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聲音傳出,沈家各司其職的所有人彷彿被施了定身符。面面相覷之後,驚悚地看向主院的方向。與此同時,結界之中專心治傷的沈蘊之身形猛地一僵,驟然睜開了眼睛。
從來都心如止水的月見真君此時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單九,彷彿要將她單薄的身體給戳穿一個洞。
哪怕他未開口,只這一個眼神單九便知道,沈蘊之怒了。
若是以往,她必定立即認慫。生怕沈蘊之不高興,不管怎樣都先緩和氣氛,再絞盡腦汁地哄他。單九此時身上還穿着那身鮮紅的嫁衣,泡過了靜心池的池水,窘迫地貼在身上。為出嫁而特意請駱玉敏梳的髮髻早就散了,瘋婆子一般落滿肩頭。
兩人四目交接,單九靜靜地與他對視,眼神冰涼。
沈蘊之注意到單九胸前鮮紅的血跡,眉頭不由擰得緊了。可華裳裳重傷,他不能不管,只能冷聲道:“你鬧也鬧夠了!裳裳也已經重傷,適可而止!”
那邊單九卻嗤笑一聲,轉身要走。
“解除婚契這種話不要讓我聽到第二次!”沈蘊之心裏一晃,愈加冷冽道。
單九腳步一頓,回過頭,那張永遠笑得燦爛的臉突然間不笑了,竟是如此的冰冷:“沈蘊之,適可而止的是你。告訴你,我不幹了,我不幹了你懂么?”
“不管你們師徒如何相親相愛,我單九,不幹了!”
沈蘊之心口咚地一下,剛想說什麼,單九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洞府之中。
“小九回來!”
回答他的,是一陣清風。
……
憤怒也好,不甘也罷,這一刻彷彿鏡花歲月,破碎后什麼都不剩下。
沈蘊之心彷彿被一塊大石頭壓着,陌生的焦躁讓他極為難受。他自打降世以來還從未有過這樣的不順心,奈何正在為華裳裳輸送靈力,騰不出手來。
那抹鮮紅的背影徹底消失,他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無事,小九隻是鬧了脾氣。他收華裳裳為徒之後這樣的鬧劇數不勝數。今日不是第一次,也絕不可能是最後一次。單九性子豁達,想通了便會自己回來。等裳裳傷好,他會去找她。是非對錯,到時候再說。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不安,他閉上眼……
離開沈家以後,單九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腦子裏有什麼枷鎖被解開,忽然就清明了。單九從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執着於沈蘊之是例外。怪就怪她這人看臉,當初碰到沈蘊之第一眼的驚艷太過於深刻,以至於糾纏這麼久。
她與沈蘊之之間,劇情也罷,愛慕也罷,今日便徹底清除。
傷了華裳裳,沈蘊之定然生氣。他對華裳裳的愛護已經到了不分是非對錯的地步,雖然沈蘊之不大可能報復她,但萬一呢?擦掉嘴角的血,單九現在這情況也不適合跟沈蘊之再打一場。宗門也懶得回了,想到師姐那脾氣,估計有得煩。
唔,得找個地方養傷才是。
長舒一口氣,單九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胸口:“下手真狠,果然是華裳裳的男主。”
沈蘊之的那一掌雖沒劈在命脈上,威力不小。居然震傷了她的五臟六腑。單九忍了半天,憋不住咳出一口淤血。她不像華裳裳,身上有一堆的天材地寶。那一掌她是用肉身硬生生抗下來的,自然要付出點代價。索性她皮糙肉厚,只要不是致命傷,基本死不掉。
從屋頂一躍而下,她最後最後回頭瞭望了一眼沈家地界,畢竟兩輩子唯一愛過的人。是的。沒奪舍誰沒穿越,單九是帶着記憶投胎來這地方的後世靈魂。不過前世的父母親人早已忘記,只零星地留下一點記憶。原則上說,她也算靈界土生土養。
愛慕沈蘊之整整五百年。突然捨棄,多多少少有些空落。
單九唾棄了一把自己的軟弱,然後將一切拋諸腦後。沈家是她永遠不會再回去了。
一身紅衣,單九漫無目的地飛。天大地大,沒有明確方向。飛了三天三夜,直到身體支撐不住,單九才終於回過神來,渾渾噩噩的,她居然闖入了北州地界。
北州是林家的地盤。林家在靈界是個神奇的存在,跟沈家王家公孫家並稱四大巨頭。但與另外三家都有密切往來的正道宗門不同,林家跟魔域牽扯不清。雖然名義上還是正道人士,但林家和北州在其他正道修士眼中,已經等同於魔域的走狗。
單九嘖了一聲,頭疼。雖然只是路過,但她這等修為,註定一旦有點風吹草動便會引發各界猜疑。不想引起騷動,她乾脆避開主城區。
這破地方到處是人。單九在城外轉悠了好幾天,才勉強找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小樹林。
這小樹林位於北州和荊州的交界處,荒郊野嶺,入林口就是一個大墳場,墳包的後頭是一排槐樹。草木茂盛,林子裏時不時傳來咕咕咕咕的夜鴉叫聲,十分陰森。或許是草木太過於遮天蔽日,以至於林子裏常年不被陽光照射而十分潮濕,瘴氣很濃。
這裏算是一個三不管的地域。一般來說,兩個州的城主都可以管,也都可以不管。管或者不管,看對誰有利。瘴氣什麼的,單九是不怕的。她這五百年走南闖北糙的很,有個地方不被人打攪就行。
進去轉了一圈,單九點點頭,好,就這了。
入了林子,單九尋了個最為僻靜的洞.穴,在洞口布上一層結界便坐下打坐調息。
這一調息才意識到疼,沈蘊之那一掌下手委實不輕。神識沉入內府,仔細檢查,才發現體.內的經脈有些已經被震斷。單九心裏暗罵了一句‘狗男人’,調出一縷靈氣,小心翼翼地去縫補。
這也算單九獨創的功法,將靈氣轉化成線,能輕易地縫補傷口。
修為高的修士的通病,警惕心高。無論在哪裏,神識不自覺地會鋪開。大乘期的神識能遍佈整個北州,不過單九向來不喜歡知道太多事。此時也只是在自己周身小範圍內放出神識。
然而神識這麼一展開,她立即就發現了不對——林子裏有一波人,正在急速靠近。
看情形,應該是仇家追殺。只見一群凶神惡煞的修士手拿着武器,對一個抱着孩子的年輕婦人窮追不捨。那婦人已經滿身是傷,一路跑鮮血一路滴。林中雜草叢生,樹木茂盛,她驚慌地在林中穿梭,身上被割得鮮血淋漓。眼看着精疲力盡,一個跟頭在倒下去,還死死抱住懷中的孩子。
洞穴之中的單九緩緩睜開眼睛,那婦人匆忙之下摔倒在洞穴附近。
那群人還在窮追不捨,單九見那婦人實在可憐,正好她的內傷已經被縫補的差不多,稍許時日便能癒合。
手一揮,撤了結界。那婦人慌不擇路地就跑進來。
洞穴里黑洞洞的,無光,也無聲。那婦人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在洞穴內摸索。洞穴深處的單九沒有露面,這婦人身上沒有靈氣,是個凡人。單九雖然修善道,但也不輕易摻和凡塵俗世。此時閉了眼睛,沉心仔細地檢查內府。
那婦人再三確定洞.穴里沒有野獸,輕輕啜泣了一聲,將懷中孩子藏到了石頭的後面。而又扯了一把亂草蓋住了孩子,低低地對孩子說了句什麼便哭着沖了出去。
單九悄無聲息地抹除了婦人的痕迹,便沒在管了。
那婦人衝去外面,對着林子大喊了一聲,然後拔腿就跑。林中搜尋的黑衣人聞風而動,立然後這些人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林子裏的那幫人被引走,四周也恢復了安靜。單九引出靈力化作細線,一點一點縫補起自己斷裂的經脈。這是一項仔細的功夫,稍不注意便會縫錯。屆時靈力運行不暢,必然會出大問題。單九給周身又加了一道結界,隱沒自身的氣息,專心致志地縫補起來。
與此同時,那群人在林子裏轉悠了幾圈,沒找到婦人,卻跟着血跡找到了洞.穴。只是比起婦人對洞穴里的東西一無所知,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洞中的強大氣息。大乘期修士的氣息,方圓百里的野獸都不敢靠近。這些人得益於凡人之身才能走到洞.口,但也不敢擅闖,只拿着武器在洞.口處逡巡。
許久之後,只能悻悻地離去。
單九期間睜了一次眼,掃了一眼石頭後面的襁褓。想着那婦人引走黑衣人之後,必定會回來接走這個孩子,總不能叫孩子在母親回來之前死了。她的傷不致命,但修補起來很困難。左右門口的禁制一般人也打不破。單九乾脆又收回了神識。
然而等她從內府中抽離,已經一夜過去。
她又掃了一眼洞.穴外面,沒有外人的氣息,那個婦人似乎並沒有回來。單九有些詫異,不由又展開了神識,覆蓋整片林子,沒有婦人的屍體,也沒有活人。那婦人彷彿沒有出現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等等,孩子還在呢,人怎麼不見了?
神識去探了石頭的後面,氣息還在。那孩子沒被帶走。
該不會被什麼事絆住了吧?想了想,單九皺着眉頭,想等等再說。
然而又一天過去,那婦人還沒回來。
……普通小嬰兒是得進食吧?她記得凡人不吃飯就會餓死,已經一天一夜過去,再不吃飯,那孩子就得餓死了。雖然沒當過母親,但單九卻知道一個母親絕不可能輕易拋棄自己的孩子。
單九耐着性子,於是半天又過去,還不見那婦人回來。
喂!再不喂口飯,那孩子就真的餓死了!!
這是被拋棄了?不是吧……
一夜兩天,那個婦人當真沒有回來。單九服了!這年頭,棄嬰都被她給碰上了!她拋棄了愛情線,所以讓她走親情線了?
自從知道這是本書,單九對自己的人生就頗有些懷疑。但再懷疑,她也還是個五百多歲的黃花大閨女啊,連棄嬰都讓她給碰上,難道她已經老了?
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單九掃了一眼。石頭後面一點兒動靜沒有,該不會是餓昏了吧?
終究受不了一個孩子死在她眼前,她站起來。拖拖沓沓地走到洞穴前頭,神識不死心去林子裏又找了一圈,確定沒有那婦人的蹤影,只能翻着白眼繞到了石頭後面。
石頭後面,果然放着一個花花綠綠的襁褓。
單九暴躁地蹲在了那個襁褓跟前。
很意外,不是嬰兒,而是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孩子。這麼大的孩子弄個襁褓包起來,怎麼看都有點怪……
單九定睛打量,發現小孩兒長得非常漂亮。一雙葡萄般烏黑的大眼睛,一張紅艷艷的小嘴。肌膚賽雪,頭髮烏黑。雖然只有這麼點大,卻已然可見長大后的傾城之姿。這小模樣,就算在遍地俊男美女的靈界也是出眾的。
單九看着他時,小孩兒睜着一雙烏溜溜的桃花眼靜靜地與她對視,人居然是醒着的。
單九一愣,心裏略有驚異,面上卻雙手抱胸十分冷淡:“會說話嗎?”
那小孩兒躺着一動不動,紅艷艷的小嘴抿着,一言不發。
……嚇傻了?
單九抓了抓頭髮,又道:“啞巴?”
小孩兒沒什麼表情,但那雙黑黝黝的眼中卻直白地閃過了一絲鄙夷。
單九:“……”這麼拽的小孩兒,第一次見。
嗯,有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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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男主第一次登場,竟然是個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