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生死一線
丁旭聽着心驚動魄,好傢夥,這就是戰爭?
“這一趟前路兇險,沒人知道還能不能順利回到朱巴,所以臨行前,我們7個人一起在餐廳拍一張合影,做好前往波爾的準備。”
令人沒想到的是因為持續的機場管制,當天沒有任何航空器被允許起飛,所以這項任務因為客觀原因取消了,我們回到了聯合國運營基地的宿舍中。
這一天是7月9日,整天朱巴城裏都很安靜,那天晚上我們也難得睡了一個安穩覺,正當所有人都稍稍鬆了一口氣時,我們迎來了在南蘇丹最驚險的一天。
第三天7月10日早晨8:30,大家都光着身子穿一個大褲衩有說有笑地去洗漱。
剛走出板房三四步,忽然聽見耳邊“咻”的一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發炮彈就在距離我們大概一兩百米的地方炸開,“咣”的一聲,所有人都被巨大的震動感震到了地上!
副駕駛Philip就站在我面前,抱着頭蹲在地上,連滾帶爬地開始往屋子裏跑,邊跑着說:媽媽咪呀,媽媽咪呀!我的上帝!
然後接二連三的炸彈丟了過來,整個維和士兵營地周邊落下無數的炮彈。這個機場附近頓時子彈、炮彈橫飛,因為機場是被總統軍隊控制的,而副總統那幫人在城市裏邊,想要攻佔機場。
這個時候還是能看出來,受過軍事訓練的經驗,我們所有人躲回到房間后,首先做的是拉窗帘,關燈,把所有的板床都推起來,頂着房間裏的牆,隨後抱頭趴地。外面天是亮的,但是屋子裏面黑漆漆一片。
聽着外面炮彈爆炸的聲音,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可能要死在這兒了。如果哪一枚炮彈砸到我們這兒,必死無疑。
可悲的是臨死關頭,我甚至不知道該給誰發信息、打電話,我不能告訴我父母,因為從我15年去南蘇丹,直到18年沒跟他們說過我在南蘇丹工作。這時候我告訴父母,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床上哭,為我擔心。
所以我發一個朋友圈,想通過每天不定時更新狀態,告知大家我在南蘇丹是否還活着。又給德國的一個華人朋友發條微信,我給他兩個電話號碼,一個是我公司同事的電話,一個是我國內家人的電話。
我跟朋友說如果三天以後,你沒看到我微信有任何信息的更新,那肯定說明我已經死了。你先給我的同事打電話,他會告訴你,我為什麼在南蘇丹,我在南蘇丹做什麼,我這幾天經歷了什麼。然後你給我父母打電話,跟他們說,我愛他們。
然後我就關機了!
既不能告訴父母,也沒有女朋友,看着周圍人給家人打電話,給女朋友發信息,托馬斯給他的媽媽和女朋友發信息時,手機屏幕映得滿臉都是眼淚,我就在那趴着,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祈禱。
開始一發一發地數,祈禱這發不要擊中我,那發不要擊中我。估計那個炮彈打了有三四分鐘,才慢慢結束。
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四分鐘,在這三四分鐘裏,有多少炮彈落下,我都數不清了。
我以前說過很多次老子才不怕死!
但那個時候我意識到,如果死亡來得特別快,你沒有反應的時間,你可能是不怕的。什麼時候人最害怕?
在你擁有選擇的權利的時候,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會選擇活下來。
那真的是我人生到目前為止,最恐懼的時候。
襲擊停止后的半分鐘,聯合國的工作人員把所有人都疏散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的臨時掩體裏,那是七八個集裝箱搭出來的一個小小空間,裏面大概躲了三四百個聯合國和其他NGO組織的工作人員,他們都躲過了這一劫,但是通過對講機里傳來的消息,我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這麼好運。
7月10日下午聽到新聞說,一發炮彈擊中聯合國的一輛武裝卡車,這輛卡車裏面一共有五名咱們的維和士兵。
一個當場犧牲,還有四個重傷。
全場陷入沉默,軍人什麼時候都值得尊重,因為他們用生命默默守護着人民,無論是不是自己的國家。
而那四個重傷的士兵,其中一個因為所在地沒有血袋,流血過多致死。我腦子裏在想,如果我是他們的戰友,看着躺在床上的傷員不停地流血,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死,這簡直太痛苦了。
7月10日快到晚上的時候,突然開始下大暴雨,雨水已經淹過我們的高幫靴子,到了腳面,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待着,全都是人,還有蚊蟲。
我跟其他幾個人,撬開旁邊的集裝箱,躲到集裝箱裏面,但集裝箱裏面全都是垃圾,以及一整天下來所有人的尿液。因為沒辦法出去上廁所,大家就尿在喝光的礦泉水瓶里,然後把礦泉水瓶丟在集裝箱裏。
本來想說就這麼湊合一晚,但在裏面站了幾分鐘,就忍不了,且不說蟑螂蚊蟲遍佈,悶熱潮濕腥臭的氣味,看着那些東西就很難受。這個晚上怎麼熬啊?
我打給了當天剛認識的兩個維和士兵,問他們有沒有地方可以借宿。好巧不巧他們因為要搬家,空出了一個房間,鑰匙還沒上交,一個板房,十二三平,說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先去那兒住。
我長舒一口氣,今天晚上終於有着落了,放下電話,跟其他幾個人說今天晚上,一個維和士兵的朋友為我們提供臨時住所,我們可以去那個地方。
給那群人開心得連豎大拇指,說咱們華夏人牛!
7月11日槍戰還在持續,我們又回集裝箱掩體中躲一整天。不過在當天德國飛行學校的總部傳來好消息,說德國的軍機已經在隔壁的烏干達等着,國際紅十字會那邊也協調好了,只要槍戰一停止、稍有個喘息的機會,德國軍機把我們解救出去。
聽到這個消息后,我趕緊給大使館打電話,說明情況告訴他們也許可以通過德國大使館,把昨天受傷的幾位維和士兵先轉移出去,儘快接受治療。
晚上十點左右雖然沒有準確消息,但基本確認戰爭結束,總統勝了,副總統又被打跑了。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當地人有一個傳統,但凡節假日,或者像這種戰爭勝利,他們有且僅有一種慶祝方式,就是Freeshooting。
拿着槍朝着天噠噠噠持續不斷地開槍。那天晚上我們聽到這種慶祝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