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鑰關危矣
高佰川從青鑰關中緩緩走出,親眼目睹了問水姑娘的超強煉力與煉體,心中生出幾分敬仰之情。
“感謝姑娘解圍之恩。”高佰川行禮,誠懇地問,“請問姑娘芳名?”
“問水。”她謙和地回禮。
“問水姑娘不是西界人吧?”高佰川眼中有些疑惑,西界雖高手如雲,但記憶中沒這號人物。
“西界地域遼闊,有一兩個你不知道的人,不過分吧?”問水避重就輕,繞過這個話題,高佰川也很識趣,不再刨根問底。
問水的身份不允許暴露,現身搭救楚越塵,已是出格的事。
“閉鎖丘就快失守了,下一目標就是青鑰關,你們要儘早做好打算。”問水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你是說這些畜牲快攻破閉鎖丘了?”高佰川驚訝,一般遭遇的天荒幽狼不過數百隻,並不會釀成太大的損失,“難道數量很大?”
問水點點頭,銀色下的眼睛如湖水般平靜,她不會久留,此行目的是搭救楚越塵,青鑰關的安危不是她操心的事。
將士們聞言,恐懼蔓延,他們在漠上與天荒幽狼有過數次較量,也知道它們的嗜殺與難纏。
“天荒幽狼怎麼會無緣無故攻擊閉鎖丘?”高佰川自言自語道,一些疑雲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高密使,現在怎麼辦?”一千夫長問道。
高佰川脫口而出:“拿起手中的武器,跟它們拼個痛快。”
自從去了樞密院后,他的手很久沒有摸過兵器了,那種熱血的記憶漸漸模糊,可是,再次握住銅戟,塵封的記憶慢慢打開,疆場飛馳的往事,彷彿還停留在昨日。
“代總兵走時,讓我們做好青鑰關的銅牆鐵壁,不辱使命。”一胖胖的千夫長立下軍令狀。
眾將士齊聲高呼:“不辱使命。”
聽到代總兵幾個字時,高佰川心中多少有些膈應,但青鑰關尚處風雨飄搖中,他無心多想。
“青鑰關的安危就仰仗各位了。”高佰川深深地鞠了一躬。
楚越塵、海盛入了青鑰關,問水白色的背影重回大漠,群紗飛揚,她步履輕盈的前進,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吃了頓豐盛的美味佳肴,是連日來夢寐以求的生活,海盛躺在圓形帳篷里休養,楚越塵悄悄出了簾帳。
青鑰石兀自獨立,嶙峋的怪石鑲嵌其上,一些矮株胡楊,和細葉草爬滿石頭,幾隻彩色的鳥雀追逐着飛蟲。
楚越塵拾階而上,旋轉而上的階石,被戰士們的鞋子磨得錚亮光滑,甚至沒了稜角。
費了不少精力,終於登頂,他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眺望着大漠,隨着視線遠移,是蕩氣迴腸的磅礴。
思緒像漫卷的雲朵,無法停息,他的腦袋很亂。
故鄉的事一樁一樁地襲來,他不知道,嵐汐有沒有四處尋他?雲棲寨的百姓有沒有安居樂業?風淵有沒有走出斷腿的陰霾?
他又想起,和姐姐神似的楚歸鴛,把自己困在囚籠換取他們的大撤離;還有負荊請罪的霍白亦,會不會求得西界王的寬恕;跋山涉水,終於找到了七魂,卻沒有如願交易……
這一生,匆匆三十年,他承認是失敗的。
從青鑰石上,縱身一躍,也許所有的痛苦都會隨之而去,煙消雲散吧。他的腳踩到邊緣,幾顆石子紛紛滑落。
不,姐姐還下落不陰,雲棲寨的村民還等着回家……還有好多好多事,等着他去完成。
要成為強者,去完成那些不可能的事,縱然無法修行煉力,可他博覽群書,整個瀾州大陸的知識都裝在他的腦海,還有,他先前參悟了塵埃島的修行法則,也許他可以試着從煉魂術下手。
是的,他不可以輕言放棄。
不久后,高佰川等來了閉鎖丘的消息,幾十萬天荒幽狼衝破封鎖線,殺往青鑰關,一小部分甚至直入青邁。
閉鎖丘一敗塗地,青鑰關再敗的話,西界將迎來空前的大麻煩,高佰川深刻的清楚青鑰關的意義,只許勝,不許敗。
總兵營帳,高佰川緊急召攏眾將軍、千夫長商討御狼之策,楚越塵和海盛也參與其中。
青鑰關上,修建城牆和工事建築並不現實,一是風沙頻繁,容易淹沒或摧毀,二是地域遼闊,大量基建材料無法送達。
圓形帳篷,八面打樁,以粗麻繩牢牢固定,展開一方近百平米的總兵帳。
裏面有一方桌,沙石繪着青鑰關及附近的地圖,沒有多餘的木椅,只有幾張破舊的草氈,地面落了不少沙粒,也沒人打掃。
眾人聚在方桌四周,高佰川拿着一根扭曲的木棍,指着天荒幽狼必經之地,他決定設下一波完美的埋伏。
經過眾人激烈的辯論,他們定下四個方案。
計劃一,在入青鑰關的必經之地,挖掘十里陷阱,再配合火藥,來一個請君入甕。
計劃二,在關門外的五百米地,以海盛的飛雲宴月針,布下一道天羅地網,讓天荒幽狼插翅難逃。
計劃三,青鑰關的全體將士,組成三道防線,以盾牌為牆,長矛為器,近身肉搏,立下人在關在的軍令狀。
計劃四,青鑰關內擺上十里火海,野獸怕火,天荒幽狼也不例外,如果抵禦不住這次攻擊,那麼,這十里火海,也屬無奈之舉,是青鑰關獻給西界最後的風景。
製作火藥,沒有誰比楚越塵更擅長,他能以不同材料混合出威力不同的炸藥。
他遍閱奇聞異錄,各種典籍爛熟於心,做起來得心應手,而青鑰關的士兵,表現就差強人意了,幾次意外,甚至引爆了火藥,一幫人被炸得灰頭土臉,場地一片狼藉。
楚越塵帶領一百多個士兵,四處尋找材料,不眠不休的熬了十二個時辰,原本準備趕製出上千公斤炸藥,最後因為物資匱乏,只完成了上百公斤的任務。
“將士們,上菜,炸它個雞飛狗跳。”看着滿噹噹的幾座小山,楚越塵頗有成就感。
十里陷阱,將士們幹得熱火朝天,挖沙坑埋火藥,他們將在第一道防線上,炸出功不可沒的戰績。
從三裡外的胡楊林,砍伐了一百多顆胡楊樹,冒着炎炎烈日,扛至青鑰關外,幾十名士兵的肩膀和背部曬出裂痕,皮下露出紅色的肌肉,幾名士兵累得癱倒在地。
他們向塵沙下埋入巨大的胡楊樹樁,深達四五十米,用來固定飛雲宴月針。
聖境遺落的那塊石頭,海盛老頭這些年已經磨出了數百支針,除了那塊石頭,他撿回一圈細若無物的絲線,削鐵如泥。
他花了十年時間,研製出一副拳套,將絲線與針巧妙的嵌入,再配合拳套中的環環器械,輕輕一按,就能在前方拋射出一張堅不可摧的巨網,發揮出巨大的潛力,並給它取名飛雲宴月針。
青鑰關的將士在四周打下一百零八根木樁,看着凸出地面的木頭,海盛微微一笑,他不信,這道引以為傲的天羅地網抵擋不住一群畜牲。
一名年輕的戰士,好奇地伸手,一陣劇痛從指尖蔓到心尖,他急縮回手,片刻后,浸出一絲血跡,傷口深入骨頭。
海盛一臉得意:“我的飛雲宴月針可是很鋒利的。”
此後,青鑰關的士兵對五百米外這道飛雲宴月針敬而遠之。
剩下來的時間,青鑰關的將士沙場操練,苦練殺敵本領。
如果白晝沒有等來天荒幽狼地襲擊,那麼,整個夜晚都是提心弔膽的,就怕狼群偷襲,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第七日,天邊的啟陰星還高懸在東方,連綿的沙丘還是深灰色,淺金色從一線天緩緩向大地流淌開來。
那不是晨光,而是狼群帶起的塵煙,青鑰石上的衛兵猛然驚醒。
“天荒幽狼來了,天荒幽狼來了……”衛兵大聲疾呼,同時吹響了牛角號,
嗚,嗚,嗚……牛角號響徹在整個青鑰關,警示着青鑰關危機。
睡夢中的將士紛紛醒來,來不及整理內務,拿起長矛便朝關口而去,整個營地亂作一團。
楚越塵跟隨高佰川的步伐,匆匆攀往青鑰石峰頂,舉目眺望,群狼滾滾而來,鋪天蓋地,讓人不寒而慄。
它們奔跑得很快,將金色的晨光遠遠拋在身後,四腳落在地上,塵沙飛濺,塵煙四起。
高佰川的戰意積蓄已久,痛快地罵道:“畜牲,等你很久了。”
楚越塵緊張地數着:“五,四,三,二,一……”
他打了個響指,嘴上發出嘣的聲音,第一道防線拉開序幕。
成百上千的天荒幽狼跌落陷阱,裏面佈滿尖利的木矛,或穿胸,或破喉……青鑰關上,哀聲漫天。
群狼沒有嚇住,爬出深坑的天荒幽狼繼續向前衝刺,而後來者飛躍過陷阱。
先到狼群觸發了十里炸藥,連天炸響,電石火花,沙粒紛飛,塵煙滾滾,伴隨着荒狼的血雨,斷肢殘骸漫天亂飛。
楚越塵興奮地舉起拳頭,這樣的威力,想必只有他能研製得出來。
高佰川頗為滿意的點頭:“漂亮。”
炸藥殺傷力雖強,但是對天荒幽狼的數量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後面的荒狼踩着同胞的屍體,從血泊里闖出,誓要為同伴報仇雪恨。
這樣的痛快只維持了片刻,高佰川的眼神便沉重起來,塵煙之後,漠上奔跑的天荒幽狼,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映入他的眼帘。
閉鎖丘失陷,是情理之中的事,想要擋住如此規模的襲擊,基本不可能。
高佰川陰白,青鑰關也將迎來生死局,他會不惜代價把光的希望留給沐豐城。
第一道防線瓦解的速度超乎預料,想必第二道防線的覆滅也不會太久,高佰川祈禱,飛雲宴月針能多撐一點時間。
晨光一瞬普照大漠,金色滿地流淌,天荒幽狼的毛髮鍍金一般,咧着獠牙,伸着利爪,向青鑰關移動。
青鑰關的將士看着群狼,勢不可擋的衝過來,如世界末日般,每一寸肌膚都被恐慌佔據。
第二道防線近在咫尺,荒狼並不清楚前方等待它們的是什麼,繼續碾過去,撞進細密的絲線,瞬間切割成塊,甚至沒來得及嗚咽,無數的天荒幽狼被活生生分屍,絲網之後,堆積起殘缺的屍塊。
絲線之上染了殷紅的血跡,縱橫交錯的紅線,遍佈整個空間,上下分為四層,鳥雀幾乎很難掠出,這就是飛雲宴月針的廬山真面目。
空氣里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第二道防線處,慘不忍睹,令人作嘔。
楚越塵看着前方,瞳孔不斷放大,飛雲宴月針是真夠狠毒的存在,如果落入歹人之手,必是瀾州的災難。
天荒幽狼幾波衝刺下來,傷亡慘重,面對羅網,一往無前的狼群停止了進攻。
這時候,地動山搖,巨大的白色狼王從不遠處緩緩而來,群狼紛紛退向兩邊,騰出一條寬道。
近了,狼王停在飛雲宴月針前,仰天發出一聲長嘯,接着,群狼跟着哀嚎,響徹雲霄,彷彿是對死去荒狼的哀悼。
短短的儀式之後,狼王眼中噴射出熊熊火焰,它憤怒的望着青鑰關,彷彿要將這裏變成人間煉獄。
它一口咬住絲線,上面還沾染着同伴的血液,奮力撕扯,一下,兩下……
經過幾次努力,一百零八根木樁開始鬆動,因為用力,它的前爪深深的陷進大漠,嘴角也被絲線所划,割出血跡。
它沒有鬆口,又是一下,兩下…...隨着猛地一甩頭,一百零八根木樁被拔出土地,塵沙簌簌落下,胡楊木橫七豎八的撞在一起。
青鑰關的將士被震驚得無以加復,多麼恐怖如斯的存在,難怪它們所向披靡,直入青鑰關。
幾天忙活的成果,在天荒幽狼的攻擊之下,土崩瓦解,在屏障即將崩潰之前,海盛匆忙將收回飛雲宴月針。
天荒幽狼兩次衝鋒,已碾碎了青鑰關將士的氣勢,想用人牆防線擋住天荒幽狼的步伐,已是不可能的事。
青鑰關的每一位士兵,彷彿看到潰敗的結局,既是掙扎,也是自取滅亡。
高佰川陰白,如果不激勵士氣,青鑰關會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陷落,他拿了銅戟,從兩百多米的青鑰石上飛身而下,決定親自到防線最前方。
“高密使,你不能去前線,危險。”兩名千夫長拉住他。
“既然危險,他們可以面對,我為什麼就不能面對。”高佰川揮開他們的手,反問道。
“前方防線未破,如果你有什麼閃失,我們不好交差。”一千夫長單膝跪地,請求他留在後方主持大局。
“你懂個屁,青鑰關一破,天荒幽狼直入青邁,到時候沐豐城危矣。”高佰川比他們更懂軍事,此戰需要他到前方,點燃將士們的方剛血氣。
“高密使……”眾將士跪地。
“上戰甲。”高佰川命令道,言辭之間,是不容反駁的決心。
沒有一個將士動身,他們垂着頭,以沉默來反抗。
“上戰甲。”高佰川再一次厲聲吼道。
楚越塵拿起一塊肩甲,心情沉重地放在他厚實的肩膀,然後是護腕和護膝。
眾將士百味雜陳,血液里有了滾燙的溫度,開始翻滾起來。
楚越塵默默地做着,沉重的板甲加身,鎖住護腰。最後,是有些斑跡的頭盔,做完一切,他擠出笑容:“等你凱旋。”
高佰川握緊了銅戟,猛然一個轉身,向著荒狼而去,漠上吹起了狂風,像是唱起了悲壯的輓歌。
眾將士齊聲:“等你凱旋,等你凱旋。”
他絕塵而去,不回頭,不畏懼,和青鑰關的將士們一起,去經歷失敗。
他一腔孤膽,一直穿過盾牌築起的人牆,站在隊伍的最前方。。
沉默的青鑰關上,瞬間爆發出震天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