?
還有,她為了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已經用去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已經沒有多少個五年可以供她這般消耗了。
如今大仇未報,她卻已將這些年所攢下的實力都盡數敗光了。若再找不到出路,恐怕真的要陷進死局裏了。
所以,此番若重回建康,她怕是得先開始着手準備離職一事了。雖說離職無疑是將自己這些年在左營里的心血付諸一炬,而且離職之後有可能會重新滾進五年前的那個泥潭裏,但是以眼下這個狀態,若不及早抽身,她恐怕就會跟那年輕時候的淮陰太守杜柯一樣,勞心勞力,落得個卻不得善待的結局。
還好這些年裏在暗地裏結交了不少的江湖人士,就算以後朝堂的這條路走不通了,她還是可以聯合那些肯為她效力的江湖勢力。雖說這樣一來,要想向慕容皝討債的話,就顯得有些困難了。但好歹還是條不錯的出路。
從沐風殿出來后,葉離一路上便在胡思亂想着。本打算順着原路回去的,卻不想在臨軒殿殿外碰上了個不速之客。
“奴才拜見王爺。”見現在本該在銅雀殿裏坐着的石暝,竟意外地出現在了這裏,葉離一時間有了種謊言被拆穿的局促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石暝在這兒的緣故,此時臨軒殿外原本守着的侍衛都盡數退走了。而此刻殿外,就只留她和石暝兩人。
“現在此處只剩你我二人,你就不必再繼續裝下去了。”石暝看着她,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聞言,葉離便就正了神色,恢復成她原先該有的樣子:“王爺該是早就發現了吧。”
她指的是她的身份。
“確實,”石暝頷首道:“只不過還不明閣下的身份。”
按理他是該將她拿下的,可是在見她被拆穿后還是那樣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卻讓他頓時來了興趣。
她這種從容淡定倒不像一般細作那般,既被拆穿后要麼束手就擒,要麼沉默着等死。她這般倒像是無所謂了一樣,毫不在意別人是否將她的面具扒下,就算她的那塊面具被扒下了,她下一刻就能再繼續戴回去。
相對於一般的細作,她算不上出眾,甚至還有點失敗。但是她也不像一般細作那樣,就像是上了線條的木偶人,一言一行都遵照着某個特定的指示進行。
或許是因為前些時候她救了他一命,抑或許是因為他好久都沒見到過像她這般有趣的女子,所以他才會由着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搗鬼,才會在這個時候還想着她的安危。
“一介晉人。”葉離答道。她雖想過這麼回答的後果,但是平心而論,石暝就算真知道了她的身份,也不會對她怎麼樣的。就算告訴他她是晉人又如何,他身後的石虎又不是不知道晉的居心。
“閣下應該知道本王要問的不是這個。”他可以讓她離開,不過前提是他想知道她姓甚名誰。
葉離當然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可是不論答葉家三子葉離,還是答晉將葉離,好像都不是合適的。但是騙人的話好像又不地道,只聽她答道:“洛陽顧家,顧遠道之子,顧七。”
聽着她的回答,石暝不由地心生懷疑,可是從她眼裏似乎又找不到絲毫騙人的跡象,便就當真的接受了這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