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6 愛憎之園

第7章 番外6 愛憎之園

它的主人臉上掛滿微笑,彷彿正陶醉於漫天的血霧之中。

讓我親手將你送上祭壇吧以這個世界的一切為木柴,燃起最旺盛的滅世之焰,將你送到瑞麗身邊去!!!

蹲在一旁的斜亭中,身着白色旗袍的少女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決鬥。

以正常人的程度來說,少女的思維能力尚未發育健全,大概她還不能理解面前激斗的兩個男人是誰,與自己有怎樣的關係吧。

然而,不知為何兩人中的一人深深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周身的黑衣被血染上無數紅斑,幾近狂亂地揮舞着手中兵器的男人,與勇猛、威凜這樣的詞彙相去甚遠宛如受傷的猛獸死前痛苦地掙扎,男人的樣子只能另旁觀者感到悲傷與心痛。

可是,面對眼前無比凄涼的景象,少女的內心卻被無盡的平靜所佔據。

不錯直到先前那一刻為止,不明緣由的悲傷一直折磨着她的心靈。

被稱作哥哥的人是自己的至愛然而,本應陪在自己身邊的她卻不知去向,可自己甚至連哥哥是誰都不知道對於少女來說,那自然是一種無限的悲痛,就好像茫然地走在迷宮中,卻不知這個迷宮根本就沒有出口。

然而,雙眸中的眼淚卻在不經意間乾涸。看着眼前渾身是血,隨時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男人,少女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揪住,忘卻了先前的悲傷。

莫非,那個令自己流乾眼淚,朝思暮想的男人

沒錯哦,那個呢,就是哥哥了。

不知何時站到少女身邊的小女孩在少女耳畔輕聲說著,話語中夾雜着對親姐妹的憐憫之情。

哥哥那就是,哥哥

不錯

小瑞麗伸出雙手,從背後將身穿白旗袍的分身攬入懷中。

這樣看着哥哥有什麼心情?

心情很溫暖嗯,覺得有點發熱的感覺

是吧,我也是這樣的。

還記得嗎?哥哥那重要的劍。非常敏捷的,引以為自豪的劍術。你看。現在已經變得那麼沉重,那麼的遲鈍

就算如此,哥哥還在戰鬥着,只是為了瑞麗而戰。

所以,現在的哥哥,是僅僅為了瑞麗而存在的,一切都是為了瑞麗。

所有所有

神志不清般反覆說著,少女的妄想無休止地蔓延開來。

那強有力地揮動着的手也好腳也好,那劇烈的上下起伏的胸膛也好,全部都是為了她

在他臉上浮現出的苦悶表情也好,從喉嚨里發出的痛苦也好,一切都這麼的可愛。這一切,她們都是為妹妹孔瑞麗所做的犧牲。

高興吧,幸福吧,因為你也是瑞麗,你也很清楚吧。

慌亂地呼吸着的少女和幼女,雖然身體的容器不同,但都在想着同一個畫面,都在為同一個慾望而苦惱,兩個身軀載着同一個靈魂。

哥哥那麼強烈地,激烈地思念着瑞麗那是多麼幸福啊是吧,瑞麗。

兩個少女抱在一起用熱切濕潤的眼神,注視着血斗中的濤羅。

哎,快看哥哥,那麼的難受。

哥哥哥哥的血那麼的紅

很完美吧。很漂亮吧。哥哥的,渾身是血的臉龐。

血的味道,你知道嗎?我舔過喲。非常非常的甜喲。哥哥

豪軍施虐般地興奮地揮動着佩劍的劍鋒,將其全身都淺淺而尖銳地割傷。濤羅每次都痛苦地慘叫,發瘋似的揮動着他那把看上去很衰弱遲鈍的倭刀戰鬥着。

少女們品味着那絕望的慘叫和執着。她們夢想着那破滅般的無盡的感情,全部都傾注於她們自己身上。

哥哥,哥哥!!

哥哥已經是我們的了。你和我瑞麗的。

在這不容喘息的忘我之境中,小瑞麗將和PDA相連接的轉送器拿到手邊,一頭的插頭已然和自己腦後部的接口連接好了。

哥哥

另外一個瑞麗被對哥哥的思念奪去了意識,沒有發現悄悄放在耳邊的轉換器。

來,一起去到哥哥那裏去吧。再一次,變成真正的瑞麗到哥哥身邊

啊!!

小瑞麗把插頭插入了插座,像決堤般湧入另一個自己體內。

啊啊啊啊啊!!

無法忍耐迸發而出的的歡喜的悲鳴,響徹在夜的靜寂中。

兩個男人的戰鬥已經不能稱作是劍士之間的較量了,呈現在眼前的,完全是其中一方濫用私刑般的場景。

因急促的喘息而不停抖動着肩膀的濤羅,每邁出一步都要靠雙腿相互支撐才能免於倒下的危險。讓他使出輕捷的戴天流劍式顯然已經不現實了,刻印在他全身的劍傷已經多到失去了計數的意義,如果參考失血量的話,不禁讓人感覺到他能維持站姿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當然,更不用說行動了。

豪軍似乎還要玩弄這般情形的濤羅,伴隨着不絕於耳的嘲笑聲,他悠然自得的操縱着手中的西洋劍,緩慢的刺擊繼續讓濤羅體會着生不如死的痛苦。

哇哈哈哈哈哈這副落魄的樣子真的很適合你呢!!劍內寄宿着的榮耀,維繫着今日與明日的生命,全部都奉獻給瑞麗了嗎?

挑釁一般的言語,如今只剩五成能夠傳入濤羅耳中。長時間經受着不曾間斷的劇痛帶來的折磨,對痛覺的感觸早已不再鮮明即使是令自己血肉橫飛的西洋劍的劍鋒,現在也只能感到一股生硬的冷氣而已。

這樣很好。你的血與肉,乃至魂魄,都會在這裏在瑞麗的面前被蠶食殆盡,不留一絲痕迹

昔日曾經愛得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名字,此刻夾雜着千百種情感從豪軍口中流出。面前的男人,彷彿完全沉醉在這聲輕輕的呼喚中了。

你已經不需要再做人了,只活在瑞麗的記憶中就好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倒還可以原諒你。明白了嗎?濤羅?

幾乎要被人活生生斬碎的濤羅,意識已經在虛無的世界中遨遊。

(我)

窮盡一生追求的劍之道,從容接受成為俠客的命運。

不管這個世界有多殘酷多無情,只要有一樣值得自己守護的東西就足夠了一直堅信着這點,從未迷惘過的人生。

這一切,從一開始便是虛假的嗎?

倘若過去的幸福與慰藉,甚至一切都是虛構的,心中最重要的人還因此流幹了眼淚倘若是這樣呢?

一直頑固地拒絕着眼前的現實,大概也已經身心俱疲了吧時至今日,他甚至沒有任何可以信仰的東西了。

瑞麗,你

曾經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妹妹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從未懂過她的心呢?

我應該明白的然而,我甚至從未注意到過。

不,或許是因為從心底害怕得知真相,才下意識挪開了注視着妹妹的眼睛

拒絕了她的感情。

也拒絕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真的是這樣,命運未免也太殘酷了吧?

(為什麼以我妹妹的身份來到這個世界為什麼我偏偏是你哥哥瑞麗!)

不如忘掉一切便好了。在悲嘆與煩惱的三塗河畔徘徊,深陷在痛楚與絕望的泥淖中不能自拔的日子,我已經厭倦了。

能讓我遠離這一切的地方,沒錯,只有那裏了。

超脫一切作為一名內家武者,我時刻不忘提高自己的修為,直至今日。如今擺在我面前的,便是忘卻痛楚與恐懼忘卻世間三千煩惱,解放心靈於塵世的秘訣。

與昔日面對殊死決鬥時一樣,濤羅停止了一切動作,彷彿忘卻了自身存在一般將一切信念寄托在手中的倭刀上。

長久以來紛亂不堪的心神,字濤羅將萬念寄託與刀上的那一刻起意外地變得平靜畢竟他是濤羅,一個具有極高才能,武學修為甚深的非凡武人。

手中的倭刀彷彿失去了重量,刀鋒緩緩上升到豪軍眼睛的高度。

正是戴天流劍術雲霞渺渺。

哼終於讓我看清你了,濤羅。

如晚霞般飄渺無形,如垂柳般柔韌無間,沉靜的架勢中蘊含著無限變化,時刻瞄準對反覆各空隙反擊的防禦式雲霞渺渺。注視這濤羅那彷彿不讓一粒灰塵有機可乘的架勢,豪軍輕哼醫生,慢慢眯起眼睛。

留到最後的偏偏是這一刀嗎這姿勢真是再適合劍客不過了。濤羅,你果然從靈魂深處便是一隻劍鬼。愛上一個人,回應別人的愛,和你說這些也是白費呢

濤羅沒有回答,沒有餘地容他反駁。

不錯,我是劍鬼。我活在世上,只為揮舞手中的劍。

如此便沒什麼可問的。不管這場賭上性命的決鬥的目的,還是令傷痕纍纍的身體浸滿鮮血的意義,再不需要為考慮這種事而煩惱。

從塵世三千煩惱中解脫,濤羅的內心此刻無比平靜。

要我折斷你手中的劍來結束一切嗎好吧,接下來的一擊就讓你體無完膚。

豪軍淡定地提起西洋劍柄,擺出貫光迅雷的起手式。死斗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對於旨在看穿對手的一絲破綻,給予必殺一擊的貫光迅雷來說,在攻擊範圍外擺出架勢可以說沒有任何意義。然而對於前衝力超過音速的豪軍來說,攻擊範圍這樣的概念又有什麼意義呢?

最後的最後,豪軍要以從未有過的壓倒性優勢徹底擊倒濤羅。豪軍的恨意彷彿化作某種形態,發誓要徹頭徹尾地否定名叫孔濤羅的人。

如伯勞(註:鳥名,喜歡折磨被捕捉的獵物,又稱屠夫鳥)戲耍獵物般的挑釁到此為止了。下一個瞬間,無數音速劍再次向濤羅襲來。

早已洞察這一切的濤羅已經沒了先前的恐懼,惟有寂寥宛若一陣清風,悠悠吹過他空寞的內心。

人活一世,就是為了今天以絕望謝幕嗎?

精研武藝到今日,只是為了這樣不斷逃避嗎?

(豪軍,我)

迎面而來的,是西洋劍逼人的劍氣。以超越疾風的速度夾雜着比雷鳴更加響亮的喧囂,豪軍的身體再次發動,以超越一切地速度奔向濤羅。

與先前一樣,濤羅的意識沒有跟上這個身影的速度。超過濤羅的意識而行動的,是他手中的倭刀。

豪軍並不知道,這把刀先前也曾拜託音速的束縛,凌駕於槍林彈雨之上。這是濤羅在修羅地獄般的決鬥中領悟到的,傳說中的戴天流絕技。

仔細想來,不管是殺出一條活路還是執着於兵戎相見,這些對濤羅而言都已沒有意義。然而,他手中的倭刀並沒有為這些想法而迷茫。出劍本來就不需要太多理由,被對方劍網捕捉到的話,只需將其一一斬斷便是。

所謂的流派,不過是過去時代的產物嗎?面對如此大放厥詞的豪軍,六塵散魂無縫劍再次降臨人間。

激烈碰撞在一起的精鋼發出的震耳的轟鳴響徹寧靜的夜空。一律含糊不清的鈍響留在原地遲遲不肯離去,彷彿烙印這劍匠之魂的麗人臨死前的最後呻吟。顯然,一方手中的劍已經被折斷擊飛了。

被之前的衝擊捲起的灰塵瀰漫在整個庭院裏,不就被徐風吹散,消逝在飄渺的夜空。

四周再次回到先前的寂靜中。定睛看去,沐浴在月光中湧向大地的影子,只有先前佇立在一旁的枯樹。

在生死邊緣交錯的男人們一不見蹤影,只有斷做碎片的劍帶着清澈的光澤,如矗立在風暴中心的道標一樣直插與大地之上。這直指向天空的金屬碎片正是西洋劍的刀身。

先前激烈交手的兩個當事者,此時正重疊在十步之外的地方濤羅仰面橫躺着,豪軍俯卧在他身上。

神速西洋劍與秘傳奧義倭刀,勝利的一方是後者。

然而,被折斷西洋劍的豪軍沒能止住前沖之勢,濤羅也沒能及時躲開。於是,濤羅被超越音速的豪軍撞個正着,與豪軍一起滾到現在的位置。

無序接受刀鋒的洗禮,濤羅的命運便早已經註定了,內臟破裂發生在衝撞之後沒在種種摔向地面時背骨與腰椎也完全粉碎。這次真的是致命傷了,沒有當場斃命已是僥倖其實光是先前的內傷,就已經令他出於瀕死狀態了。

為什麼

夾雜在臨死前的喘息聲中,濤羅仰望着面前的豪軍,用儘力氣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

為什麼我們的結局會是這樣

靜靜看着濤羅的豪軍,臉上寫滿喪失一切表情的虛無。對她來說,已經再沒有向濤羅傳遞冷笑與憤怒的必要了。

豪軍的衝撞本就不是有意識的行為,在雙方碰撞在一起的那瞬間,他的身體已經不受自己控制可,折斷西洋劍的倭刀順勢螺旋着刺過豪軍的胸膛,正好洞穿了人工心臟與脊椎。

面對終於死在自己劍下的仇敵化作復仇之魂的男人眼中噙滿了熱淚。

我明明那麼深愛着你們不管是你,還是瑞麗

即使如此,你愛的方式也是錯的。

口中不斷冒着血泡,豪軍自語般的聲音將濤羅的呢喃靜靜打破,這輕輕的聲音,卻比以往任何一句挪揄與嘲笑都更加折磨着濤羅的內心。

對你感到絕望的瑞麗,令我徹底陷入瘋狂

不要說了

哽咽着哀求的濤羅無力地舉起左手,撫向豪軍的脖頸。他以經一句話不想多聽了,與其聽到這些,還不如毀掉自己的耳鼓膜。

不知是不是這樣的濤羅激起了豪軍最後的施虐之心,他那染上死亡色彩的臉上,再一次浮現出貫有的冷冷微笑。

一切都是被你親手回調的,我或是瑞麗,都是一樣

豪軍!!!!!

隨着一聲慟哭般的嚎叫,紫電之氣再次遊走于濤羅的左手智商。朝向抓在手中的接續端口,男人放出了今生最後一次電磁發勁。

鬼眼麗人的微笑直到最後也沒有顫動過,豪軍深邃的雙眸漸漸變得渾濁,最後只剩下空漠的虛無。

豪軍

像是在腐蝕身體一般,叢神經中樞擴散開來的涼意很快籠罩了濤羅的全身。將身體內外分隔開的東西彷彿消失了,體溫與氣溫融在一起。

寂靜的夜色中,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這裏,孤劍走江湖,與仇人們拼殺至今的男人從未品嘗過如此的孤獨感。

這是一種被世間所有生物不,被包含這冰冷的夜風與月色在內的,森羅萬象的時間萬物所拒絕的疏離感。與一切事物的關係彷彿都被斬斷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觸碰到的一切,都漸漸從他身邊消失。

令人難以忍受的不安與孤獨想着要哭出來,卻發現淚腺早已凍僵。

連合上冰冷而乾燥的眼皮都做不到的濤羅,用形不成音調的微弱聲息喊出了一個名字來,一個將他維繫在這個世界,從未忘記他的人的名字。

之後忽然,溫暖而柔軟的觸感包圍住他的臉頰。

哥哥,聽得到嗎?

瑞麗?

這聲音自然來自瑞麗,雖然連對方的姿態都已經看不清,但這雙柔軟地撫摸在耳畔的手以及如鈴聲般抑揚頓挫的聲音在自己身畔耳語的不是別人,正是唯一的妹妹。

嗯,哥哥很久不見可,我始終堅信絕對能有與你再會的一天,這一天,讓我等得太久了

是啊

已經太久了這份令人盼到近乎瘋狂的安寧與慰藉。

真的已經太久了。

取回瑞麗的魂魄,為了這個目標才活到今日的我,甚至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現在願望已經實現,即將毀滅的我應該沒有任何留戀才對。

然而濤羅的胸口,如今卻被強烈得痛徹骨髓的悔恨僅僅勒住。

想與她訂下海誓山盟,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顏如今,連完成這點願望的一小塊生命碎片都留不住嗎?

真相再聽到瑞麗的琴聲,看到她鶯歌燕舞的姿態明明瑞麗就在眼前,這一切卻不可能實現了。

為了這樣的結局,我

話至中途便已泣不成聲,淚珠如突然降臨的滂沱大雨一般湧出眼眶,劃過濤羅的臉頰。

真想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男人的腳邊,冰冷的深淵已經為其打開了大門,那裏沒有瑞麗,只要一次墜入這個深淵,便絕對不能與瑞麗再相見

曾經用雙手為無數人織出死亡之路的兇手,孔濤羅。原來這個男人自己,對死亡也感到如此恐懼嗎?

瑞麗,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如今,卻輪到我消失了嗎?這下,我又要變成一個人了嗎?而且是永遠地

不會的,哥哥,既然哥哥的願望是這樣我們就不會再分離。

將哥哥因對絕望的恐懼而鳴泣不止的頭擁入懷中,瑞麗的話中傾注着無限憐愛。

哥哥,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不管到哪裏

從未奢望過的願望然而如果它能夠實現,不管是要變成魂魄還是等到來世都不足惜。

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濤羅,用無盡溫柔的聲音向神禱告。

帶上我一起走吧拜託了,不要再離開我,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

謝謝你,哥哥,瑞麗很高興呢就讓我們,永遠都在一起吧?

瑞麗

(我願意,不管拿什麼作為代價,只要能與你在一起,我)

不斷在心中重複這句話,濤羅的意識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化作千縷思緒消逝在夜空裏。

謝逸達重新看了看檢測過的所有數據。

用數不勝數的犧牲才換來的樣品,拿到手中卻又沒了怦然心動的期待感。只要粗略一看,就知道所有的數據都在預測範圍之內。

雖然還沒有進行細緻的驗證,但身為科學家的一直以來的直覺告訴謝恐怕從她身上,找不到任何突破性的發現。

怎麼樣?謝博士。

從檢測設備中站起來的少女一臉正經地問道。謝還是一副不太痛快的表情,勉強地點點頭。

構築在你記憶體內的思維矩陣,可以算是明確的高度精神活動,也可以被稱作靈魂吧說實話,與測量正常人類所得到的數據沒有什麼不同。

你在期待某些別的東西出現嗎?

少女歪着頭擺出一副疑問的樣子僅從容貌來看就像年幼的孩子一樣卻有着成熟淑女的氣質,那裝模作樣的微笑,更令謝感到不快。

是啊,沒什麼令人驚喜的新發現。在檢查錯誤的時候,最讓人頭痛的就是沒有發現任何錯誤。我也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完美的結果。

就是說,試驗成功了?

謝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保持着沉默,舉起旁邊裝滿低價酒的酒杯喝了起來。

確實,現在你的存在就是一個成果。從腦中分離出的魂魄居然能維持這等水平的精神活動,這在之前從未有過先例。作為記憶體的你與收容你的信息記錄媒體,已經像軟件與硬件一般被完全分開了。雖然還不能備份與複製,但如果除去這個,完全可以不去介意靈魂燃燒了。你就可以作為記憶體,沒有任何缺陷地完全地轉移到其他記錄媒體身上了。即使是改造人也阻止不了肉體老化,然而你已經超越了這個極限。事實上你成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擁有不老不死之身的人。

是嗎

彷彿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一樣,少女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我可不記得自己想要過這麼了不得的東西

真是諷刺啊,為求得此身而走上不歸路的人,你知道有多少嗎?

可是,正是有了這麼多人的犧牲。博士才能逐漸走向成功吧?

成功%

謝有些厭惡地含含糊糊重複着,將酒瓶中的液體倒入杯里。

是啊,如果那能稱作成功的話

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謝注視這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沉默片刻后,很不痛快地說到:

將魂魄從人腦中移向人工記錄媒體,這就是我的研究題目。這次試驗的成功與否,關鍵要看你是否能以完全的孔瑞麗的姿態轉移到那個軀體中這是關鍵中的關鍵。

你是說,事實不是這樣?

記憶會隨着加工而逐漸退化,而你的記憶是將一點點抽出的魂魄編碼后重新融合在一起的,要經歷很多步驟,過程如此複雜,誤差自然就會變大。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完美地塑造瑞麗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哎呀,真過分。

好像是在談論別人的話題一樣,少女平靜地皺着眉頭。

連你都沒有把握哥哥聽到之後不知道會怎麼想。

我不是預言家,而是科學家,正因為有懷疑才會去做實驗,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斷失敗的過程中成長的。

謝平靜地說著,沒有半點羞愧之色。

你再生的身體會產生誤差,可以說這是試驗的前提。問題是誤差能不能控制在生命再生的允許範圍之內,這才是實驗的重點可是不巧,我沒見過原來的你,關於原先的孔瑞麗也一無所知,不能和現在的你對比檢測。能做到這一點的,只能是很了解孔瑞麗的人比如拜託你的哥哥或者劉。

謝淡淡地說完后,深深地嘆着氣搖起頭來。

然而,他們現在這個樣子

聽到這裏,少女好像再也掩飾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了解真正的我的人,偏偏是他們兩個嗎?

滿臉天真可愛的少女喘了口氣,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看着謝的表情。

那麼博士,如果這腦子裏的東西不是瑞麗的話,現在的我又是什麼呢?

對於少女的質問,謝好像說著我投降了一樣聳聳肩。

那樣的話,它是否還是人類的靈魂都很難說了。或許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鬍鬚是弗蘭肯斯坦般的怪物不管怎樣,那都不是我管的範疇,倒是該和尚或者神父出場了。

左道鉗子這個人,真是怯懦啊。

是啊,還不如看到醒來的瑞麗是個廢人,實驗以明確失敗高中的好,那樣就能徹底放棄了。

面對與那天真無邪的笑容不相符的刻薄諷刺,謝哼了一聲,開口反駁。

失敗就是失敗,但那也是一個結果。得到確定的結果就是進步,但眼前的結果並非成功也並非失敗,而是無限期地擱置也就是說,這場實驗根本是徒勞的沒這事作為科學家的屈辱。

老人一遍自暴自棄地說著,一邊呷着酒。少女苦笑着看着他,忽然像出謎語一般一臉正經地問道:

那麼,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曾是醫學界寵兒的謝博士和暗黑醫生左道鉗子,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原原本本的您呢?

真是犀利啊。

謝冷冷地瞥向對方,少女嫣然一笑。

其實除了問你自己,也可以將了解你的人們問個遍呢。然而,有人能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嗎?恐怕沒有吧。如果不知道這個答案的話,你的研究本身就沒有意義了。

謝沉默了片刻,也許是怯懦了的緣故嗎?不管怎麼說,他也不是那種會輕易地將情感外泄的類型。

不知道自己靈魂的真正身份你真的無所謂嗎?說起來很簡單,但你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不想確認一下自己是孔瑞麗還是其他什麼嗎?

便對博士平靜的質問,少女撇開視線,將目光投向放在腳邊的硬鋁箱。混跡於亂七八糟的各種物品中,隨意被擺放在地上的這個箱子,是腦外科醫生專用的緊急搬運箱。

在危急時刻,即使是受了致命重傷的患者,只要腦部沒有受傷,就可以將其放進這個箱子維持腦機能,最長四十八小時。

這個男人叫我瑞麗。雖然直到最後的最後,他都沒明白瑞麗的心思沒關係,只要他這麼喊我,我永遠做孔瑞麗也無妨。

謝表情複雜地看了看少女腳邊的箱子。少女在那眼神中似乎看到了憐憫一樣的東西,又重新露出燦爛的微笑。

介意自己到底是誰那樣孤獨的想法,從此和我們再無關係了,是吧?

你真的

由主動將自己送到左道鉗子手邊的少女的提議,再次的實驗,可以的話,謝很行永遠把它當作一個玩笑。

連以旁門左道而臭名昭著的天才科學家都躊躇不前的領域一個少女竟然想以身相試。

上次你能順利熬過手術是拜上天所賜,這個手術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我不能保證有第二個你能存活下來,你可是當今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說實話,我不想做這樣魯莽的實驗。

你是在為我們擔心嗎?

魂魄的再融合確實是可行的,在你身上也做得很成功可是將兩個人的魂魄合在一起的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的記憶空間還有足夠的空閑,再加進一個人也無妨的吧?

這不是容量的問題,你們兩人的精神要完全地融合在一起。雙方會收到如何的影響呢說實話,我也預測不到結果。簡直就像太空人在未知的星球上脫下宇宙服一樣,太危險了。

即使這樣,您還是有興趣的吧?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如果站在未知領域面前卻感受不到誘惑的話,那就不能被稱為科學家了。

博士不是討厭實驗無疾而終的嗎?反正我只是個已經結束的實驗,不再有任何價值的小白鼠,再冒險一次也沒有關係吧?

面對着用沙啞的聲音問着她的博士,少女露出天真爛漫的笑臉如果不知道面具下隱藏的真實意圖的話那是一張與她幼小的年齡完全相符的無邪的笑臉。

他和我約定好了,我不可能毀約的。

靜靜地沉默着,謝把地板上的腦搬送箱打開,放到手術台上。

話說在前面,就連魂魄轉寫的結果如何我都很難保證。光是回收魂魄就會產生很大的消耗,能否承受之後的手術就更難說了。

即使手術成功,記憶也很有可能會有缺陷,連人格能不能維持都不好說

沒關係,儘力而為就好了。當代第一的醫學博士左道鉗子,我相信他的技術。

看着滿不在意地邊笑着邊說出這些話的少女,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在一切結束之後,若是還能聽到這句諷刺便好了

睜開眼睛,男人向周圍望去。

這裏是哪裏?

目及之處,滿眼都是盛開的桃花形成的粉色雲霞,甚至讓人不能分辨出哪裏是天,哪裏是地。

美得讓人窒息的桃源仙境但卻是個陌生的地方。

為何會迷失在這裏呢不,來到這裏之前我又是在哪兒呢?男人想不起來。

他的腦中沒有一星半點的記憶,但也沒有為此感到不可思議或是不安。甚至像回到忘卻已久的故鄉的景色中一般,心中湧上一種安全感。

放眼望去,那盛開的鮮花,清爽的風兒吹過臉頰的感觸,就好像實在舉起雙手歡迎他一樣。不知為何,男子很清楚地確信,這裏再沒有半點威脅他的東西存在。

無意間側耳一聽

叮。

叮溫柔的,宛若耳畔低語的銀鈴聲。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這音色,迅速將男子的心深深吸引住。他被這美妙的音色引導着,穿行在桃林之間。

悠揚的鈴聲漸漸連成一片輕快的節奏,不就便構成宮廷中打擊樂器的拍子

剛開始的時候,男人誤以為眼前的少女是桃之精靈。

華麗衣服的下擺輕輕舞動,彷彿在和飄舞的桃花嬉戲一般,少女揮動着鼓槌,悠然自得地踏歌起舞,跟隨着鈴聲的節拍,像蝴蝶一樣嫵媚,想鳥兒一樣輕巧。

男子醉心於這份無上的美麗。

對舞蹈的強烈懷念感,令其忘卻了驚奇。

(啊,這舞姿)

是啊,我記得這舞蹈。

是蘭陵王將憂鬱的美貌隱藏於面具之下,演繹着鬼神的年輕王者的故事。

對了,我記得她。

她那優美的舞姿,一直被自己珍藏於內心的最深處暴風雨也好,冰冷的寒夜也好,只要有它帶來慰藉便能忍耐過去所以,唯獨那舞蹈,永遠不會從記憶中消逝。

陶醉在不絕於耳的安摩亂聲(註:安摩是日本宮廷古樂雅樂中的一類,亂聲是雅樂中的主要舞者出場時演奏的曲調)的橫笛聲中,男人感到心中充斥着難以名狀的安寧。

不管她是誰,如今已經沒有顧慮的必要了,因為我們並非在此邂逅只是這片桃源,恰巧就是為我們準備的約定之地而已。

盛開着的桃花,悠揚的橫笛旋律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祝福兩人而準備的。

男子安詳地凝望着眼前的少女。不久,少女停下了舞動的雙手,帶着滿面笑容回頭看着他。

宛若一朵歷經千年終究綻放的蓮花,喜悅之情滿溢在少女的容顏中

歡迎回來,濤羅

被稱作濤羅的男子沒有感到絲毫的不協調,也許從很早之前開始,他就一直在期待這聲呼喚吧

你終於如約而至了從此以後,我們便會永遠在一起,絕不會再讓你獨自離開了。

瑞麗

男子不覺喊出一個名字那是一個彷彿第一次聽到,卻令人感覺無比親切的名字。

沒錯,她的名字叫瑞麗,多麼美麗的名字啊

一個溫柔又堅定的擁抱,將兩人的心跳永遠融合在一起,隨着兩人不斷地充實着對方,桃源世界漸漸閉合,完成了全部構築。

為了回到這裏,好像經過了一段很長很長的獨行一樣不知為何,總有這種感覺。

也許,那是一段光是回憶就會覺得辛苦的難以忍耐的旅程。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就這樣忘掉一切吧是的,這樣就可以了。

我已經別無他求。因為這快樂,會一直持續到時間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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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與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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