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狂風仍在刮著。
天上掠過的巨鷹，比風還要快。
天色暗沉，萬里山河自鷹的腳下掠過，層巒起伏的山川，在這冷峭的嚴冬中顯得蒼涼肅殺，絲毫看不出生的喜悅。
風如刀子一樣割在臉上。李尋歡在狂風中眯着眼，側頭望了望楊戩。
楊戩的神情，也像是籠在寒霜里。
他輕拍着逆天鷹的脖子，正低聲問道：“來的妖氣有幾道？”
從那逆天鷹口中傳出的，是個柔和的婦人的聲音。逆天鷹道：“至少有三道。”
楊戩又道：“你對上紫金花狐貂，有幾成勝算？”
逆天鷹道：“我只有三成的把握能殺了它。但若要拖住它，卻有十成的把握。但剩下的那些妖，我恐怕很難一齊攔下。”
楊戩緩緩地道：“纏住紫金花狐貂，決不許讓它經過。剩下的那些，若攔不住，便讓它們進來。”
他說的很慢，像是已開始思索對策。
李尋歡輕聲道：“紫金花狐貂？魔禮壽的紫金花狐貂？”
楊戩道：“正是。”
李尋歡道：“照鬼見愁的說辭，我以為他們四人都該回了天上。”
楊戩道：“他們當然已被召了回去。那凡人並沒有撒謊。只是人雖已回去，卻留下了法寶。”
李尋歡道：“來的三個，全是法寶？”
楊戩道：“不，只有紫金花狐貂。另兩隻，只是些小妖。”
李尋歡道：“有多小？”
楊戩道：“小到你的飛刀，也有機會刺穿它們的喉嚨。”
李尋歡輕笑道：“看來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
楊戩道：“凡間常有妖獸作亂，每番有土地上呈奏摺，我便會派人下凡剿滅。那些法力高超又好興風作浪的妖多已被斬了，餘下的當然只有些小嘍啰。又有什麼運氣可言。”
李尋歡道：“我在關外見到你的那時，你便是在剿妖么？”
楊戩點了點頭，道：“那也是只小妖。”
李尋歡道：“可是那一回，若是你沒趕來，我一定已經是一具屍體。”
楊戩道：“他們雖只是些小妖，卻也不是憑你這柄飛刀就能對付得了的。”
李尋歡道：“你方才明明還說我有機會殺了它們的。”
楊戩道：“剛才我說的是你有機會，卻不代表你一個人就可以對付的了。”
李尋歡道：“哦？”
楊戩道：“所以接下來，你必須要聽我的。”
李尋歡道：“你縱是不說，我也會這樣做的。”
楊戩看了他一眼：“你若是真的聽我的，又怎麼會在這裏。”
李尋歡略一怔，又笑了笑。
但他沒有來得及說話，因為楊戩已開口喝道：“逆天鷹，下去！”
巨鷹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穿過雲層，朝着一座山中落下。
那三人下了鷹背，哮天犬已先一步沖入了千狐洞中。他的鼻子雖已失靈了很久，好在還記得這洞中的佈置。
逆天鷹道：“二爺，萬事小心。”
楊戩點了點頭，人已與李尋歡一同消失在了千狐洞裏。
和氣生財是個斯文人。
至少他是這樣自認的。他雖是個妖怪，卻總穿着一件乾乾淨淨的長布衫，頭上端正帶着莊子巾，腳上是一雙青布鞋，既不胖也不瘦，一張白凈的臉上總是和氣帶笑的，看上去就像一個老老實實的讀書人。
他不僅看上去斯文，就連殺人的時候也很斯文。無論是面對雇他去殺人的人，還是對着他要殺的人，他都待人客客氣氣的。每一個死在他手裏的人，都絕對想不到他們會死在這樣一個看上去文弱又有禮的書生手裏。
當他找到楊戩時，他甚至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行了一個很大的禮，恭恭敬敬道：“真君大人。”
楊戩孤身一人，站在一處空曠的洞穴里，冷冷看着他：“你認得我？”
和氣生財陪着笑道：“真君大人說笑了。司法天神的威名，三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小的又怎麼會不認得您呢。”
楊戩冷道：“我已不是司法天神了。”
和氣生財道：“凡人有句俗語，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您雖是天意，但那不測風雲，總也是難免的事。但您且寬心，無論您是不是司法天神，咱們都只認您一個。”
楊戩盯着他道：“只認我一個？好大的口氣。我不在乎你們是不是只將仇記在我的身上。但若我拿回了法力，你還敢不敢說這句話？”
和氣生財道：“您這說的哪裏的話。”
他雖仍在賠笑，卻沒有再作揖。他背靠着石壁，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楊戩，好像要憑這雙眼睛看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拿回了法力。
楊戩忽然笑了。但他的笑，卻絕不是愉快的笑。他道：“你雖然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我卻想起了你。你這棵銅錢樹，與你那兄長屠了凡間一個村子三百餘人。你兄長四十年前死在我手下，你雖然逃了，梅山老六卻截斷了你的命脈。你竟然活了下來？”
和氣生財臉上的笑容已消失。但他說話的語氣仍然很客氣，道：“大人好記性。那日在下僥倖逃得了條命。不僅數百年的功力化為灰飛，又花費了幾十年才重新修鍊回了人形。這一切，全拜大人所賜。”
楊戩又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緩慢而森冷，聽得人心裏幾乎要忍不住顫上一顫。
他笑道：“你逃了一命，這是你的運氣。但你今日有膽來殺我，便是你的好運到頭了。”
和氣生財也忽然笑道：“真君大人這是何意？莫非大人以為這樣虛張聲勢，在下便真的信以為真，落荒而逃了？”
他一邊笑，一邊竟朝前邁開腿，眨眼已走出了兩步。
楊戩身上仍未出現半絲法力，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這裏。
和氣生財愈向前走，心下愈安心。
但他仍然緊盯着楊戩，只待再向前幾步，就要一擊刺穿楊戩的咽喉。
楊戩冷笑道：“你以為我沒有法力在身，就沒辦法殺了你？你看這是什麼！”
他藏在袖中的手突然揚起。那隻手中，竟托着一盞青色的蓮花燈。
“寶蓮燈！”
和氣生財大驚失色。
此時再退已遲，他身上青色的布衫突然碎裂，眉毛向外生去，與頭髮一同結成了一枝一枝的枝葉，莊子巾已經不知被丟去了什麼地方，一雙眼睛竟變成了碧綠色的。此時他身上已看不出半絲讀書人的影子。無數細密的枝丫與銅錢模樣的果實從他全身蔓延伸展開，齊齊攔在身前。
楊戩托着那青色燈盞，在和氣生財將原身現出的一剎，厲聲道：“就是現在！”
和氣生財心下一緊。
下一刻，他已感到身上多了一股涼意。
但那涼意卻不來自身前，竟來自他的背上。
他想要回頭看，但他發現他的全身突然間已完全麻木。
他甚至不曾感覺到疼痛，就已倒在了地上。
糾葛的枝條散落開來，又很快地乾癟下去。
平地上的那具屍體，看上去就只是一株枯萎的巨大銅錢樹。
李尋歡的身影出現在一塊巨石之後。
哮天犬從他背後跳了出來，讚歎道：“好準的一刀！”
李尋歡笑了笑，道：“他的要害雖很難找，但有你指出大致的位置，卻簡單不少。”
楊戩走了過來。他已將寶蓮燈收回袖中，道：“走吧，該去找下一處地方了。”
李尋歡道：“等找到了那地方，是不是便能引出這寶蓮燈的法力？”
楊戩點了點頭，道：“我曾與一個人做了一筆交易。她會將辦法藏在這千狐洞裏。”
李尋歡嘆道：“也許我們可以先想辦法殺了另外一隻妖怪。不然，我總是覺得很不安心。”
楊戩扭頭盯着他，道：“這銅錢樹會被你一刀斃命，是因為他雖然謹慎，卻實在太膽小，因此才將所有法力都凝聚在了身前，暴露了背上要害。你不該寄希望於每次遇到的妖物，都像他一樣膽小。”
李尋歡道：“若他不這樣膽小呢？”
楊戩道：“山中草木成精，多先修鍛體之術。若他不這樣膽小，而將法力遍佈全身。你的那一刀連他的樹皮也刺不透。”
李尋歡只好嘆了口氣：“但願這一路上，不會再遇見另一隻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