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絕嫁

殷蛟和唐曉再次並列着，同站在唐大奶奶的面前。

月前在唐門一場婚禮鬧劇之時，兩人也是這麼地站着。

當日是因喜而同立，今日卻是因喪而同立。

無論怎麼說，唐峸終究是被自己一劍刺死的。

和唐曉一直的猶豫不決不同，殷蛟是一開始就沒想把唐大奶奶怎麼著，第一也不佔理，第二確實也打不過。

所以殷蛟對唐曉，有着幾分愧疚。

但時至此刻，也沒有什麼對得起唐曉的補償方法了，說什麼都不如不說。

什麼都不說，他的心裏反而會坦然一些。

就當不要臉吧。

唐大奶奶看着面前站着的唐曉，嘆了口氣，道：“我一直以為，咱們的祖孫情誼，是能夠越過你父親存在的，久已算到會有今日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過，這一天真的會到來，今日之情，以你來看，該如何收場？”

唐曉低頭不語。

唐大奶奶道：“既然你不說話，想必就是想要讓我來給你做個選擇？”

唐曉仍然不說出來一句話來。

唐大奶奶接着道：“我不知道殷蛟對你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但是我清楚自己的孫女，他是真的走進了你的心裏。”

殷蛟聽了這話，心裏面很不是滋味。

他本該一切都擋在她的前面，無論他們之間是否走出那一步。

唐大奶奶道：“所以我對你的下場，就是將他從你的心底剝離出去。”

唐曉身體顫抖，似乎連站都有些站不穩。

就算是唐大奶奶今天讓她死，她也不會多想一下，但是這個懲罰，卻比殺了她更讓她難受。

這就是誅心。

殷蛟哼了一聲，道：“唐大奶奶，你不是薛虞霏，影響不了一個人的心智，你可以關她一輩子，但你永遠不可能讓她忘掉一個人。”

唐大奶奶聽了這幾句話，一瞬間都有些想哭了，這種自戀程度，她真的服了。

“我不是薛虞霏，可你也不是龍浮生，要什麼沒什麼，眼瞎的人難免不少，但都總有想明白的時候，你既然沒有這份心，就管不着她的心能去到哪裏。”

殷蛟咬着牙，握緊了拳頭。

“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你的憤怒對我也毫無威脅。”

唐大奶奶冷冷地說道。

唐曉扭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唐峸，避開了殷蛟的目光，看着唐大奶奶道：“我如果不接受我的命運呢？”

唐大奶奶道：“你母親還活着。”

唐曉笑了：“我不答應，你能把她怎麼著？”

章巳眉畢竟是唐家的媳婦，再怎麼樣，唐大奶奶不會動她。

這也是唐曉的底線，如果觸及了這一層，她今天叛出唐門，未必不能讓唐家堡出點什麼事。

“這是一個讓你痛苦一時但不會讓你後悔的懲罰，如果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外面的丁繆和裏面的殷蛟。”

殷蛟聽完，劍又抬起來了。

殺唐峸只能說是湊巧，就算同樣的陣容，他們也未必動得了唐大奶奶一根毫毛，就算是薛虞霏歐陽嘯出手，真說唐大奶奶拼着後幾十年亡命天涯，一樣能得善終。

他們手裏沒有任何底牌。

唐曉第一次臉上出現了倔強的神色。

“丁繆就在外面，殷蛟就在這裏，你可以殺了他們，但我不會看一眼，如果我逃不開，我就自裁在你面前，你殺不了我爹，但你也別想讓我一輩子都活在你佈下的痛苦中，就算拼着我自己的一條命，也讓你到死都出不了這口氣。”

說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唐大奶奶也沒攔着，殷蛟是沒反應過來。

因為殷蛟不知道唐曉憑什麼這麼做。

所以唐曉敢走出去，殷蛟可不敢。

她走的時候沒關上門，殷蛟看到丁繆已經追上去，也沒有將此事太放在心上。

唐晴的心中又是一番心情，她不擔心唐曉，她擔心丁繆。

剛才丁繆就有進到大殿裏面劍斬唐大奶奶的想法，雖然明知道丁繆也就讓嘴開心一會兒，不敢真進去，但唐晴還是真心在攔。

她怕的是唐曉真的和奶奶一言不合，唐曉會攛掇着丁繆和唐大奶奶為敵，那時候真會有生命危險。

她可不知道，此時的唐曉，會瘋狂到哪種地步。

殷蛟看着兩人走出山神廟大門，這才看着唐大奶奶問道：“您不攔着她？”

唐大奶奶道：“因為她知道，自己若真心想走，我必定真會殺你，所以，她一定會回來。”

殷蛟冷笑道：“唐大奶奶，我說句大點的話，我殷蛟不是高看自己一眼，就憑您而言，恐怕在您面前，我有一百種逃走的方式，她若對我這點了解都沒有，也不可能會對我有什麼感覺，您這如意算盤，怕是空定了。”

唐大奶奶笑道：“命只有一次，還是不要輕易嘗試的好，而且你的事，到這裏也就已經結束了，剩下的，與你無關了。”

殷蛟劍一散，扔進了箱子裏，轉身走出了廟門。

“今日有我在，絕不會讓唐曉再回去。”

唐大奶奶笑了笑，看着殷蛟走出去。

她知道殷蛟做這件事的結果，也知道唐曉的選擇，等着就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人都走完了，唐晴才一轉身走了進來。

門開着，牆不厚，話不少。

唐晴也不傻，該聽的話一句沒少聽。

進來是進來了，什麼都沒敢說，就直挺挺杵在那，一言不發。

唐大奶奶抬頭看了看她，道：“唐門後輩太多，誰的年齡我也記得不很清楚，你今年多大了？”

唐晴也不知道問這幹什麼，不都決定把唐曉發出去了嗎，自己沒做什麼呀，算不上元兇主謀，想給自己也找個婆家？

“二……二十……”

唐大奶奶道：“你還記不記得，去年四大世家的南宮跡，曾說過想給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唐門的女子，他兒子叫什麼來着？”

唐晴嘴張得更大了，顫巍巍地說著：“南宮……麒……三年前就說重病纏身，江湖傳說再苟延殘喘也是十年光景，向唐門求親多有沖喜破厄之嫌，當時您沒答應。”

她的言下之意，當時你唐大奶奶都沒答應，總不能現在把我把唐曉發配過去吧？

唐大奶奶道：“年輕時我見過那孩子，如果就這樣無妻而終，恐怕對唐門與南宮世家關係多有不便，我有意將唐曉下嫁南宮家，你覺得如何？”

唐晴無奈地嘆了口氣：“您是唐家的首領，您說的算，南宮麒，他今年不死也難保明年不死，讓自己孫女成為寡婦，與您有什麼好處呢？”

唐大奶奶說：“是啊，於我倒是沒什麼好處，不過，總可以給唐門有叛心的留一個教訓，但凡日後誰要再有半點不臣之心，非但會被殺人，而且會被誅心！”

唐晴不解，這話唐大奶奶跟她說不着啊！

“您跟我說這個幹嗎？”

唐大奶奶道：“此事，我想交給你來做。”

“交給我來做？”唐晴吃了一驚，疑問道，“您這麼做又圖什麼呢？那是我姐姐，跟親姐姐一樣，您至於讓她到最後什麼都留不下嗎？”

唐大奶奶道：“就這一次吧，日後你願意做什麼，都由你說了算。”

唐晴更是詫異：“奶奶是想，從今天以後，唐門大權……交給我了？”

唐大奶奶點頭：“今日我若重返唐門，只怕得有二十幾個與你父有交往的人，不敢繼續在唐門之中，這些人一走，唐門必亂，不是說這幾個人殺不起，而是不可因心而殺之，等你爹露出行跡我都熬到了這歲數，要是等這些人跳出來，恐怕我也打不動了，索性這一次，就當是你爹與我同歸於盡，你一會去，不服氣你一個小孩兒的是多的，借故再一場婚禮，殺幾個人也夠你這在唐門五十年了。”

唐晴摸了摸自己額頭，別是真發燒了聽見夢話了吧！

“是，那時候有反心的人是都蹦出來了，蹦出來以後我打得過誰啊？全是叔叔伯伯爺爺姑奶輩的，我在誰面前敢說一句狠話啊！”

唐大奶奶道：“我已說讓位與你，便不再收回，今日若是你爹贏了，他會有這個辦法的，你比你爹要聰明的多，你想不到這個辦法？不過是為了試探才存心如此，殷蛟不敢真娶唐曉，一個是攝於薛虞霏威勢，另一個原因，是大龍楊翦，這些日子正在川地活動，此人武功之高，絕不在我與謝玄之下，有此人與丁繆在，諒交接無虞。”

唐晴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那我直接把我姐姐扶上去好不好啊？何必我還一定要把她往火坑裏推？再說了，楊大龍支持誰還不一定呢，我把姐姐再嫁給殷蛟好不好啊？您不都死了嗎，又還能真找我不成？”

唐大奶奶拄拐走出了廟門，看着天空一輪明月，道：“當今武林，數年之間必有巨變，蜀中唐門若一家獨大，恐樹大招風，若與南宮世家，峨嵋山聯合，方為鐵壁銅牆，此為長遠之計，所以你一登台，這件事，還是非做不可！”

唐晴沉思一陣，往廟外一看，唐大奶奶已然不見，地上只剩下一條龍頭拐杖，與一枚掌家印信，她過去撿起這兩樣東西，看着空無一人的院子，默默地嘆了口氣。

殷蛟沒有追到唐曉，卻追到了丁繆。

丁繆只有一人，獃獃站在河畔橋邊，看着腳下流水。

殷蛟走了過去，也往橋下看着。

這一路上風風雨雨，他們之間，也不必說得太細。

“她回去了。”

殷蛟沒有語氣變化，平靜地問：“你不攔她？”

丁繆道：“我攔不住。”

“她覺得，只有她接受命運，這個命運，才不會複製到她妹妹的身上，不管唐峸成功與否，她在這件事裏所扮演的角色，就註定是一個犧牲品。”

丁繆握了握拳頭：“這個局雖非你布，卻是因你而起，你明知是今日的收場，還是執意要讓這個局開始，你非做這件事不可的理由，又是什麼？”

殷蛟道：“十數年前，江湖中有一人姓膠，原是官場上人，一世不貪不刮，卻搜得豪富足以敵國，但他把這些財寶全藏在一個山洞內，讓能工巧匠以魯班遺技，將山洞全部封死，鑰匙分為幾份，分別放在江湖中幾位高人手中，之後便慘遭滅門之禍，此事你可知道？”

丁繆嘆了口氣：“雲天財洞的傳說，終究只是傳說而已，你缺那些糞土？別說什麼江湖太平天下蒼生，跟你有什麼關係？”

殷蛟一時語塞。

丁繆冷冷道：“江湖中都說楊翦能戰，殷蛟善算，三壇雙全，萬幸小天，今日一見，殷蛟的神算，不過如此，你不敢再進唐門，我一人過去帶她出來，有誰算誰，這次我全包了。”

殷蛟只有說道：“你要決定的話，就到韓家鎮去一趟吧，至少帶一個幫手。”

丁繆問：“什麼樣的幫手？”

殷蛟轉身走開，回頭擺了擺手，道：“能戰之人。”

客棧的客房裏，唐曉坐在床上，而唐晴雙手托着拐杖和印信，低頭站在唐曉的側面。

唐晴低聲說道：“唐大奶奶已經走了，東西都在這裏，三條策，上策，姐姐拿着這兩樣東西，返回唐門，或者將我送予南宮世家，或者當做沒有此事；中策，這兩件東西我拿着，姐姐從今天開始離開唐門，南宮世家怎麼對待你我不管，日後唐門誰見到姐姐誰殺；下策，我拿着這兩樣東西回唐門，姐姐的花轎出了唐家門被哪個山寨的山大王給劫了，那是他南宮家的事，該怎麼做，還是姐姐一念之間。”

唐曉一時默然無語，思索良久，才開口問：“你覺得丁繆敢劫南宮世家的迎親隊嗎？”

唐晴道：“不是敢不敢，現在恐怕已經去聯絡人手了。”

“如果我順利嫁到南宮家，你覺得我能忘了殷蛟嗎？”

“你忘不掉。”

“丁繆會忘了我嗎？”

“不會。”提起丁繆，唐晴的心裏也是隱隱作痛，她要拿着這兩件東西，以後再想跟丁繆發生點什麼，萬也不能。

“既然彼此都不相忘，又何必在意身在何方？我為何不能實打實地嫁給南宮麒呢？”

唐晴聽到這裏，放下拐杖印信，倒在唐曉腿邊，趴在唐曉腿邊哭了起來。

唐曉有想着的人，有想着她的人，可是她唐晴呢？

得到了她本不想要的東西，可是她一心想要追求的，一心想要維持的，一心想要留下的，卻丁點沒剩，比起殷蛟白轉一圈，任何東西都沒落下相比，她又多了一個家族的責任，更悲哀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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