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人民藝術家(大修)
原來這王子島監獄已經建立一百五十年了。至於固若金湯這話,我表示懷疑。這裏天寒地凍,四面環海,周圍連個村莊都沒有,就算罪犯能逃出去,一準要餓死。萬幸餓不死,他也沒有船能穿越三十海里到達大陸。
“小樹,你看那是什麼?”臨走時,葉景明指着二樓一處不起眼的塑料管問道。
“雨水管唄。”小樹不以為然地說道,“這可難不倒我。”
“胡說八道,”我忍不住反駁道,“誰家雨水管修在室內?”
“那就是排地面污水的。”小樹嘟囔道,“這回總對了吧。”
我對着他搖搖頭,這傢伙說話簡直不經過大腦。像這種露天的走廊,哪還要什麼污水管啊,用大掃把對着欄杆一掃就行了。就算是設計師腦子有泡,那怎麼三樓四樓沒有?
“那是毒氣管。”葉景明淡淡道,“這裏的人監禁長達上百年,如果真要鬧個魚死網破,監獄方會直接接通毒氣系統。”
所以,我們來的時候看到的那些“消防裝置”,其實是萬一玉石俱焚時候,警官們的自救工具?難怪剛才藍眼睛的樣子如此鎮定,甚至是帶着一絲嘲諷。也許在他眼裏,錢涇渭不過是個跳樑小丑,而他,才是真正斷人生死的神。
往回走的路上隱隱約約聽到了音樂聲,正是貝多芬著名的歡樂頌合奏。那聲音如此空靈,尤其是在監獄這樣冷寂環境的襯托下,奏響的歡樂頌簡直就是一種諷刺。
樂聲越來越大,這音響真好,音色幾乎不曾失真,說的過分一點,簡直聽上去就是現場的演奏,小提琴如泣如訴,薩克斯嘶啞地唱着,溫柔得像是回家的呼喚。
錢涇渭還真有閒情逸緻。我這麼想着,順手推開了門。
出現在我面前的簡直就是一支小型的樂隊,有人吹管,有人拉琴,還有人拿着紙卷在一邊打節拍。黑白粗條紋的囚服是他們的演出服,錢涇渭自己則坐在鋼琴邊,一下下地按着和弦。
見到我,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怎麼樣?我們演奏的還不錯吧?”
難怪讓我們帶手風琴,是這傢伙覺得中音部還缺個樂器不成?不過這樂隊就算有手風琴也是怪模怪樣的,你見過哪個管弦樂隊是一堆木管的?連個鼓都沒有,要知道,鼓可比木管便宜多了。
這時,葉景明也進來了,臉上並沒有任何的表情,顯然他對這些藝術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
錢涇渭一招手,犯人們陸陸續續地放下樂器,轉身離開了。“手風琴我們已經檢查過了,沒有問題。”在頂層樓道口,藍眼睛指着拐角處的辦公室說道,“請隨我來。”
錢涇渭打了個哈欠,臉上露出十分疲憊的樣子,“你們去替我拿回來吧,真是歲月不饒人,這才一會兒就困得不行。”
說著,他自顧自地向自己的監禁室走去。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錢先生不喜歡人打擾,”藍眼睛悄聲說道,為著那張警官證,他顯然對我們倆很有好感,“每次來我們辦公室都是鬧得死去活來,死活不肯往裏面多走一步。”
估計是長年與世隔絕,比格對我們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他翻出了幾個立頓紅茶包,說是要請我們喝茶。
一想到他的粉彩杯子,我頓時覺得很憂愁,萬一錢涇渭心懷不軌,送了他一套茶具可如何是好。那到時候我喝還是不喝呢?好在是他一轉身又拿出了幾個一次性的塑料杯來,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愧疚萬分。
不行,我得找個機會告訴他。
錢涇渭的房間是紅色調的,恨不得處處都要熱熱鬧鬧,暖暖和和。眼前的這間辦公室卻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牆壁大概是剛翻修過,塗著粉綠色的油漆,上面連最小的一點污泥都沒有。這辦公室的窗戶很小,要不是日光燈沒日沒夜地開着,我們非得在這裏撞到頭不可。
比格顯然很熱愛園藝。雖說這裏半年黑夜,半年白天,陽光稀缺得可憐。大理石桌上一盆白山茶卻開得異常艷麗,花朵大如月盤,純潔如鴿子。
“您一定很喜歡園藝,”我輕輕地用手拂過山茶重疊的花瓣,“這花開得真好。”
一絲無奈閃過比格的眼睛。
“這裏寸草不生。”他嘆氣道,“工資待遇又這麼差,也就養兩棵花解解悶罷了——唉,說到這裏真是讓人難堪,就連這辦公室翻修的費用都是錢先生出的。”
“聽說他還親力親為,叫手下幫你們刷牆?”葉景明顯然比我更了解他。
“對。他說他是油漆工出身。”說到這裏,比格又重新高興起來,“看,這種粉綠色就是他給我們調的。他實在應該去做個藝術家。”
我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在冰天雪地的北極圈,沒有什麼比綠色更珍貴了。到北歐去看看極光是不錯,可真要常年住在這裏,怕是要瘋。
小樹聽不懂英語,只好在屋裏無聊地兜圈子,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揪幾片山茶花的葉子。那比格臉都要綠了,要不是我們和錢大佬有點關係,估計早就動手了。
好在他還比較會看人臉色,估計是看着比格臉拉下來了,齜牙咧嘴一笑就又去翻他桌子上的文件。不過這傢伙連個大學都沒念過,英語能看懂嗎?我順手拿起一張,也胡亂地看起來。
通篇都是英文,我的英語在畢業多年後只剩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然而我還是憑着殘存的高中英語認出了上面最大的一個黑體單詞。
resign。
辭職報告?這麼一指來厚全是辭職報告?看來這裏不好獃啊。
“這裏的人都做不長。”比格倒是毫不掩飾,這個一米八多的壯漢一臉鬱悶,“這不,小半年就有幾個辭職的,一個個的,都說工作環境太壓抑,心情差,老是感冒。要我說啊,全他媽的是借口。”
葉景明顯然沒心情聽他嘮叨,“我們的手風琴檢測的怎麼樣了,沒問題吧?”
“那邊桌上呢。”比格隨手往旁邊一張小方桌上一指,他的臉又成了苦瓜,“一年年的政府說沒錢翻修,沒錢發補貼,那怎麼就有錢來買檢測設備!全他媽的借口。。。”
順着他的指尖,我看到桌上的一台電腦,旁邊還有個小型的探測設備,長得多少有些像超市裏的掃描槍,拖着長長的尾巴。一頭散發著淡淡的紫色光芒。
這監獄果然高級,居然還用紫外線對家屬送來的東西進行滅菌消毒。葉景明走過去,隨便地拿起掃描槍,對着手風琴滴了一下。一瞬間,原本投射在牆上慘白的燈光變成了淡淡的綠色。
“喂,你那杯子別用了。”趁着這倆人玩的高興,我悄聲對比格說道,“它有。。”
毒這字怎麼說?最關鍵的一個詞到了嘴邊就卡了殼。望着他疑惑的目光,我急得不行,“就是。。。”
“錢先生一定等急了。”耳邊傳來冰冷冷的聲音,葉景明抓着我的手腕子就往外走,“別耽擱了。”、
這混蛋!我死命地想甩開他的手,奈何那手臂和個鐵鉗子一樣牢牢地擰住了我。情急之下我福至心靈,抬起另一隻手,對着自己的脖子死命地比劃着,這抹脖子的動作全世界都應該知道吧?不知道從*的視頻里也應該看到過吧?
誰知我剛比劃了一下,就被葉景明看到了,他迅速地鬆開我的手臂,索性一把攬過我的腰往外拖。我奮力地掙扎着,不巧那隻抬着的手臂正中門框,本來那裏就受過傷,這下狠狠一撞,我是想死的心都有。
“你們倆感情真是夠好。”顯然比格誤解了我們倆的意思,他的嘴上浮現一絲曖昧的笑意,“不過是否也太過性急?”
你才性急!你全家都性急!我幾乎被這話氣得跳了樓,他也就罷了,就連小樹這半大孩子都死命地低着頭。從他顫抖的雙肩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傻樂!
“等時間到了,”比格臉上依舊是笑容,“我會去找你們。”說著他就又折回了自己的辦公室。走廊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風空蕩蕩地從四面八方吹來吹去,越發地呈現出一種凄冷陰鬱的氣氛。
“你救不了他。”靜默里,葉景明開口了,“沒用的。”
“他是無辜的!”我怒氣沖沖地看着他,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過冷血了。
他也不說話,只是哼了一聲,然後大步地把我們倆甩在後面。
“這音色真好。”錢涇渭隨手擺弄了幾下手風琴,臉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美得就像自由。。。但,這是不夠的。”
他放下手風琴,突然轉身指着我說道:“我要她的一摞頭髮。”
我有些驚訝地看着他。錢涇渭是又發什麼神經?只見他面色嚴肅,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你是要做什麼。”葉景明拿起了桌上的一尊石膏頭像,那是畫室里常見的凱撒,“如果非得這樣,我把頭髮給你。”
“不,不。”錢涇渭搖搖頭,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只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